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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讓我靜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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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讓我靜靜

文物展安置在省博物館北館一樓。恰逢周末,又是開展首日,展廳真是人頭攢動,人山人海。

展廳的主色系是幽冷的墨綠,四處懸掛著金王朝的奔狼圖騰作裝飾。完顏於昭的部族名為:烏侖。發源自草原,因而金王朝崇尚墨綠,而大片濃重的墨綠能給人帶來獰厲可畏的威嚇。何月竹渾然而生一種肅穆的神秘感,吳端卻興致乏乏。

——他寧願在血海裏泡十天十夜,不想接近這地方一步。

可何月竹請了。

“歡迎大家來到金世祖皇陵出土文物展,我是志願講解員尉羽悅,大家可以叫我小尉。本次展覽共展出三百六十七件出土的精品文物,也是金世祖皇陵文物首次向大眾亮相。需要講解的游客請跟上小尉的步伐。”入口處,一個容貌姣好的年輕女性端著麥克風說道,“首先,我們將前往……”

何月竹看著她順滑柔直的長發,拉了拉吳端的袖子,“我想聽聽講解。”

他擡頭,才發現吳端正直勾勾地看著人家講解員,好像要把對方看出魂兒似的。

何月竹為之一楞,看了看吳端,又看了看講解員,又看了看吳端,這時吳端已將視線轉回了他身上。

“去唄。”吳端聳了聳肩,“不過我以為你帶我來是想聽我說。”

“啊!對哦。”何月竹醍醐灌頂,怎麽忘了身邊就有個歷史的親歷者。

吳端說:“不過,聽聽現世評說也無妨。”

他倆跟上了講解員的步伐。小尉身邊已經圍了裏三層外三層游客,她朗聲背稿:“金世祖戎馬一生,馳騁萬裏,建立了歷史上疆域面積最廣闊的朝代,帝國領土向北延伸至索亞山脈,向西直到鹽海,向南則吞並了大陳王朝的江山,率領的草原鐵蹄所到之處無人可敵……”

何月竹聽到吳端冷笑了一聲,“倒是評價頗高。”

“可能因為他打下的江山奠基了我們現在的版圖…現代人只覺得他是一個很偉大的征服者而已。”

吳端嗤之以鼻,“畢竟被征服的不是自己。”

小尉又指著一張模擬金世祖骨骼3D還原圖介紹了他的生平。

“金世祖的部落名為烏侖部,是來自草原的游牧民族。部落首領選舉的方式簡單粗暴,現任部族首領的兄弟手足、成年子孫都有繼承機會,前提是在血與肉的廝殺中活到最後。完顏於昭身為幼子,手刃所有兄長叔父,最後奪了首領位置。那時他才二十五歲左右。”

真野蠻啊。

手足相殘的嗜血成長環境,難怪完顏於昭那麽殘忍可怕。何月竹心說。

小尉領著隊伍往下個展臺走去,玻璃展臺裏安置著一套被拼湊還原的衣裳。何月竹大吃一驚,這分明就是完顏於昭身上的衣著(破爛版),看來是從他屍首上扒下來的。

“金世祖也是公認的暴君。”小尉繼續說,“史料記載,金世祖喜怒無常、暴戾無度。在他死後,宮裏大多數人,包括宮女、太監、侍衛、妃子,都被迫與他一同下葬。本次皇陵重見天日,我們也在其中發現了數以萬計的殉葬者。”

完顏於昭...真的好可怕。何月竹難以置信,自己居然與如此恐怖的人物正面交鋒過。

他望了望四周游客,似乎也對這段歷史噤若寒蟬。畢竟活人陪葬實在太過殘暴。

“不僅如此,金世祖早年征戰四方,常常虐殺降兵,屠戮百姓,我們現代人看來頗為殘忍。但他本人不以為意,甚至以此為榮,命史官詳細記載每一場戰役。”小尉又說,“也正因此,我們才能從另一個角度了解完整的金世祖。”

“我們最耳熟能詳的戰役,想必是雲寧之戰了。大家來看這張地圖。”

她在電子屏上呼出一張古代大地圖,“大家應該都知道,雲寧之戰中金世祖攻下了通往中原的最後一座守邊關隘,也標志著大陳王朝正式走向滅亡。從此,我們中原文化遭到了將近一百年的嚴重摧殘......”講解員繼續說了下去。

“都知道?”吳端忽然在他身後低語一聲。

“是呀。中學歷史學過。”何月竹應。

“......”

“現在左手邊展出的便是金代兵器殘片。金人尚馬術,這些展品都是騎兵使用的武器。”小尉領著大家往前走,一邊走一邊說,“但即便是金人所向披靡的騎兵,也在雲寧之戰中被攔了三年。這也是金世祖征伐生涯中持續時間最長的一場戰役。關於雲寧之戰的結局,想必大家也不陌生了......”

“我知道!”有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喊道,“大叛徒成澈投降了。”

成澈啊。

何月竹嘆了一聲。

不用小尉介紹,他也十分熟悉這個男人。

現在學校很重視忠誠教育,成澈常作為反面例子出現在教科書與考題中。他是歷史上相當知名的叛將,是背信棄義的典範。可以說,他的選擇改變了中原文化的命運。

這架電子展臺,正以高清畫質細數成澈罄竹難書的背叛後果:

根據流傳下來的史料,成澈的父親成甚,在寧城率領士兵抵抗了整整三年。成澈卻在父親戰死後迅速放棄了抵抗。不僅如此,他叛敵後還心安理得地在金朝封官進爵,享盡榮華富貴。

“小朋友真聰明。是的,雲寧之戰,以成澈開關降敵告終。”小尉說著往前走去。何月竹跟了幾步,忽然發覺身邊的腳步聲消失了,他回頭,吳端還停在了那電子展臺前。

“怎麽了?”何月竹走回他身邊。

吳端垂頭凝視那電子屏幕,以一種低沈而沙啞的嗓音問他,“為什麽。”

何月竹反問:“為什麽?”

吳端看了看那個小男孩,又看了看何月竹,沈默著搖了搖頭。

“你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

“...”

“要不我們找個地方休息?”

吳端又搖頭,“我獨自靜靜。你去逛。”

“好...那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走了。”

“不會。”

吳端變得好奇怪。如果說他剛剛只是對展覽毫無興趣,現在幾乎是對一切厭惡至極了。

何月竹心說,好不容易有人陪著一起,最後怎麽又變成一個人...。

他轉頭要走。吳端又把他拉住,消沈而肅然地說了一句不明所以的叮囑:“流傳的歷史未必是真相。另外,離那個女人遠點。”

游覽隊伍已經拐過彎進入下一個展廳,何月竹跟上去,路過一座展臺時,忽然走不動了。等身高的玻璃展櫃裏安置著一具古舊的戰甲。標牌寫著:雲青緞銅明光輕甲。

這副甲胄...不知為何,何月竹好像磁鐵一般被吸引了上去。越是打量,越是無法移開視線。甲冑布滿裂痕與破碎,原先必定遭遇了嚴重的損壞。玻璃倒映的他的影子與展櫃裏的甲冑逐漸重合疊加,他看得出神,幹脆掏出手機拍了張照片。想著留下這個話題,等會兒找吳端聊聊。

他追上隊伍,發現小尉還在講解雲寧之戰。她指著墻紙地圖上一個點位說道:“雲寧之戰發生在現在寧城與雲城交界的位置。雲城,古稱頌雲泊。”

何月竹湊上去看那張古代地圖,瞬間被上面三個大字吸住了視線,他詫異地睜大雙眼:榆寧關。

與此同時,小尉也點了點那三個字,說道:“寧城在大陳王朝統治時期名為榆寧。關口即是榆寧關,關破後很長一段時間淪為死城,多年覆興後改稱寧城,並沿用至今。”

榆寧關?那不就是...。

雲寧之戰他耳熟能詳,卻是第一次聽說,寧,就是榆寧關。

如果寧城就是榆寧關,那麽就是成澈,成澈的叛逃導致十萬百姓被屠殺殆盡,也是他的所作所為把吳端折磨到現在。

“你們聽好。榆寧關的叛徒是——”

他突然想起司馬誠生命最後幾乎要公開的秘密。

是成澈嗎。

何月竹看得渾身發寒。

正當此時,外廳忽然傳來一聲巨響,好像什麽東西爆炸了一般。

何月竹打了個激靈,跟著人群湧出內廳,眼前所見讓他目瞪口呆…

只見吳端雙手揣兜,踏在將那將近半人高的、介紹成澈生平的電子展臺上。而那展臺正冒著黑煙與電子故障的強噪音,好像一個外殼破碎的垂死蝸牛。

“啊…這。”何月竹淩亂得仿佛秋風落葉。

而吳端似乎還怕別人不知是他做的,又一腳把那屏幕踹下了支架。

“你…我…這…...”

不止何月竹,在場所有人都由於過度震驚而發不出一句聲音。

漸漸,越來越多游客圍了上來,將吳端和那臺破爛的電子屏圍在了中間。隨著人群嘈雜聲漸起,何月竹也反應過來,他連忙上去抓住吳端的手,著急問他:“怎麽回事?!”

——早知道這就是讓你一個人靜靜的結果,拖都要把你拖走了。

吳端雙目無神,眉間尤其陰郁,看不出一絲後悔,也看不出半點愉悅。

這副沮喪的模樣何月竹還是第一次見,他瞬間沒脾氣,拍拍吳端後肩,語氣也柔了下去,“沒事、沒事的。我去找姐夫問問怎麽賠償。”

吳端看著不知狀況的何月竹,臉色越來越陰沈,直到發出一聲憤懣的鼻音,擡起手,發洩似的將何月竹頭發薅得一團亂。

“嗯?!”

他心情怎麽這麽不好,砸了電視還不夠,甚至要拿我發洩了!

何月竹捂著腦袋莫名其妙。看周圍人越發古怪的眼神,一定都發現他是吳端的同夥了。

“餵,你們兩個幹什麽!”

保安來了。

“別動!站著別動!”

“給我老實點!!”

保安抄起警棍對著兩人。

“抱歉…我朋友看到電視壞了,就想修一修…”何月竹還絞盡腦汁想解釋,吳端卻向前一步將他護在身後。

——慘了,要打架。

那些保安不知為何,大概也是被吳端的氣場鎮住了,竟沒有一個敢上前。

這下肯定要出名了。何月竹哀嚎。那個展臺到底哪裏惹到吳端了?!

忽然想到,難道是吳端身上的鬼魂恨成澈使然?

這麽一想倒是合理。

還沒來得及細想,人群外就傳來了他姐夫的聲音:“不好意思,讓一讓讓一讓,我是負責人。”

張馳本是一臉怒意,看到人群中心是何月竹,也驚呆了。

“小竹你?這位是?”張馳看起來焦頭爛額。

“說來話長...”

張馳看了眼吳端,若有所思,他說:“你們先去我辦公室,我還有事要處理。等下去找你們。”

於是乎兩人到了張馳辦公室等待發落。

何月竹緊張得像個做錯事逮個正著的小學生。

錯做事被逮個正著的吳端卻像個來認領小學生的家長。還是下一秒可能就炸了學校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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