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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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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天色漸黑,竇可靈不敢久留,喝了一盞茶便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心情愉悅,哪知到了自己院子,撞見三爺王書曠醉醺醺從妾室那裏來,好心情頓時見鬼去了,二話不說上前擰著丈夫耳郭進了屋,一面將丫鬟趕出去守門,一面將丈夫往裏屋推。

“你個混賬,我不在你就偷腥。”

這話可不中聽。

三爺王書曠叉著腰擺起臉色道,“餵,竇可靈,那是母親給我的妾室,名正言順,怎麽叫偷腥?”

竇可靈也知自己理屈,從袖中掏出一方手帕扔他臉上,“快擦擦吧。”

自個兒往高桌旁一坐,倒茶喝。

王書曠看出妻子心情不錯,沒有揪著不放的意思,於是好脾氣地湊了過來,在她對面坐下,

“今個兒可是有什麽喜事?”

竇可靈見丈夫那貧嘴的模樣鄙夷地哼了哼,也沒打算跟他賣關子,直言道,

“二嫂病了,今個兒我在議事廳忙了一天。”

王書曠聞言神色頓時一亮,“喲,那恭喜了。”他自然知道妻子琢磨什麽,一副“你總算如願”的模樣。

竇可靈白了他一眼,又高高興興跟丈夫說起心裏話,

“我剛去了一趟春景堂,看謝雲初的意思,是打算歇一陣,恰好,我便趁機往裏頭塞些人手,待回頭,我去母親那兒說道說道,便可與她合掌中饋,即便不成,我有自己的心腹,也不虧,謝氏想獨吞好處,那也是不能,她呀,心思重,不是長久之法。”

王書曠卻覺得妻子話有些刻薄,“與其指望她退讓,還不如自個兒好好學,你若做的比她好,母親和父親自然認可你,闔府也服你。”

話雖這麽說,王書曠卻知道,這世上不會有人比二嫂還全備,他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一次魚還出自謝雲初之手呢,謝雲初熟知府上所有人的口味,若是謝雲初真的病下了,那他可就沒口福了。

王書曠這個人,上有出色的兄長撐門楣,下有懂事的弟弟討父母歡心,就他一個多餘的,他也沒什麽大抱負,只求醉生夢死過日子。

竇可靈當然不知道丈夫的心思,她覺得丈夫說的沒錯,她得好好掌中饋,爭取做出一些成績來,好叫闔府瞧瞧,這個家也不是只有謝雲初行。

*

春景堂。

竇可靈走後,謝雲初帶著珂姐兒玩了一會兒,孩子不一會就困了,謝雲初吩咐乳娘帶著珂姐兒去睡。

林嬤嬤進來伺候她寢歇,便問起竇可靈的事,

“姑娘,您真的要把中饋交給三奶奶?”

謝雲初垂眸道,“是,在我生下嫡子之前,要心無旁騖,心寬體胖。”這個理由足以說服林嬤嬤,林嬤嬤果然很認可,她看著謝雲初長大,曉得這個姑娘是能吃苦的,心頭發酸道,“您果然這麽想便好了。”

“只是,老奴擔心三奶奶不見得感激您。”

謝雲初冷笑,“她真以為中饋那麽好操持,你等著吧,我有法子應付。”

重生也有一處好,身邊人什麽性子,將來會發生什麽事,她都了然於胸,對付起來游刃有餘。

婆母那邊給了交待,竇可靈這廂也應了中饋的事,謝雲初次日便不急著起床,睡到日上三竿方醒,她撐在床榻看著外頭艷陽高照,出了好一會兒神。

這是她第一回賴床。

上一輩子,她除非重病,否則天還沒亮便早早起來打點家務,一面要管著王書淮的起居飲食,有的時候趕不上王書淮出門,便準備好食盒叫小廝擰著送去衙門;一面又去吩咐公婆的早膳,等妥帖了,再去議事廳坐鎮,她是個閑不住的,慣會操心,一日下來,幾乎是轉如陀螺。

就這麽把一家人伺候得舒舒服服的,還沒人領她的情,公婆覺得她是應該的,弟妹覺得她貪了不少好處,而王書淮呢,忙著前程朝政,壓根不在意這些瑣碎。

幸好有機會重來。

四個大丫鬟進來伺候她更衣梳妝,春祺穩重管著她房裏事,夏安活潑負責對接外事,秋綏爽利幫著她應付王家各處人情世故,冬寧則內斂不愛說話,謝雲初賬面上的事都交給她。

秋綏手巧給她梳頭,春祺從耳室翻來幾身春裝,問謝雲初穿哪身?

謝雲初隨意瞄了一眼,不是褙子便是對襟長衫,都是穩重端莊的款式,“換那身水紅的襦裙來。”

又讓秋綏把首飾盒抱出來,她自個兒挑揀。

前世她從來沒有功夫,好好坐在梳妝臺前打扮過自己。

不一會春祺拿來衣裳給她換上,大約是這條襦裙年份有些久,穿在謝雲初身上勒得緊,秋綏執著白色的綢緞立在一旁,瞟了一眼謝雲初鼓囊囊的胸脯,笑吟吟道,“姑娘身段越發好了。”

說著便要如往日那般去幫著她束胸。

謝雲初扶著胸口的襦裙,看了一眼那白綾,忽然回想起與王書淮的洞房之夜。

謝雲初自小生得貌美,身段也格外出挑,卻因家中管束甚嚴,她從來低調謹慎,直到新婚之夜,面對仰慕的丈夫,謝雲初動了些小心思,她遮遮掩掩地將自己的美展示出來,玲瓏的身段沿著光色慢慢鋪展開。

她清晰地記得王書淮幽靜的眼神往她身上一瞥,那一晚倒是沒說什麽,翌日晨起她伺候他穿戴時便說了一句,“束著吧。”

她當時水光瀲灩盈盈立在他跟前,緋紅的面頰殘存著昨夜的餘韻,踮著腳給他系衣襟,離得格外近,飽滿的胸脯都快磕到他身上,她當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意思,羞紅了臉,打定主意討好丈夫自然將他的話奉為聖旨。

王書淮怕她多想,特意解釋了一句,“王府人多口雜,你委屈些。”意思是怕她被男人看。

謝雲初還能說什麽,心底反而覺著甜蜜。

自此,謝雲初明白了丈夫的性子,越發將自己束得緊緊的。

如今嘛,謝雲初長籲一口氣,扯起那根白綾在手上揉了揉,旋即往角落的簍子裏一扔,

“以後不用了。”

春祺和秋綏對了一眼,均有些詫異,轉念想同是女人,誰願意每日勒個綢緞過日子,憋得慌,二人樂見其成。

謝雲初梳妝完畢,用了早膳,著丫鬟去院子裏采花,回頭坐在檐下開始插花。

她要試著放慢自己的節奏。

接下來幾日,謝雲初托病不去上房,也不管議事廳的事。

頭兩日還好,到了第三日,二太太姜氏實在忍不住了。

謝雲初熬的燕窩粥,甜膩適中,加了一味人參能去那股淡淡的蛋清味,許時薇比不上。

謝雲初調的熏香,許時薇一竅不通。

........

姜氏發現沒有謝雲初,她渾身不自在。

從來不關心謝雲初的婆婆,主動遣了幾回人來過問謝雲初的病情,最後甚至放話,

“若是這個大夫不好,再換一個看。”

謝雲初連冷笑都欠奉。

林嬤嬤四兩撥千斤把人送走,回來便與謝雲初抱怨,

“嘖,往前您伺候得那般周到,她還要挑三揀四,這回遇見四奶奶,是針尖對面團,挑不動還得陷在裏頭。”

不一會,夏安打聽了消息來,笑嘻嘻告訴她,“姑娘,上房那邊可熱鬧呢,聽說今日晨起,太太吩咐四奶奶煮燕窩粥,結果四奶奶拿錯了人參,得了一場狠訓,而議事廳呢,三奶奶算錯了兩筆賬目,被管事的暗自笑話。嬸子們都勸她來討您示下,三奶奶卻不肯,大約是不想低頭,不想承認自己不如您。”

“大家夥私底下說,‘瞧吧,二奶奶一病,這家裏沒了主心骨,亂了套了。’”

夏安將仆婦的話學了個十成十,模樣滑稽,謝雲初抿了抿嘴,自顧自喝藥膳。

若是不叫他們吃點苦頭,哪知道她的好呢。

人哪,可以不貪功,卻也不能犯傻被人當驢騎。

王書淮忙了幾日不見蹤影,到了三月二十五這一日傍晚方回府,慣例先去寧和堂給父母請安,二太太姜氏見著他便摸了一把淚問,

“淮哥兒,你媳婦怎麽樣了?”

她的嘴被謝雲初養刁了,有些惦記謝雲初。

遣了幾波人去春景堂,都被打發回來了,只能把主意打到兒子頭上。

謝雲初過往形象太好,王書淮不認為妻子是故意的,沈吟片刻便道,

“她在用心調理身子,好延綿子嗣。”

一句話將姜氏的眼淚給堵了回去。

子嗣為大。

姜氏雖然作,在大兒子面前卻不敢拿喬,生生將後面的話憋住。

不一會,竇可靈進來說是晚膳擺好了,請公婆去用膳,王書淮正好也在,二老爺便幹脆叫他一道吃。

一家子都坐在寧和堂的明間,分了兩桌,二太太姜氏與二老爺帶著王書淮三兄弟一桌,竇可靈和許時薇帶著孩子們一桌。

以往謝雲初當家時,哪位主子沒來,會著人去送一份菜去,今日她不在,沒人想到她。

三爺王書曠吃了幾口便停了筷子,姜氏也沒心情吃飯,見兒子不吃,便開口問道,

“你這是怎麽了?”

王書曠瞥了一眼原先謝雲初的位置,不好意思說自己惦記著魚,隨口應付道,“兒子午時喝了些酒,傷了脾胃,這會兒不餓。”

話未說完,二老爺一眼蹬過去,“叫你好吃懶做,比不上你兄長,總不能被弟弟比下去吧。”

四爺王書同讀書很刻苦。

哪知王書同聞言也暗暗苦笑,他的刻苦都是裝出來的,他壓根不是讀書的料,只是他性子內斂,平日比王書淮的話還少,悶頭吃飯不吭聲。

王書曠鬧了個沒趣,埋頭扒飯。

王書淮嫌棄他們聒噪,有些後悔留下用膳。

膳畢,王書淮陪著父親喝茶,二老爺今日不見謝雲初,嘗不到兒媳婦做的水晶膾,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廚子做的水晶膾沒你媳婦做得好。”

王書淮有些無語,“是嗎?”

二老爺說得帶勁,傾身分析給他聽,“你媳婦手巧,那水晶膾做得嫩滑嫩滑的,甚有嚼勁,配火辣辣的西風烈正好。”

王書淮心裏裝著太多事,無暇在意吃食,不過被父親提醒,覺著好像著實不如以前。

只是,一點吃的,至於這般記掛在心麽?

府上廚子那麽多,總有人比謝雲初出色,於是便道,

“父親若不喜府上的廚子,兒子幫您再尋幾個來。”

沒有當家少奶奶日日耗在廚房的道理。

二老爺看著面色平淡的兒子,笑笑不接話。

不一會,王書淮出了寧和堂,三爺王書曠追了出來,忐忑問,

“哥,嫂嫂病得很嚴重嗎?”

王書淮站在抄手游廊看著他,面頰被燈芒映得明凈如玉,眼底卻微有些冷意,他不認為小叔子該過問嫂嫂的事,“何事?”他語氣冷淡。

三爺王書曠也知道自己有些逾矩,卻實在是忍不住了,苦著臉道,“我最愛吃嫂嫂做的糖醋鯉魚,這不,饞嘴了嘛。”

這麽一點事值得他眼巴巴追出來,王書淮冷意更甚,

“你的意思是我去吩咐她給你做?”

他們把謝雲初當什麽了?

這會兒忽然覺得,謝雲初是不是把這些人慣壞了。

三爺王書曠嚇得渾身冒汗,懊惱自己失言,連連擺手,“哪能呢,我就是關心嫂嫂,希望她快些好嘛。”

王書淮連個眼神都沒給他,轉身離開了。

路過春景堂,原本沒打算進去,想起剛剛的事心中惱意未減,於是穿過月洞門,就看到林嬤嬤抱著一個錦盒準備進屋子,他駐足在屋檐下,林嬤嬤一眼看出王書淮有話說,立即將錦盒交給小丫鬟,小跑過來行禮。

“給二爺請安。”

王書淮看了一眼正院的方向,燈芒從紗窗透出來,美人臨窗似在作畫,他問道,“夫人身子如何了?”

林嬤嬤謹慎地打量了一眼男主人神色,一時摸不準他的意思。

這是想留宿,還是刻意關心一句?

說好,怕是得回上房侍奉公婆,說不好,恐耽誤子嗣。

林嬤嬤回得模棱兩可,“面上瞧著倒是大好,不過內裏如何不知,二爺,要不進去喝盞茶?”這意思是讓他親自問謝雲初。

王書淮還有公務,以往只要他在府中,謝雲初會親自熬些參湯過來探望,順道關心他的朝務,他也會撿著些簡單的告訴她,叫她寬心。

夫妻總是有商有量。

王書淮言簡意賅,“叫夫人繼續修養,不必急著去上房。”

吩咐完,徑直回了書房。

林嬤嬤嘴巴長得鴨蛋大,這簡直是破天荒的頭一遭,喜滋滋進去告訴謝雲初。

謝雲初正在畫畫,神情沒有半點波瀾。

林嬤嬤看著八方不動的主子,有些急,“姑娘,姑爺這是在給您撐腰呢,來而不往非禮也,您要不要去書房瞧瞧?”

謝雲初狼毫一頓,回想上一世的今日。

上一世三月十五,王書淮奉母命留宿春景堂,卻無搬回來的意思,十來日過去,謝雲初等到今日去試探,想叫他搬回來住。

當時的王書淮正忙著與長公主打擂臺,謀戶部的缺,實在無心房事,便開口與她商議,

“夫人,近來朝務繁忙,想在六部站穩腳跟並不容易,必得花比別人更多的心思,不如我每月初一十五回後院,你看如何?”

“如此一來,我也不必攪得你睡不安穩。”他語氣溫和。

謝雲初是識大體的女子,深刻明白長公主給了王書淮多大的壓力,二房的前程,她和孩子的榮辱均系於他一人之身,她心裏只更加疼惜丈夫,壓根不會覺得這樣委屈,二話不說便答應了。

想著等丈夫事業起色,必定好轉,哪知道王書淮就沒有停歇的時候,他像一匹鋒銳的野馬,一路在朝堂馳騁,起先每月能來她房裏兩次,往後只剩十五,再往後...能見他一面都難了。

那個時候獨守空房,日子難熬,如今看開了。

一個不用她伺候還能給她帶來尊榮的丈夫,簡直是完美。

謝雲初沖林嬤嬤笑笑,“嬤嬤,二爺近來在謀六部的缺,想必無暇顧及我。”

林嬤嬤也曉得長公主與二房之間的官司,嘆息著搖頭。

雖說如此,謝雲初還是吩咐秋綏煮了一碗參湯送去書房。

待王書淮忙了半宿,從繁重的文書中擡起頭來時,目光定在那碗參湯上,如果他沒記錯,自那晚他被拒絕,謝雲初再也沒來過書房,聽嬤嬤的口氣,也不至於病得出不了門。

他伸手將瓷碗拾起,慢慢將參湯飲盡。

一碗畢,幽深而冷淡的眸子靜靜凝視著帶著些殘渣的碗底。

原先只是有所察覺並未深想,但今日他確信,這不是謝雲初的手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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