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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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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

這是唐言第五次跟著裴覺寒來到心理診所,但是第一次進入了咨詢室的內部。

他發現這裏面一切的布置都讓人十分的愜意和放松。

比如房間內的色彩搭配,比如還帶著小水珠的花束,比如帶著一點睡意的氛圍香薰,比如過於舒服的沙發和椅子。

“言言,你挨著裴覺寒身邊坐吧。”

周蕓笑著對唐言說道,“但在待會我離開之前,你暫時先不要發出任何動靜,好不好?”

唐言連忙點頭。

然後在裴覺寒的右手邊坐了下來,兩個人挨得緊緊密密的。

咨詢室的暖氣很足,兩個人就穿兩件十分單薄的衣服,甚至都能感受到彼此手臂上傳來的對方的體溫。

接著,他便看見了心理醫生播放了一段十分舒緩的音樂。

大概是因為第一次唐言陪在裴覺寒的身邊,裴覺寒頭一回展露出格外放松的姿態。

他靠在沙發上,微瞌著眼睛,一只手還抓著唐言的手指這裏捏捏那裏撓撓地玩弄著。

周蕓看著瞬間突飛猛進的進度,自己花了四個療程都沒能做到讓裴覺寒徹底放松下來,結果唐言一來就輕易的可以做到,一時竟不知做何感想。

“好,那我開始了?”周蕓試探地問道。

裴覺寒沒有說話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動作,但唐言便肉眼可見地有些緊張,眼巴巴地盯著周蕓的動作。

周蕓依舊使用的催眠,雖然她知道可能完全沒有效果,但言言坐在裴覺寒的身邊,她總抱著一絲的期待。

當她感覺差不多了時,雖然很想自己確認一下催眠的效果,但還是十分自覺的走了出去,將空間留給了唐言和裴覺寒兩個人。

周蕓走了出去,就站在隔音的玻璃窗前觀察著。

唐言得到了指示,揉了揉自己的臉,強行讓自己昏昏欲睡的狀態中醒來。

接著,他便聽見了自己身邊傳來的一聲輕笑。

“言言要不然再睡一會?”

唐言一對上裴覺寒的眸子,大腦都還沒有運轉過來,就連忙撲上去伸手擋住裴覺寒的眼睛,強行將對方的眼睛又蓋了起來。

“壞了,你不可以睜開眼睛的!”

唐言有些心虛,還有些不知所措,“是我讓你的催眠失效了嗎?!”

裴覺寒笑了笑,順從地重新閉上自己的眼睛,“言言有什麽想問的嗎?不用催眠,我都告訴你。”

唐言為了捂住裴覺寒的眼睛的姿勢更加舒服一點,變化了好幾個姿勢,最終幾乎半個身子都倒在了裴覺寒的懷裏。

裴覺寒感受到了,也不戳破,只是一只手像是不經意間地搭在了唐言的後頸上,時不時輕微地捏了捏,像是在擼著什麽小動物。

周蕓在外面一下子就觀察到了這個極具有安撫性的動作,但一般來說,這個動作安撫的是唐言,但此時似乎裴覺寒也是格外愉悅的。

唐言靠在裴覺寒的懷裏,還是有點暈暈乎乎的,小聲說道,“你想說什麽都可以,我聽著。”

唐言沒有詢問,只是說自己願意充當一個傾聽者,這代表著他願意全盤接受。

裴覺寒沈默了一會,感受著指尖傳來的、讓人十分安心的溫度,才緩緩地開口說道,“其實我能猜到我這所謂心理疾病由何而來。”

“我之前也知道自己大抵是得了瘋病,有時候我會感覺自己都沒有救了。”

裴覺寒感覺自己身旁的唐言渾身一僵。

“……直到我遇到了小殿下。”

“八歲之前,作為段昭,我是將軍府之子,八歲之後,到遇到小殿下之前,我都沒有用過這個名字了。”

聽到裴覺寒主動提起這個名字,唐言有種果不其然的感覺。

“那真的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小殿下都還沒有出生呢……”

裴覺寒陷入了回憶。

“段家功高蓋主引得老皇帝猜忌,誣陷段家叛國勾結蠻夷,意圖造反,最終段家落得滿門抄斬的下場。”

“我爹當時已然有了退意,主動提出了告老還鄉,但那老皇帝忌憚於我爹在軍中的威信,怎麽會同意?”

裴覺寒講到這裏的時候,冷笑了一聲。

“當時我爹想為我培養幾個死士,想著以防萬一,哪知剛買回來的第一天,就成為了我的死替,我也就命大地躲過了這一劫。”

“一把大火將段家燒了個幹幹凈凈。”

沖天的火光,滿地的鮮血,他躲在院子的暗道中,聽著外面傳來的尖叫和哀嚎。

他見到了自己的父母死於皇帝身邊那條走狗的刀下。

熱浪將躲在府邸中,那個年幼又弱小的他吞噬,他一度覺得自己就算是躲過了這場屠戮,也將葬身於大火。

當他徹底暈過去之前,他爹的手下才能趁著火勢最大的時候掩蓋身形,來到暗道中將他接出去。

在出去的途中,由於火勢太大,來接他的三個死士有兩個沒能走出去,最後一個也被燒灼得滿身是傷,一天之後感染死去。

唐言聽著裴覺寒用平鋪直敘又平靜地語調訴說著往事,讓他感到害怕又心疼。

他之前見段昭周身的氣勢很強,也隱隱有過猜測,但哪想到竟然是這種往事。

聽到了“火”字,才意識到段昭之前臉上的疤痕是哪裏來的了。

“無人照顧我,我便流落街頭,被京城中好心的乞人收留。”

“沒過多久,由於我的僅剩完好的那半張臉被當地官府認了出來。”

裴覺寒全身不可避免地顫抖了起來,像是落入了無盡的夢魘當中。

“但他沒有多想,只覺得同叛國將軍之子太過相似,怕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便計劃將那一片的乞人全部坑殺。”

“我知道,這只是一個借口,他分明是想要將朝廷撥下來用來安置乞人的銀子全部中飽私囊,便想了這麽一個法子,光明正大地達成他的計劃。”

“我當時不解極了,難道手握權勢,就可以把人命不當人命看了?”

“戰場上死去的那數萬英魂,就為了庇護這些人?為了自己的權利勢力,真的可以罔顧他人無辜性命?”

“如果那權勢真的那麽好……”

“我也想要。”

裴覺寒一下子就睜開了雙眼,他的面容依舊平靜,語氣依舊毫無波瀾,但那雙眼底的瘋狂開始肆虐蔓延。

“於是我蟄伏多年,培養了一批屬於我自己的勢力,然後假借著出山隱士的身份,易容後重新回到京城這片故土。”

“段家的廢墟早已經不在,上面新建的是一座花樓,每日歌舞升平,夜夜笙歌。”

裴覺寒嗤笑了一聲。

“多諷刺。”

唐言光是聽著,就依舊很難過了,他翻了一個身,用力地環抱住了裴覺寒的腰身,像是想將自己微薄的力氣轉換為力量給予對方。

“然後我入了宮,當了太傅,然後引薦了自己偽造的另一個身份為官,那給身份為了往上爬,為老皇帝貢獻了許多骯臟的計策。”

“最後,這個身份龐大到足以將老皇帝架空。”

“有時候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在想,我為了覆仇做出的那一切,為了往上爬獻出的那些計,又害了多少人的性命?”

“我好像變成了我最憎恨的那種人。”

“可所有人都在跟我說,這是正確的。”

“因為所有人不去傷害別人,就會被別人傷害。這就是一個人吃人的世界,沒有人可以免俗。”

“直到我遇到了一個人,他不是這樣的。”

“他完全不會生出害人之心,哪怕是被氣很了,也只會不痛不癢的罵罵咧咧。”

裴覺寒在那一瞬間,眼中的瘋狂退卻,全部化為了絲絲縷縷纏繞的情愫,當他看向唐言時,眸子中間只倒映出了一個眼神純澈的人影。

“他就像是黑夜裏的月亮,讓所有用夜色隱藏偽裝的醜陋無所遁形。”

“我忍不住被他吸引,將他帶到自己的身邊,卻不知道如何相處。”

“後來我得知月亮是水中鏡月,是啊,這麽幹凈的人怎麽會屬於那樣一個世界?他是另一個世界的……”

說著,裴覺寒沈默了片刻,掙紮了會緩緩開口道,“但我想,就是算是水裏的月亮,我也想將他撈進懷裏。”

“我想要染黑他,他要是變得和我們一樣了,是不是就能被留住了?我教他計謀,教他算計之心,教他想要什麽就去爭去搶,不用在乎手段。”

“可每一次看到那雙眼睛,我就會感覺自己的這個想法格外的骯臟。”

“然後我就自欺欺人的想,那要不然對月亮好一點,再好一點,說不定天上的人垂憐我,就願意來到我的身邊呢?”

裴覺寒的眼中閃過一絲癲狂,但在足以被唐言發現的時候,又生生地被壓制下去了。

“可四年之後,月亮還是走了,我哪裏都找不到他。”

“他大抵是回到他的世界去了,所有人都忘記了他,他像是從來不存在這個世界一樣,唯獨還有我記得。”

“也是,他確實不存在這個世界,他不屬於這裏……”

“只有我記得……”

“只有我。”

裴覺寒苦笑了一下,有時候他甚至這份獨特都不知道這是上天對他的垂憐還是懲罰,但他只知道自己不甘心。

只有他記得,是不是說明他就是不一樣的?是不是說明他可以去存在那天上的人?

於是他瘋狂地在那個世界尋找著一個所有人都說不存在的人。

所有人都說他大概是不知怎麽的丟了魂,或者得了失心瘋,瘋掉了。

“可我知道我沒有瘋。”

裴覺寒這句話說得萬分堅定。

可還有很多細節他卻完全不敢說,他害怕他的月亮也覺得他瘋了。

他想要撈月亮,就得跳入水中。

他在那個世界折磨了自己十年,什麽瘋狂的事情都幹過,每一次都是九死一生地被他的屬下拉回來。

十年。

十年……

——他還是找到了。

“這就是全部了,都說完了。”

裴覺寒長舒一口氣,扭過頭看向唐言,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一般,十分平靜地輕聲道,“言言要是想告訴他們話……”

“就說是臆想,是夢魘,是前世,或者告訴他們真相,都可以的。”

十年的瘋狂,就說是臆想以作結尾,也挺好的。

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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