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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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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

經房允恭這麽一鬧,梁詩韞忽然想到了一個可以加深房承珪與秦鶴堂嫌隙的法子。

回去之後,她立即畫了一副房承珪體態的畫像交給書吉,讓他拿著畫像去瓦子裏尋找體態類似的口技藝人,只說大有用處。

鋪席已經定下,接下來就等二哥的書上架了。

最近二哥忙的幾乎不見人影,等再次見面時,二哥興奮地告訴她,書已經開始在印刷裝訂了,馬上就能上市了。裏面除了他們社裏的供稿,還有一部分是從其他地方買的原稿,一共有上百本之多。不過全部是話本子,目前書坊還未正式開張,他們一時也摸不清楚眾人的口味,只能先以各種風月話本子探探路。

而梁詩韞這邊也找到了同房承珪體態十分相似的口技藝人。

一切都在往正軌上走。

清風樓酒店坐落在城南大巷口,離梁家的西教坊只有兩坊之遠,是京師最大的酒樓之一,環境雅致,服務周到,乃士大夫常顧之地。

秦鶴堂聽說清風樓出了新的菜品,趁著休沐,特意一早趕回來準備品嘗一二。

誰知,剛被祗應帶著上了二樓,經過一間雅間時,忽聽裏面傳一聲驚呼:“房兄,聽說房相又高升了?”

秦鶴堂腳步頓時止住,忍不住扭頭瞥了內裏一眼,只見一個熟悉的背影正摟著一個清秀的小倌,同幾個公子哥們在裏間談笑風生。

那個熟悉的身影只消一眼,他便認出正是此前退了婚的前女婿,房允恭。

房允恭滿不在乎地揚聲道:“不過加了一個‘侍中’銜兒而已。”

有人立即恭維道:“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再兼‘侍中’*,那可是名副其實的首相啊,整個大魏立國至今也沒幾個人能有此等地位的,看來從此以後,房相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啊。”

中書省的宰相只有加了“同平章事”才能參議軍國大事,否則就是虛相,而“同平章事”後面再兼“侍中”那就是宰相之首,如果再加上“集賢殿、修國史、昭文館”裏的職銜,那就是首相中的上相,是每個文官夢寐以求的至高榮譽,竟然被那個黃口小兒如此不放在眼裏。

房允恭毫不謙虛地揚了揚頭:“那是自然。”

秦鶴堂眉宇緊緊一皺,正要舉步繼續往前來,誰知又聽見有人牽出他們秦家來。

“想那秦家同房兄退了婚,眼下估計腸子都快悔青了吧!”

房允恭大言不慚道:“幸虧退了親,否則我房家就要被他們秦家纏死了,滿門子小肚雞腸的做派,當初定下這門親事就是房家瞎了眼。伯父可說了,秦鶴堂那個老不休敢在朝堂上同他紅臉,遲早有一日他會將秦鶴堂踩在腳底上,讓秦家永無翻身之日,不信你們等著瞧。”

“那還用說嘛,秦家哪能同你們房家比……”

秦鶴堂臉色鐵青,哪裏還有心情品菜,轉身拂袖就走了。

雅間內,幾個“公子哥”們還在談笑,忽然聽見隔扇上傳來幾聲敲擊聲,幾人不約而同地噤了聲。

一個年輕的男子從屏風後走了出來,“房允恭”立即起身上前,叉著手,笑盈盈地問:“郎君,小的模仿的可還行?”

男子正是書吉,而這位體態酷似房允恭的人,則是他從瓦子裏找來的口技藝人,他曾帶此人聽過房允恭說話,他果然能將房允恭的聲音和神態模仿的一模一樣。

其他幾個則是從瓦子裏找來的趕趁人*,一起演了這出戲。

“還成,這是賞金。”書吉拿出了一張十貫的褚幣遞給口技藝人。

口技藝人接過,激動地看了又看,確定是十貫後,連連對著書吉道謝:“多謝郎君,多謝郎君。”

書吉神色微冷道:“還記得你們說過什麽?”

口技藝人立即道:“郎君放心,規矩我們懂,出了這門我們就什麽都忘了。”

書吉滿意道:“很好。”

“那郎君告辭。”

書吉點頭,走出雅間,目送著口技藝人同那些趕趁人一起離開。

這時,從對面的雅間裏走出來一個風姿綽約的女子。

書吉頓時向那女子叉手見禮:“三娘。”

梁詩韞淡淡頷首,“我們也走吧。”

回去的路上,書吉坐在車頭駕著馬車,忽聽裏面傳來一道嘹嘹嚦嚦的聲音。

“書吉,你跟在我身邊多久了?”

書吉回道:“六年了。”

“知道我今日為何讓你出面?”

書吉心頭一跳,知道這是主子在試探他的忠誠。

自從主子上次從寶華寺回來之後,他就覺得主子像是突然間變了一個人似的,會吩咐他去做一些奇奇怪怪又驚險的事情,還不準他告訴任何人,連二郎也不行。如今瞧著她策劃了這麽一出戲,竟是為了挑撥房承兩家,他忽然有些明白主子大概是在做著什麽大事。

主子明明只是一個剛滿十六歲的小娘子,所做的事情卻像是在攪弄朝臣暗湧,手段詭譎至極,實非她這個年齡該有的心智。但她卻從容的手到擒來,放佛胸中自有乾坤一般,他實在佩服之極。雖不知主子為什麽要這樣做,但他既然答應過二郎要照顧好主子,就一定會竭盡全力地幫助主子達成所願,不問緣由。

他斂色道:“因為三娘信任小的。”

裏面沈默了一陣,過了會兒,梁詩韞才道:“二哥把你撥給我是有道理的。”

書吉知道梁詩韞擔心的是什麽,回頭沖裏面鄭重道:“三娘放心,二郎說過,只要我在三娘身邊一日,就只能認三娘一個主子,三娘說往東,小的絕不會往西。”

梁詩韞道:“日後我不會虧待你的。”

書吉一時赧然:“三娘別說這樣的話,伺候好三娘是小的本分。”

梁詩韞靠在車內,放心地籲了一口氣,眼下她實在無人可用,只能先用書吉。前世書吉一直在院外做著粗活,跑跑腿什麽的,她並沒不了解此人,但想著是二哥撥給她用的,總歸錯不了。

事實證明,確實如此。

如今這根刺算是徹底紮進了秦鶴堂的喉嚨裏了,下面就等著秦鶴堂剜喉拔刺了。

梁詩韞畢竟是個女兒家,總是往外面跑也不太好,所以敲定好了鋪席之後,剩下的就都交給了梁元卿去做了。而秦鶴堂這邊一時沒有動作,她只能靜待消息,一時也就閑了下來。

這幾日,梁詩韞每日上午去溫婧瑤屋裏教侄兒寫字,下午在房裏調制一些香方,倒也沒徹底閑下來。

府裏加強了防衛,梁詩韞不用出門,也就不需要顏青時時刻刻地跟在身邊。她知道顏青身份特殊,便準他隨意出入梁府,若她需要出門則會提前知會他,這樣一來就給了顏青足夠處理自己事情的空間。

算算下來,書應該都已經上架了,梁詩韞便決定去找二哥問問書坊開張後的情況。

甫一進院子,就見梁元卿帶著書言愁眉緊鎖地往外走,她迎面而去,梁元卿竟然沒註意到他似的。

“二哥。”梁詩韞喊了一聲。

梁元卿腳步猛地一定,雙眼聚焦,這才回過神似的,勉強笑了一下:“姣姣。”

梁詩韞上前問:“書都上架了嗎?”

梁元卿點頭:“都上了。”

梁詩韞瞅著他,“那怎麽是這幅表情?”

梁元卿欲言又止:“姣姣,我……”

瞧他這一副愁眉苦臉的神色,梁詩韞很快就猜到了原因,“可是生意還沒起色?”

梁元卿臉色頓時變了幾變,然後又信誓旦旦道:“你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的。”

開書坊的錢都是她拿娘親的奩產抵押的,生意沒有起色就沒有進項,沒有進項就無法贖回那些奩產,所以二哥心裏一定是又著急又愧疚。

“二哥,書坊的生意才剛剛開始,你不要著急,慢慢摸索著來就是,千萬不要有負擔。”他們畢竟是頭一次做生意,很多門道還不懂,一時也急不來。

梁元卿動了動唇,最後點頭:“好。”

四季春酒樓裏,梁元卿坐在臨窗的桌子上,一杯接一杯地灌著酒。

他實在想不懂,怎麽做個生意竟是這麽的難。

這幾日,他都讓社裏的友人跑到大街上喊客了,可就是沒有人願意踏進書坊裏翻一翻他們的書。

問題到底出在哪兒了?

一陣淡雅的香氣縈來,黃鶯般的女音響在附近:“這不是梁小官人嘛。”

梁元卿懶懶扭頭,只見一道婀娜娉婷的倩影映入他朦朧不清的眼簾,他揉了揉眼,定睛細看。

山眉水眼,容色清冷,妍麗俏佳人,正是鳴鳳樓茶坊的老板娘——越娘。

“是你啊。”

越娘挑起春山細眉問:“梁小官人怎麽大白日裏就跑這裏買醉來了?怎麽,遇到不順心的事啦?”

梁元卿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惆悵道:“是有些不順心的事,越娘子呢,你來這酒樓裏做甚?茶坊裏的生意不做了?”

越娘道:“因為這是我的酒樓啊。”

梁元卿楞了下,隨即反應了過來,虎目圓睜,險些驚掉下巴:“這四季春酒樓是你的?”

越娘點頭。

“那,那鳴鳳樓茶坊……”

“也是我的。”越娘揚起下頜,唇角含著明媚的笑意,一副“你看,小女子我就是這麽神通廣大”的神氣之態。

梁元卿眼眨了眨,心裏的震撼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你一個小女子……是怎麽做到的?”他連一個小小的書坊都經營不起來,越娘竟然能在龍蛇混雜的京師裏,開了一座名聲響當當的高端茶坊,還開了一家酒樓正店*。

越娘擡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道:“當然是靠我這腦子啊。”

電光石火間,梁元卿忽然冒出了一個想法,他連忙取出一個空酒杯,斟了一杯酒,捧在手裏,起身向著越娘深深地弓下腰作揖。

越娘風情萬種地轉身一避,看著梁元卿直挑眉尖:“喲,梁小官人這是做甚?”

梁元卿一本正經道:“我想拜你為師。”

“拜我為師?”越娘掩嘴發笑,過了會兒,見梁元卿不像是在玩笑,便斂了笑意,走到桌邊坐下,“你想找我學什麽啊?”

梁元卿轉身面向越娘,繼續保持著彎腰敬酒的姿勢,“學做生意。”

“哦,我聽說了,梁小官人最近好像開了一個書坊,叫做……”

“如意書坊。”

“生意如何?”

“生意好的話我還會在這兒,”梁元卿苦笑,他擡頭看著越娘,目光求知若渴,“越娘,我是真心想向你請教做生意。”

越娘默了一瞬,雪白的柔荑接過梁元卿手裏的酒,沒喝,只是放在桌子上道:“你先起來,沒地讓人見了誤會。”

梁元卿立即撩衣落坐。

“按理……你是食祿子弟,是我們這些人眼裏高不可攀的富家衙內,出生高貴,怎地會想著染指商道,世家不是一向不恥我們這些商流之輩的麽?”

聞言,梁元卿苦笑著搖了搖頭:“出身高貴不假,富家衙內……我不是。”

“此話怎講?”

“梁家有個十六字家訓……”

越娘接嘴道:“可是‘勤儉恭肅,大公至正,淡泊名利,樂善好施’。”

梁元卿愕然:“原來你也聽說了。”

越娘正色道:“梁家家風周正清白,遠近聞名。”

梁元卿嘆:“所以啊,不貪不收不搶的梁家要養活六七百口人,怎麽可能是個富家。”

越娘蹙眉,有些不解道:“但梁家乃國公門第,名下應該有不少食邑才對啊。”

“食邑是有,但佃民難留,你應當已經聽說了,如今的梁家主母只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大理寺丞庶女,哪裏懂什麽中饋之道,整日裏只知道經營一些後宅之術,完全不知怎麽打理那些邑田,放任其他幾房隨意在外面租佃,卻又大肆克扣成糧,導致佃民不願意繼續租佃,如今不知荒廢了多少田產,早已是入不敷出了。”*

梁家有田宅產,但無鋪子,一是梁家人不屑經商,二是梁家不懂商計,也沒那個閑錢,所以除去祿米賞賜外,整個梁家賴以生存的來源就全靠著食邑和職田這些田宅產。田宅產外事本應由長房家主管理,但父親和大哥都忙著保家衛國,二叔又乃宣徽使,所以田產外事就落在三四房男丁身上。三房四房的人一個兩個胸無大志,整日偷偷摸摸地玩樂。田宅產到了他們手中,哪裏還有個囫圇的道理,不消幾年,佃民就全跑光了。

蘇氏震懾不住三四房的人,向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你既然知道問題所在,為什麽不接手打理。”

“積重難返啊,如今我也無能為力了。”他懂這些的時候已經晚了,原本他娘在的時候,三房四房還算本分,田宅外事上的事情雖不算管的太好,但也不至於虧空,娘也會定期督促他們過賬,時刻提醒,倒也沒出過什麽大錯。至於中饋,娘出生名門,自是將中饋打理的井井有條。後來蘇氏接手了幾年,趁著父兄常年在外,瞞上欺下,暗中斂財。為了能讓外人高看她一眼,在人情往來上,回的永遠比別人多得多,早已將梁家的裏子給敗完了。

“所以你就想著經商?”

“經商倒不是為了梁家,而是為了我的妹妹。”梁元卿笑了一下,眼裏溢滿柔光,“我妹妹三娘,乳名姣姣,你上次在鳴鳳樓裏你還見過。”

越娘想了想,很快明白梁元卿說的是哪個,便道:“我知道她,雖然你們當時沒說話,但我敲她看你時,眼裏有種親人的依賴就猜出她的身份了。”她饒有興致地撐著香腮,“你們兄妹之間的關系看起來很好呢。”

梁元卿摸了摸鼻梁,“也不是一開始就好的,小時候我還挺煩她的。”

“哦?”

*中書門下同平章事……關於宰相設定參考與宋代官制。

*瓦子:勾欄瓦舍,表演獻藝的地方,相當於現在的大舞臺之類的。趕趁人:在勾欄瓦舍裏或者路邊賣藝的流動技藝人。

*宋代的酒店分“正店”和“腳店”,“正店”是擁有釀酒權的酒店,“腳店”是無釀酒權的酒店,賣酒需要從“正店”裏批發酒賣。

*食邑……佃民——食邑是賞賜的田戶,宋代前後朝代的田戶同主家是主仆關系,但宋代的田戶同主家是租佃關系,主家租田給佃戶種植,收成一般五五分,收成完後,佃戶可以選擇繼續種或者棄種,所以文中其他幾房暗中克扣成糧就導致佃戶們不願意繼續種植梁家的田,然後就導致田都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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