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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事到如今我才真的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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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事到如今我才真的懂你

吳端,咒我永生永世短命……

何月竹聽罷,死死抓著那兩截木簪,先是從喉嚨裏發出幾聲悶悶的哼聲,最後仰頭大笑。簡直是要將所有吞下去的悲哀都笑出來。

果然,完顏於昭當他是一無所知的蠢貨。

困在荒村的夜裏,司馬衍吐露的秘密,何月竹一直謹慎小心地守在心底,可能連吳端都不知道。不知道何月竹已經清楚得明明白白。

——吳端身上背負著榆寧關的十萬惡鬼。

“吳端咒我?”

完顏於昭以為靠這句話就能讓我崩潰,讓我痛恨吳端?何月竹抹了抹嘴角的殘漬,冷笑著,“完顏於昭!咒我的是吳端身上的惡鬼。你禍害的榆寧關十萬孤魂!”

完顏眼皮一擡,收起笑容,“原來你知道了。我以為那道士沒膽量坦白。”

何月竹怒道:“能恨我永生永世的執念…除了它們還有誰?!”他頓了頓,指著完顏,“但是我現在無比確信,成澈不會叛國!更不會委身於你!”

完顏的語氣越發陰沈,看著何月竹擰死的眉頭、仇恨的雙眸,還有那冰冷的尾音,喃喃自語:“又是這個模樣……又是這個語氣……”

眼見何月竹非但沒有深陷絕望,反而更加堅定,完顏咬牙切齒,發出幾聲惱羞成怒的悶笑,“那你應當知道,那道士何以不死不滅。”

何月竹閉了閉眼,司馬衍說過,也是因為那群魂魄。

完顏於昭語速很慢,是為了讓何月竹能反覆咀嚼每一個字,“它們求活的執念太重,重到忘記了自己究竟該恨誰。”

“所以成澈,正月十五那日,我釋放了我的臣民。”

何月竹重覆這兩個字:“釋…放?”他情緒激動,渾身都在顫抖,“那天你到底做了什麽!”

“我解開它們的束縛,並且告訴它們…成澈還活著。你還活著。”

何月竹一怔,忽然意識到吳端臨走前的那些異常意味著什麽,他的白發,他的赤瞳,他的失神。

原來都是惡鬼即將沖破束縛的征兆。

何月竹咽了口帶血的唾沫,試圖壓住心中的後怕與恐慌。榆寧人恨不能炙啖他的骨肉,生飲他的鮮血,一旦它們奪走吳端的身體…可想而知會發生什麽。

所以吳端離開了。

——沒有什麽萬全之策。

何月竹咬緊牙關來忍住淚水,吳端是自知無萬全之策,不得不離開來保他周全。

完顏仍在繼續,“我與道長的爭鬥是毫無意義的死局,我們彼此恨之入骨,卻都無法向對方下死手。因為不論我死還是他亡,最終都太便宜了你。成澈。”

“所幸終於讓我想到,第三個結局。”

所謂第三個結局,就是讓榆寧關的惡鬼一點點蠶食吳端的神志。

完顏看著何月竹錯愕的神情,知他已經猜到,便雙手合掌,瞇眼笑道:“如今道長終於得償所願。可喜可賀。”

“不是…!”何月竹怒吼,“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吳端追尋的死亡,是與惡鬼同歸於盡。

“所以。”完顏於昭聲音霎時變冷,“他白死了。”繼而爆發出一陣大笑,“是的、是的,他死得毫無意義!”

“毫無意義”四個字將何月竹的理智砸成稀碎,這個人、這頭鬼用這樣陰險下作的手段來奪走他和吳端幾百年苦苦掙紮才求到的一次重逢。

他用牙齒碾著“完顏於昭”四個字,從未如此憎惡過誰。一把抄起斷簪朝完顏刺去。

完顏沒有避開,任憑斷簪深深刺入胸口,而它眼睛眨也不眨,畢竟,需要忌憚的是木簪的主人。

惡鬼垂眼看捅入它胸口的木簪,被何月竹螳臂擋車的舉動逗笑了,它的語氣像在安撫他,“剛剛道長也是這樣茍延殘喘…靠一點神識堅持到最後一刻。”

“剛剛。”

何月竹毛骨悚然,睜大雙眼,大腦一片空白。

“成澈,我告訴你。這些天我就像這樣,什麽也不做,任他百般攻擊,任他傾瀉憤怒,那可真是不好挨過。”

完顏擡起右手,長袍落下,整只手臂都已呈現半透明的狀態。他端詳著不穩定的自己,“好在,終於等到他的自我被完全吞噬,一點不剩。”

“剛剛。”何月竹仍然浸泡在兩個福爾馬林般的字眼裏。

“嗯。就在剛剛。”完顏聳聳肩,“否則我怎麽能脫身來找你呢?”

何月竹抽出木簪,有些握不住。

在完顏假惺惺的慨嘆:“可惜啊,只差一點,真的只差一點。”中,何月竹恍惚明白過來,就在剛剛,吳端的神志不覆存在了。

他仰起頭,胸腔劇烈起伏。完顏於昭的每一個字都像落石砸在他的胸口,直到將一切情緒都砸得粉碎,一切柔軟都砸成稀泥。

呼吸從平穩變得急促,良久,又變得平穩。

心中已然沒有悲哀,沒有憤怒,只有一種坦然的勇氣,他發覺自己似乎什麽也不害怕了。因為吳端,一直為他努力到了最後。

他朝完顏冷聲:“那你想怎樣?你也要殺了我?”

完顏一笑,“今日你再無庇護,是案上魚肉,任我宰割。我不是想怎樣,就能怎樣?”

何月竹被完顏的眼睛盯得渾身震悚,忽然勾起了某種條件反射的惡心。

不行,絕不能落在這個人手上。他沒有由來地確信,看向窗外,夜色深深。這裏是四樓。

他深吸一口氣,朝窗戶撲去。

右腳剛踏上窗臺便被一股巨力拉了回去。

巨手的陰影將何月竹摔在中央床板上,他腦袋磕得發昏,爬了兩步想逃,又被死死按在床上。

口中溢血,頭昏眼花,大腦震蕩得仿佛他已經從四樓墜下。

不行…要逃…一定要逃…哪怕會死。

絕境中,生理淚水中,他望見酒店墻上竟映著火焰的影子。

他抓住救命稻草般立刻回頭,見那按著他的陰影巨手竟燃著熊熊青焰,片刻之間便燒成飛灰。

而完顏於昭比他更是詫異。

何月竹側眼瞪他,口中大喊,“是吳端的青焰!”

而完顏面色陰沈,它自然也清楚。可供驅使的陰影燒成灰燼,他便親自擡手掀起了何月竹上衣。

“你別碰我!你放開我!”

何月竹的掙紮與表情讓完顏厭惡至極,他按著他的腦袋往床板上撞去,“閉嘴。”

鼻腔濕熱,何月竹眼花繚亂中看到有血漬在木板上蔓延開,他的反抗變得更加脆弱無力。

只聽完顏“嘖”了一聲,何月竹艱難回頭順它視線看向自己後腰窩,那裏竟浮著一道溢著青光的符文。

那是什麽?

而完顏於昭剛剛掀開他衣服的右手已燒成焦黑。

完顏似乎也沒有預料到當下的局面,語氣似命令何月竹開口,“這是什麽。”

何月竹回以一道篾笑,他當然記得吳端消失前夜在他背後好像塗畫過什麽。他一度以為是能找到吳端的“尋寶地圖”,但對鏡自視卻什麽都沒有。原來當有惡鬼試圖害他,才會顯現真容。

完顏於昭聲音中的寒意愈發明顯,“朕命令你,說!”

何月竹噗聲笑開,直到笑得肩膀發顫,笑得口中溢血更多,“我為什麽要聽你命令。”

“笑...又是這樣的笑…”完顏惱羞成怒,擡起焦炭般的右手,一副要掐碎何月竹頭顱的模樣。然而剛一觸到何月竹的發絲,那青焰又燒了起來。

惡鬼只好作罷,自知被道長消耗殆盡的自己已經不起什麽損耗。它收回手,重新掛上笑容,“無非是那道士的遺物罷。”

轉身即消失在黑暗的酒店房間中。

一切回歸寂靜,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何月竹將兩截木簪放在眼前床板上,用食指溫柔而緩慢地拼合在一起。

只要不去觸碰,便好像仍然完好無損一般。他又摸了摸後腰,發自內心笑了:這是吳端給我的護身符。嘿嘿。

笑著笑著,眼淚又落了下來。一滴一滴染深木板床,剛剛在完顏於昭面前,他沒有掉一滴淚。

現在他再也不用在乎什麽,將手輕輕貼上木簪,感受木簪在手心裏折成兩斷,蜷縮身體放聲哭得難以自已,“吳端……吳端……”

遇到我,對你未必是好事。

我們不應再有交集。

別道謝,承受不起。

往後不要再道謝了,我不愛聽。

我不值得,你該去愛別人。

你該恨我。

何月竹好奇了很久,吳端明明那麽那麽愛他,卻為什麽從一開始便盡力維持著疏離與冷淡,恨不能何月竹另投他人懷抱。

如果不是何月竹一次又一次主動糾纏上去,或許現在他和吳端仍然只是道友與道長。今生永遠是道友與道長。

“對不起…對不起我才懂…”

才懂他的克制,他的退讓,他每一次把他推開,每一次走向自我毀滅…一切都是那染上愧疚的深愛使然。

吳端與故鄉的亡魂同生共死,被詛咒摯愛的魂魄庇佑著長生。

這千百年,行走世間他即是對愛人最深最烈的詛咒。

背負這樣的宿命,讓他怎麽能不痛恨自己入骨,讓他怎麽能不反覆向死神屈膝。

何月竹摩挲著木簪的斷面。為吳端掉淚,為被詛咒的自己掉淚,為吳端與他註定相愛卻無法相守的命運掉淚。

吳端...事到如今我才真的懂你。

可是,我是不是懂得太遲了。

剛剛被完顏毆打的傷口還隱隱作痛,鹹水落在臉上也是刺痛,胃部也因過度嘔吐而絞痛著,但最痛的,還是心臟。

好痛好痛,痛到何月竹分明又困又累,卻無法睡去,只能在半夢半醒中時而流淚,時而幹嘔。

混合著啤酒、嘔吐物、發黴木板的氣味中,他竟幻覺般聞到了一股淡淡的墨香。

甚至幻視吳端躺在他身邊,輕輕揉他的肚子,一定也是心痛到了極點,每個音節都在顫抖,“傻瓜,痛不痛?”

“吳端………”何月竹想把愛人的手往胸口帶,告訴他哪裏最痛,卻拉了個空。他對著眼前冰冷的空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不後悔…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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