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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木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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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木簪

是夜醜時,成澈策馬出了成府,到達城郊入山道口。

臨行前,他母親說什麽都要給他安排一隊侍衛陪同,可都被成甚攔下了。大將軍堅持,這就叫投之亡地而後存,陷之死地然後生。

眼前未有山高大巍峨,山巔冰川在月色下渡著銀邊。而成澈身後榆寧關的城樓無聲佇立,城墻上火光來回穿梭,是巡邏與守衛的成家軍隊。這個時辰,整個榆寧都陷入了祥和而寧靜的睡眠。

成澈將白馬交給城門衛兵,領了一只火把,徒步踏上了崎嶇山路。

酌雲真人囑咐,寅時中刻,各位道長會在第一道岔路口等他。而成澈想自己畢竟“初來乍到”,還是早些候著各位道長為妙。所以醜時中刻便到了岔路口,提早了整整一個時辰。

他不敢放松,站崗放哨般提著精神。

在沙沙作響的夜風中,忽然瞥見山下飄過了一道青色光暈。

“鬼…火?”成澈瞬間按住腰上的佩劍,只見那朦朧的青光往山上走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他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拔出了劍。

從黑暗中浮現的,卻是一道熟悉的人影。

成澈將劍收回劍鞘,來者居然是無語道長!

道長手提一盞紙糊燈籠,腰後別一支白毫拂塵,獨自沿著山路緩緩走來,如指路石上鑿刻的路頭神像般形影孑孓。而那紙燈籠裏的光焰竟是詭譎的青色。

同時道長漆黑的眸子從上挑的眼角盯著成澈,有一種風輕雲淡且不怒自威的傲慢。

他皺起眉頭,“嘖”了一聲,“你怎麽來得這麽早…”

成澈目迎道長緩緩走到身邊,笑道:“你來得也早呀。無語道長。”

而無端提著紙燈籠的手驟然一抖,如果不是提著紙燈籠,他會抄起拂塵給成澈腦瓜子來了一記爆栗,“別這樣喊我。”

“那喊什麽呀?”

“該喊什麽你自己清楚。”無端抱著一絲希望暗示他。

“小道長,如何?”

“…隨你。”

“那——”成澈躍到無端面前,“小道長。”

道長與他年紀相仿,還打過照面,成澈初次跟著無所觀歷練的緊張便消了不少,“小道長叫我阿澈就好。”

“成公子。”

“阿澈!”成澈很執著。

“成公子。”

“阿澈!”

“成公子,勸你廢話少說。”

“...好吧。”道長的冷漠讓成澈也不好堅持了,看了看天色,不過剛過醜時中刻,“小道長,其他道長什麽時候到呀?”

而無端一言不發,提著燈籠轉身往山裏走去。

成澈連忙跟上,走在他身後一步遠,“小道長,你怎麽自己走了,不等他們嗎?”

紙燈籠火光搖晃著,“不等。”

“那…真人說的那位主持超度的道長也不等嗎?”

“是我。”

“啊…?無所觀最厲害的道長…是你?”

“不然呢,是那群只會礙手礙腳的廢物嗎。”

成澈反應過來,“小道長,你來這麽早,該不會是想甩掉他們自己上山吧。”

“也包括你。”

“……”成澈覺得自己被看扁了,他緊緊跟在無端身後,拍了拍胸脯,“我不會礙手礙腳的。”

但看伸手不見五指的森林,想到今夜的歷練居然只有他和道長兩個少年,不免緊張起來,聲音有些底氣不足。

無端頓住腳步,“若是怕了,現在回你的成府還來得及。”

成澈將手搭在劍上,咽下不安,“我不怕!我會盡力保護你的。”

道長嗤笑一聲,“那走罷。”

這條進山小路窄小崎嶇,但一路通往未有山植被最繁茂的深處,車馬不通,但極受藥師、樵夫鐘愛。腳下的羊腸小道便是由他們年覆一年、日覆一日徒步踏出來。

燈籠的冷光與火把的暖光在夜風中搖搖曳曳,交融成近似日光的顏色。不時有窸窣怪聲在耳邊響起,是動物在林中快速奔過。風中除了春天的露水,還彌散著一股令人喉嚨發癢的苔蘚味。

不時有枝椏挑起成澈發絲,或蹭著臉劃了一道尖銳過去。

“嗷。”成澈就痛。

無端回頭看成公子,火光映出的成澈迷迷糊糊的,“一看就沒走過山路。”

成澈摸著臉上傷口,臉頰微紅,“是我缺少歷練,讓小道長笑話了。”

無端轉回去時以很低的音量嘆了一聲,“小心點。”

而撥開枝椏的力度不動聲色大了些。

行走夜路,兩廂無話,實在讓緊張的人更加緊張。

成澈試圖打破沈默:“小道長,這個時間上山有什麽講究麽?”

無端的聲音陰陰幽幽,“因為鬼啊,最愛在這個時辰出來游蕩。”

“……!”成澈當即左顧右盼起來。

“左右看可以,但千萬別回頭…...”道長把音調壓得更低,“畢竟有東西在你身後。”

“啊?”成澈倒吸一口涼氣,連忙和道長貼得近了些,“道長…什麽東西在我身後?”

“餓死鬼。你一回頭,它就把你剝皮抽筋,生啖骨肉……”

“真的?”成澈又輕易地信了無端,“我不好吃的!”

“你別和我說,和它說去。”

成澈小心翼翼,“別吃我,我不好吃的。”

“大聲點,這麽小聲它怕是聽不見。”

於是成澈的吶喊回蕩在山林裏:“我不好吃的——!”

不好吃的——

好吃的——

吃的——

這回音成澈自己聽著都覺得是奇恥大辱,“道長,它走了嗎?”

沒想到道長竟哈哈大笑起來,“成公子,你怕成這樣,還是打道回府罷。”

成澈在他肆無忌憚的笑聲中明白了過來,“道長你嚇我?”

“嗯。”

“你嚇我!”

“對。”

“我——”我忍。成澈捏緊拳頭,隔著空氣對道長後腦勺揮了一拳。小不忍則亂大謀。

無端笑他:“公子你這樣嬌貴...”

成澈氣呼呼打斷他,“我才不嬌貴。”

“不嬌貴?我看得一清二楚。細皮嫩肉。”

“你…看?”成澈忽然想起了凈身法事,“...道長,你作法事不專心。”

無端竟然被嗆住了,咳嗽一聲,“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成公子。”

“我沒做過虧心事。”

“那你怕什麽。”

“……”

兩人又沈默許久,無端決定為了榆寧的生計還是不逗成公子了,怕把未來的守城將軍逗得更傻了。

“鬼可不比人兩面三刀,人家都是有仇報仇。”

“道長的意思是,鬼只害怨恨的人?”

“是了。”

“那今晚這個鬼...”成澈思索:“十一個死者的身份我都調查了,除了都是樵夫之外,沒有任何關聯。它怨恨的是什麽呢...樵夫?可榆寧樵夫數不勝數,為什麽是他們十一人。”

無端該正經的時候還是正經的,“這便是這個小鬼的怪異之處。人會無差害人,可鬼不會。它一切所作所為都只會與它執念有關聯。”

“那怎麽辦?”

“兩個法子,一,等它自己現身。二,去結界找它。”

“可它現身,不就會害人麽?我們該怎麽去這個...結界?”成澈對這個從未聽過的詞竟毫不陌生。

“需要知道它三個命理。”

成澈喃喃:“三個...命理?”他胡亂一猜,“難道是…執念、身份、死因。”

無端楞了,“你怎會知道。”

成澈也楞,這就是他憑心隨口一說的,這三個詞忽然就冒到了嘴邊,“...難道真是?”

無端皺起眉頭,“物生而有象,象而後有數,數而後有理。象、數、理,雖並不完全等同,但大抵對應你說的身份、死因、執念。”

這是他那一脈道家派系才修習的秘訣,成澈怎麽會知道。

成澈這個人...太難琢磨了。

無端真的搞不懂他。

但最搞不懂的還是成澈的命格,成澈魂魄的構造與常人不大相同,他的三魂七魄之外竟還依附著一道不知來處的元神。

這樣的異常若是被旁人發現,成澈好則被當作神仙轉世供奉,壞則被當作禍國殃民的災星處死。他不讓成澈找別人算卦的主要原因,其實是這個。

當然,最好的情況是,無端當時走神算錯了。

成澈打斷了他的思緒,“那今晚這個鬼...如何?”

“三個命理,一無所知。”

“...”成澈皺起眉頭,該不會只能等下一個受害者出現才能抓住它了吧。

無端似乎猜到他在想什麽,頓住腳步,“雖然一無所知。但死去的那十一人我都算過了。他們的命數皆止於卯時。”他指了指腳下,“且都死在這附近。”

“這裏!”成澈又緊張起來。

不知不覺兩人已經走到了未有山深處,可環顧四周,與先前路過的森林沒有任何區別。

想到無端的話,他明白過來,“惡鬼的執念可能不在死者,而在時間、地點。”

無端點點頭,在附近林中找了塊足夠休息的巨石坐下,“先在這裏等著,待到卯時看看有沒有什麽亂象。”說完便閉目養神去了。

可成澈做不到無端那麽放松,神經緊繃不敢松懈,手按在劍上防備著隨時可能出現的惡鬼,等了大約半個時辰都無事發生,一夜無眠又直犯困,他的精神也逐漸渙散。

成澈心說:不行!這麽無精打采像什麽樣子!

於是鼓鼓氣站了起來,揮劍往身旁矮樹砍下一節枝幹,又將枝椏削頭去尾,得一節木棍。掏出腰間小刀打發起時間。

大概是噪音大了些,把道長吵了起來。

無端看著成澈手中那木頭玩意,“你這是在做什麽。”

“木簪呀。”成澈舉起木簪比劃起來。

“...”無端看了眼成澈發髻上的珠玉銀簪,又看著成澈手中粗糙的木簪,“平白做木簪幹什麽。”

成澈垂眼笑了笑,“我有一位多年未見的友人。打算再見面的時候,贈他一支我親手做的木簪。”

“那你現在這是...?”

“練習!練了好幾年了。”

“哦。好幾年了還這手藝,白給我都不要。”

“好吧…”被打擊了,成澈並不氣餒,“那我就繼續練習。畢竟他是我最佩服的人。我一定要做出能與他相匹的簪子。”他繼續將木簪按在石頭上,用小刀一下一下削出粗形。

看他這認真的模樣,無端撐著下巴,不知為何心裏煩悶起來,“你要送誰,我給你算一卦,看看何時重逢。”

“我要送——”成澈一楞,想起無滌的告誡,收回話,“不能告訴你。”

“怎麽就不能告訴我了。”無端悶哼一聲,沒好氣嗆道,“怕不是他已經死了。”

成澈正色道:“小道長,不許你這樣說他。”

“...切。”無端更郁悶了,嘴角垮到了下巴。看得出來成澈已經練了好久,雖然成品粗糙,但成澈的手法相當嫻熟,恐怕不知為它、為他手上吃過多少刀傷。

“想必是摯友罷,以至你為他掏心掏肺。”

“嗯...其實不是。”成澈埋頭為木簪雕刻細細的紋路,“七年前,他為我超度了家犬,還救了我一命。可我還沒能好好答謝他,他就閉關去了...”成澈說著說著,才發現說多了,連忙止言。

超度、閉關。這兩個關鍵詞是不是太明顯了。

成澈生怕被道長發現自己說的是無端,惹他不高興了。於是擡起眼偷偷瞧對方,沒想到小道長的臉忽然紅了個徹徹底底,連嘴角都在打顫著。

成澈很疑惑,不由得靠近了些,“小道長,你不舒服麽?”

“......”而他的小道長動了動唇,半天沒說一句話。

成澈又問:“怎麽了?要不要喝水?”

無端轉身避開他,將臉埋進火光的陰影處。

他是希望成澈沒有忘記他。

可發現成澈當真念了他七年時,忽然就不知所措了。

感覺就像肉包子打在臉上,不疼,但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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