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怯流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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怯流光(一)

午後,阿念和程老伯在院子裏曬太陽。阿念把腦袋擱在程老伯肩頭,懶洋洋地瞇著眼睛看天邊飄悠悠的浮雲。

陽光曬在爺孫倆身上,溫暖如畫。

“阿念,我們離開京都吧。”

“啊?”阿念支起腦袋,眨著眼睛看程老伯。

“不能一直在人家家裏賴著不走啊,現在攤子也擺不了,咱們坐吃山空……”

阿念沈默了。想起自己還沒有說出口的跟雲旸學習修行的事,她心裏暗暗一痛,卻仍是乖巧點頭:“爺爺說的是,夫人他們已經照顧我們很多了。”

呵!修行?除惡揚善?為小淩報仇?

那些都像天上浮雲,無根無基,風一吹就散了。她能做什麽?充其量只能自己不忘初心,一直老實本分地做個好人罷了!

夢想,終歸只能夢裏想想。

“那行。今日收拾收拾便去跟夫人辭行吧。”他們的東西也不多,空蕩蕩來空蕩蕩走,光明磊落。

“嗯。”阿念輕輕應了一聲。

“天大地大,咱們爺孫倆四海為家,自由自在。去看看天目山的雪人,東海的蜃樓、涼州的沙漠戈壁,還可以去南下荊州,去夫人他們的南岳山看看。”

阿念乍一聽到要走,心情還有些低落,但聽到爺爺的一番描述又高興起來。她一向如蒲草般堅韌樂觀,很快就想通了:沒關系,靠人人跑,靠山山倒,萬事還是得靠自己!不過,走之前去跟阿旸請教一下怎麽修行,他應該不會介意。到時候再自己慢慢練就是了!

正在出神暢想,聽到院門口傳來雲昭的聲音:“哎喲,哎喲喲,阿旸,你慢點……”

爺孫倆對視一眼,都很意外:雲昭身上還有傷,怎麽大老遠過來了?

果然,很快,院門口便出現雲昭一襲青綠的身影,旁邊是一身火紅的雲旸。阿念忙起身跑過去幫忙攙扶。

“坐!程老伯,您坐。真是不好意思,見笑了。阿旸,阿念,都站著幹什麽?你們也坐啊。”雲昭笑盈盈地招呼大家坐下,自己也在程老伯對面坐定。

她雖然嘴上嚷嚷著讓雲旸慢點,可仍是姿態恣意儀態萬方,完全看不出有傷在身。

阿念暗暗敬佩。

“程老伯,您最近身體可好?”雲昭坐下後,端莊微笑,和氣地問候程老伯。

程老伯笑著回道:“托夫人的福,已經大好了。夫人,您的傷怎麽樣?”

雲昭滿不在乎地擺擺手:“沒事,小傷。”

阿念笑道:“夫人那傷可不輕啊,您還是多休息休息,有什麽事叫我一聲就行了。”

雲昭笑瞇瞇地看著阿念頷首,那眼神好像第一天認識她似的。

雲旸也古裏古怪地瞟了一眼阿念。更古怪的是,他從剛開始就一直一聲不吭——這對他來說簡直太不正常了!

阿念感覺到氣氛不對,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好在雲昭很快打破沈默:“今天天氣不錯,我跟阿旸出來溜達溜達,走到這裏的時候,正好想起一個故事,不如也給你們講講吧!”

阿念好奇心起:“什麽故事啊?”

雲昭擡頭看了看天上氤氳的暖陽,那輪紅日溫暖過故人,也撫慰著今人,漫長的歲月裏從未改變,而世間多少人和事早已不覆從前。

她開口,娓娓道來:“很久很久以前,火神祝融和水神共工本是一家。後來因為共工一個名叫相繇的手下挑撥,二人反目成仇,發生了一場驚天大戰。祝融略勝一籌,共工羞憤之下撞向了不周之山,折天柱,絕地維,天傾西北,地陷東南,頓時天河傾瀉,洪水泛濫,百姓死傷無數,苦不堪言。”

阿念微有些發楞,沒想到雲昭竟會從婦孺皆知的上古傳說開始講起。這些故事爺爺很早以前就跟她說過的。

程老伯卻是不安地動了下身子,攏住身上的衣服,往後靠了靠,似乎有些抗拒。

“炎帝十分震怒,調查清楚事情的原委後,將相繇鎮壓在龍氣鼎盛的昆侖虛,並罰共工族人親自日夜看守不得擅離。而祝融因聽信讒言導致不可挽回的後果,也被炎帝罰往南岳山中,世代居守。”

“轉眼間星移鬥轉,為維護人間安穩,上古神祇耗費心力紛紛隕落,而深居住在南岳山的祝融雲氏和昆侖虛的共工洪氏卻一代一代傳了下來。”

說話間,雲昭隨手掐了個決,一團紅色火靈從指間飛出,落在腳邊不遠處的一塊石頭上,石頭受不住雲昭的火靈之力,登時應聲裂成了齏粉。

一陣風吹過,黑色的粉末乘風而去,眨眼間了無痕跡。

阿念目瞪口呆地看著雲昭,心情莫名亢奮:天吶!她說什麽?南岳?她和阿旸不就是南岳人嗎?她們是……火神?!

程老伯望著粉末飄去的方向,喃喃道:“如此說來,夫人和小公子便是那祝融雲氏了。”聲音很輕,乍聽之下還以為他在自言自語。

雲昭卻聽得分明,點頭道:“不錯。”

雲朵飄過,遮住了天上的太陽。程老伯坐直身子,忽然覺得衣裳有些單薄。他問道:“不知夫人為何將此事告知於我們?我們只是匆匆過客,今日便要辭行離府的。”

雲昭搖了搖頭,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接著說道:“那相繇雖被鎮壓在昆侖虛,卻肉身不死、靈魂不滅。他一直想方設法要逃出去,好在守衛的共工族人日夜不敢停歇,讓他無法得逞。直到近幾百年,昆侖虛下才終於平靜了下來。”

“建熹二年,昆侖虛突然一陣奇怪的靈力波動,洪家守衛的趕緊上前查看,結果逮到一名身著道袍的可疑之人,在鎮壓相繇的地方作法。洪家將此人關押,想等族人聚齊後再做定奪。沒想到,此人竟殺了前去送飯的洪家小妹洪天佑,趁機逃走!那時,可憐的洪家小妹才如阿念現在這般年紀!”

程老伯臉色有些發白,強自鎮定下來,理了理思路,問道:“此人跟您說的相繇可有什麽關系嗎?”

雲昭搖搖頭:“不清楚。事後洪家仔細勘驗過了,相繇仍被好好鎮壓著。但是不知道那道士到底作的什麽法,會不會有什麽別的紕漏,洪家人到底心裏還是十分忐忑。於是他們將此事告知了我們南岳雲家。”

“我父親雲景爍和姑姑雲景燦當年年紀雖輕,卻是族中靈力最強之人。尤其是姑姑,是南岳近百年來難得的術法高手。他們出山幫助洪家尋找這名賊人的蹤跡。直到兩年後,他們和洪天佑的親哥哥洪天成在京都發現了賊人,追其至鳳凰山千靈峰。沒想到賊人跳崖,屍骨無存。”

阿念知道,鳳凰山是京都西邊的一片山脈,山上懸崖峭壁怪石嶙峋,尤以千靈峰最為險峻,直聳陡峭猶如刀劈斧砍。懸崖高達百丈,其下峽谷深邃瘴氣彌漫。若是有人一不小心掉下崖去,除非神仙駕到,否則必死無疑。

她慢慢被雲昭的故事吸引,急切地想繼續聽下去。

“我父親在京都認識了我母親,後來老族長去世,他們二人便回了南岳。洪天成和我姑姑不知為何一直留在京都,他們二人經過多年相處,終於決定結為連理。”

“建熹十二年六月十五清晨,他們的孩子出生了,是個女孩,起名叫洪念。為的是紀念孩子早已去世的姑姑洪天佑。我爹娘得知孩子出世的消息十分高興,可還沒等他們和洪家那邊的人啟程前往京都,又收到消息說,姑姑姑父連同剛出生的小阿念一起失蹤了!”

“聽當時照顧孩子的嬤嬤說,姑姑產後十分虛弱,在床上休息。那會兒天快黑了,阿念就在她旁邊睡覺。可是忽然,姑姑大叫‘孩子!’,在廚房煎藥的姑父馬上跑進臥房,發現原本關著的窗戶大開,隱隱看到一道黑氣裹著孩子遠去。姑父馬上追了出去。姑姑不放心,也強撐著身體趕了出去。幾人卻從此失去了蹤跡……”

從雲昭說出“洪念”這個名字時,阿念的心跳就亂了,腦子裏一陣嗡鳴。她攥緊自己的雙手,直到手指發白也沒有察覺,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雲昭,好像要把她吐出來的每一個字印在心裏。

雲昭說到此處有些酸楚。她非常喜歡她姑姑雲景燦,從小她就常聽人說自己長得像姑姑,是以跟姑姑格外親近。八歲那年,她最後一次見到姑姑。姑姑要回京的時候,她分外不舍,哭著喊著要跟姑姑一起走。姑姑也舍不得她,抱著她親了又親。娘哄她說,等到夏天來了,會帶她去京都找姑姑。

可惜,那個重逢的夏天,她再也沒有等到……

她壓下心中翻湧的悲哀,接著說道:“我爹娘他們後來多方查詢,只能查到他們當時應該是在城東的土地廟與什麽人經歷了一場激戰。這麽多年來找不到任何蹤跡,以為他們早已……”

“程老伯,您當時應該就在附近吧?實不相瞞,您在土地廟中撿到的阿念,她就是我們家的阿念!是我姑姑的親生女兒,我和雲旸的親表妹!”

程老伯的嘴唇顫抖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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