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怯流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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怯流光(三)

黑袍人猝不及防,立刻被火焰灼傷,發出一聲痛呼。

與此同時,火焰長槍分身出一條蟒鞭,死死絞住黑袍人拿著繈褓的右手,莽鞭所過之處皮肉瞬間焦糊。

黑袍人吃痛,繈褓脫手。

繈褓堪堪墜地之際,被蟒鞭輕柔托住,飛速往回卷去。

那蟒鞭像是有靈性似的,竟不傷嬰兒分毫,連繈褓也沒有灼到的痕跡,顯見得控制它的人功力深厚。

從林中快步走出一個紅衣女子,來到洪天成面前。

女子頭發簡單挽起,略顯淩亂,容貌艷麗,面色卻十分蒼白,正是阿念的娘親雲景燦!她一手抱著失而覆得的阿念,另一只手摸了摸洪天成,不敢置信地悲聲喊道:“天成?”

可惜來遲一步,洪天成已然沒了氣息。

“天成……”

她擡起頭來,看向面前的黑衣人,眼神冰冷:“你殺了他!”說話間,她單手在空中猛地一抓,繼而往前一推,頓時憑空出現一條吐著火舌的巨大赤龍,咆哮著往前咬去!

周圍的大片樹林承受不住赤龍威力,燃起熊熊烈火。火光映著女子的面容,將整個夜空都燒得通紅。

黑衣人似乎對她的火神之力頗為忌憚,一時之間不敢近身,只遠遠地躲閃。越躲越靠後,竟漸漸往土地廟這邊來了。

程老伯心裏咯噔一聲,趕緊起來,連滾帶爬地躲到土地廟的供臺下面。

長長的供布垂下,正好可以擋住他。

果不其然,不一會兒,廟門轟然倒地,黑衣人狼狽地滾進廟來。

此時他也豁出去了。一黑一紅兩個身影結印鬥法,火龍與冰柱纏鬥,在廟中橫沖直撞,幾次從供臺擦肩而過。一時之間窗欞俱碎,連東邊的墻都似乎搖搖欲墜。

程老伯蜷在供臺下面大氣都不敢出。

黑衣人似乎受了傷,喘著粗氣,吐出一口黑血,嘶聲道:“小丫頭,你說你是何必呢?我也不想與你們為難。世人皆苦,這個孩子長大後,也必然逃不過吃苦受罪的命!還不如給我,趁她還無知覺之時一了百了。這才是對她最大的仁慈啊!”

雲景燦冷笑一聲:“我女兒既然已經出生,她的命便由她自己作主,你想要她的靈脈,做夢去吧!”

兩人又纏鬥了許久。

一直到了五更天,黑衣人終於放棄,翻出廟門,往北逃去,遠遠留下一句話:“你護得了她一時護得了她一世嗎!只要她在這世上,我遲早會將她找出來!”

景燦也不追趕。看到黑衣人遁去,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氣,盤腿坐下,輕聲道:“出來吧。我不會傷害你的。”

這是在跟他說話?程老伯遲疑了一下,悄悄掀開了面前的供布。

只見景燦將女兒緊緊抱在懷裏,正看著他微笑。只是臉色灰敗,似乎快要不行了。

孩子小小軟軟的臉貼著景燦的脖子,帶著一股奶香,溫暖得讓人無比留戀。

這小家夥不知道怎麽說的好,被顛來倒去地折騰了半宿,竟不哭也不鬧,兀自睡得香甜。

周圍忽然的安靜倒讓她有些驚醒,睜著葡萄一樣的眼睛看了看自己的娘親,吐了吐奶泡泡,小小的嘴打了個哈欠,迷迷瞪瞪地又要睡過去。

景燦的淚水滑落下來,抱著孩子親了又親,最終不舍地將她輕輕放下。

她深吸一口氣,雙手分花拂柳,在空中畫出一個覆雜的神獸圖騰,頓時金光閃耀,廟中竟不知從何處卷起一股大風,將四處散落的殘垣斷壁紛紛吹散開來,也吹散了景燦臉頰上未落的淚水。

程老伯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圖騰移到孩子的胸口,慢慢隱進了她的身體。

做完這一切,景燦溫柔地將孩子抱回懷裏,這才重新看向程老伯。

周圍慢慢恢覆平靜,只有月光悄悄地灑了進來,照亮了景燦死氣沈沈的臉。

她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

程老伯看到了她眼中的祈求,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

景燦笑了。

她吃力地將懷裏的孩子遞給他,輕聲說道:“躲好。”

程老伯小心翼翼地接過孩子,點了點頭,問她:“你家在何處?”

景燦沒有力氣說話了,只是搖了搖頭。

程老伯想,她的意思大概是不要帶孩子回家,會很危險。

也許那個黑衣人會找回來?

程老伯又問:“孩子可有名字?”

景燦顫抖著伸出手,吃力地在地上劃了幾筆,那是一個“念”字。

最後一劃寫完,她的手不動了。

程老伯懷裏的孩子不安地皺了皺秀氣的眉毛,她還不能明白自己才出生就沒了爹娘是什麽意思,但冥冥之中感覺到自己好像被拋棄在了茫茫天地之間,終於張嘴哇地哭了起來……

程老伯舉著哇哇哭泣的孩子,茫然四顧。他忽然發現,整個土地廟幾乎被夷為平地,而只有自己躲藏的那處角落完好無損。

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麽,猛地看向地上的景燦,喉嚨發緊。

這個女子,在生死關頭,還護住了他的性命!

*

程老伯停止了回憶,拿手背按了按發紅的眼角。那只手仿佛才剛剛接過重任,猶在顫抖不已。他的最後一個字在寒冷的空氣中散去後,四周便徹底安靜下來。

阿念滿臉淚水。

透過程老伯滄桑的嗓音,她孤獨而又淒惶地穿過漫漫十六年的流光歲月,回到支離破碎的土地廟,看著爺爺在痛苦中默默等死,看到父親為救他倒在凍土之上,感受到娘親臨死前最後的擁抱……

她心都快碎了。

雲昭心疼地摟過阿念,幫她擦掉眼淚,對程老伯說道:“謝謝您。您對阿念是救命之恩,我們雲家永遠感念您的大恩大德。”

程老伯搖搖頭:“阿念的娘當年也保護了我。而且這些年要不是因為有阿念,我早已經不在世上了。我本應帶著阿念早早離開京都,可是……老頭子舍不得埋在這裏的家人,一直沒舍得走。當時夫人問起此事,江家畢竟樹大招風,我怕阿念身份暴露,引黑衣人前來,便不想承認。還望夫人不要見怪。”

雲昭點頭,表示理解。

他愧疚地看著阿念,低聲道:“阿念,爺爺對不起你……一直沒告訴你真相,是想讓你無憂無慮快快樂樂地長大……爺爺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做錯,有沒有辜負你娘的囑托……”

阿念撲倒在程老伯懷裏,抽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雲昭的眼淚也滾落了出來,輕聲道:“阿念,你娘封印你的靈脈,那黑衣人就再也找不到你。她是希望你能像普通人一樣平平安安地長大。你爺爺,把你養得很好。”

“我知道!我知道……”阿念拼命點頭。

她擦掉落不盡的眼淚,暗自發誓,從此以後再也不再脆弱!此時此刻,便是她最後一次流淚!從今天起,她要為了爺爺、為了爹娘,堅強勇敢地走下去!!

她擡起頭,問雲昭:“夫人,那個黑衣人到底是誰?”

雲昭揉了揉她的腦袋,微笑道:“傻孩子,以後該叫我昭姐姐了。”

阿念心中一暖,輕聲道:“昭姐姐。”又對旁邊滿臉期待的雲旸喊了聲:“……旸哥哥。”

雲旸激動得蹦了起來,平時話癆的他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跳起來繞著院子快樂地跑了一圈。看得眾人都是一樂,氣氛才終於緩和下來。

雲昭沈思,回答阿念剛才的問題:“聽程老伯的描述,那黑衣人應該就是當年昆侖虛的那個道人。當年姑姑姑父失蹤後,我們也這麽懷疑過。可是這麽多年來,不管怎麽找,都沒有再找到他。”

“如此說來,我們現在連他身在何處都不知道?”

雲昭點點頭:“程老伯之前的顧慮不無道理。你身上有赤水脈,若是有朝一日解開封印,難保那人不會再次找到你,取你性命。”

“赤水脈……到底是什麽?”

雲旸眼睛放光,插嘴道:“赤水脈,那可真是頂頂厲害啦!我們雲家只有火脈,洪家只有水脈,赤水脈則是二者兼得,可又不是簡單的一加一等於二,而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無窮無盡!可謂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雲昭怔怔地說:“阿旸說的不錯。炎帝之妻桑水氏——我們雲洪兩家的上古母神——便是身負赤水脈。當年封印相繇,她的赤水脈功不可沒。只可惜,後來她生下的祝融氏和共工氏要麽是水脈,要麽是火脈,並沒有與她一樣的赤水脈。”

“那要怎樣我的赤水脈才會解封?”

雲昭嘆了口氣。封印之術本就覆雜費力,人的靈力又會隨著年歲增加而漲落,故而普通的封印最多過個三年五載便會松動,導致靈氣洩露。姑姑這個封印卻過了十六年還固若金湯,一方面是她術法高深,另一方面……應該是她用自己最後的命力催動全部靈力加持的這個封印……她本來也許可以再多活一段時間,為了阿念,她自己卻……雲昭搖了搖頭,這些事情阿念沒有必要知道。

她溫聲道:“這個封印不好解。我會寫信給雲家和洪家,告訴他們找到你了,順便讓大家想想辦法。”

程老伯皺了皺眉頭:“夫人,您之前說,封印未解,那黑衣人便找不到阿念。如此說來,為何還要費力解開封印?讓阿念繼續這樣好好活著,不好嗎?”

阿念卻是堅決地搖了搖頭:“爺爺,我要解開封印!您不是說了嗎?那個黑衣人要煉一個叫四方陣的東西,我的赤水脈能幫他。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了,誰知道他有沒有找到別的方法?我雖然不知道四方陣是什麽,但是他那麽壞的人,要煉的絕對不是什麽好東西!我要阻止他!何況,我不想永遠當個縮頭烏龜!我不想以後再發生這種事情,而我只能眼睜睜地在旁邊看著,什麽也做不了!”

程老伯眼神充滿擔憂:“可是,可是……”

阿念站起身來,眼神明亮堅定如極夜孤星:“爺爺,請您相信我!昭姐姐,旸哥哥,請你們教我修行之法!阿念一定認真學習,絕不怕苦畏難、絕不拈輕怕重、絕不半途而廢!也求你們給我爺爺一個容身之所,阿念什麽雜活臟話都能幹,但憑差遣、絕無二話!”

程老伯眼睛又紅了,看著面前一手帶大、長大成人的孩子,他心中感懷、不舍,卻又驕傲、欣慰。

雲昭微微一笑:“你有如此決心,姐姐必定傾盡全力幫你!說起來,程老伯,您之前提到家裏經商,正好我府上賬目繁多,讓我很是頭疼,不知道有沒有榮幸聘請您當我們的賬房先生?管吃管住,每月支出俸祿。”

阿念大喜,抓住程老伯的手,急切地看著他:“爺爺……”

程老伯楞住了。半晌,他拍了拍阿念的手,對雲昭點點頭:“是老叟的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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