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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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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離

喬荔知是後來聽周燼琛講,江野打林丞時,林丞沒有擋,也沒還一次手。

構不成致命傷,但林丞的後腦磕到水泥墻面流了血,陷入昏迷。

警方暫時拘留江野,聯系了江凱伊,也自然通知了江延明。

江延明正巧在江川談工作,本打算等結束會議就回南歌,結果會議才剛開始,助理急匆匆闖進室內,將這件事告知他。他的臉色霎時變了,上億的合作書被用力砸在漆黑會議桌,四分五散。

會議由副總代為進行,江延明一路強忍怒火,直奔警局。

他維持了近半輩子的光風霽月,在短短的兩天,被他養出來的兒子和女兒合力打碎。

短短幾個小時,身邊的人還有誰不知道“妹妹不學好,死乞白賴倒貼男人,哥哥氣不過就去報覆,還差點把人打死了”這件事。

子不教,父之過。

傳到後邊,給江延明的商業競爭對手可趁之機,捏造輿論造勢詆毀,合作對象會猶豫,對待交易的項目再度評估,到最後全被對家蠶食。

這讓江延明怎麽會不生氣。

警廳嘈雜喧鬧,是林丞的父母在悲慟咒罵,喬荔知是護著江野的,而江凱伊在旁手足無措地哭著道歉。在旁的民警有點招架不住,直到江延明到來。

他邁著急促的腳步,每一步都像是卷起一場肆虐的狂風,陰沈的臉色是災難降臨的前兆,眼眸中似有火在燃燒,宛若沈睡在地千年的火山終在這一刻覺醒。

穿過逼仄的過道,在眾人都不曾反應過來的時候,江延明揚起寬大的手,當著所有人的面狠狠甩了江凱伊一巴掌。

這一巴掌的力道之大,讓江凱伊的腦袋暈眩,直直栽倒在冰涼的瓷磚地面,臉頰瞬間紅了一片。

不僅僅是江凱伊,幾乎除江延明以外的人全懵了。這一巴掌打得極為響,轉瞬間,警廳內鴉雀無聲。

喬荔知更是被嚇了一跳,錯愕驚詫地看向倒地的江凱伊,她的手下意識想去扶江凱伊,卻被勃然大怒的江延明惡狠狠地一剜,她心頭一顫,不自禁往江野的身後靠了靠。

江延明也想揮起拳教訓一頓江野,但被民警制止。

暴怒中的江延明攥著黑色的領帶扯了兩下,松松垮垮地墜在胸前,他咬牙切齒地指著江凱伊和江野,氣到唇部打顫:“你們兩個,還真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江野原是無動於衷,他的衣角和手背殘留血漬,坦然等待自己該受的罰。

他到此刻,都不覺得這一頓打有什麽不對的,相反,如果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在一開始他就不會顧及周燼琛的狗屁面子。

他緊繃著一張臉,左手捏緊江凱伊的胳膊,稍一用力,將她從地上拽起。

在江延明所有的教育理念裏,江野只認一句:妹妹犯了錯,確實是哥哥沒盡到責。

若風暴欲來,哪怕劫難是她引起的,江野都會護著。

他側身看向喬荔知,拜托她先帶著江凱伊出去,平日裏的天之驕子,在這一刻竟像是要碎了一般,眼眸黯淡,強撐著搖搖欲傾的天。

喬荔知聽江野的話,拉過江凱伊的手往外走。可她內心綴有許多的不安與擔憂,一步又三回頭。

她心底泛起酸澀的苦意。

她清楚,裏邊的人,再沒一個會護著江野。

她也知道,她大概可能,要失去他了。

**

後來的幾天,喬荔知獨自一人回南歌上課。

那是她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什麽叫做“人言可畏”。

江凱伊去找林丞的事情在一傳十、十傳百中衍生越來越多的版本,也越來越離譜,更有好事者直接攔住喬荔知,追問具體的細節來驗證傳聞的真假。喬荔知被擾得煩了,幹脆請假待家裏。

她和周燼琛算認識,只是之前加過好友後再也沒聊。

她問後續情況,周燼琛就將自己知道的全部告訴她,“林丞醒了,他爸媽獅子大開口要好幾千萬,否則就威脅要毀了江野。”

“林家的情況,我多多少少也聽我爸說過,一夜富起來的人哪兒懂做生意的門道,前些月跟風投資了好幾個項目,把老底都賠進去了。說不定就是故意套準江家這塊肥肉,狠狠宰上一筆。”

錢嗎。

江延明最後給了。

但公司也有好幾個項目在跟進,他此前全投進去了,短時間內挪不出這麽多,他就去借,甚至借到了喬家。

有一天,喬荔知深夜起床上廁所,不小心聽到了阮姝言和喬振業在書房裏爭論。

阮姝言不同意借給江家。

甚至她都不希望喬荔知再跟江野和江凱伊有接觸,她的原話是:“你要不要伸長耳朵聽聽,現在其他人都怎麽說江家那兩個的,你要讓知知也淌這渾水嗎,喬振業你就收起那點可憐的同情心吧。”

喬振業反駁:“知知當初在江川遇到危險,是江野那小子救的,怎麽說我們喬家都是欠一份人情。”

“人情?人情早在你自作主張和江延明賣女兒簽什麽破合同的時候還完了,否則我們缺江家那幾塊地嗎!”

“阮姝言你信不信姓江那小子要是真有事了,以喬荔知的脾氣,她不會跟你鬧?!”

……

在喬荔知的印象裏,阮姝言和喬振業沒吵過這麽兇的架。

她在書房前駐足許久,似有一個世紀般漫長煎熬,最後她推開了房門,也沒進去,就站在門口。

阮姝言和喬振業生怕喬荔知鬧脾氣,面色隱隱攜了點無措,靜謐中,只聽喬荔知輕聲又無奈道:“媽,你幫幫江野吧。”

“大不了…我不見他就好。”

話說出口時,喬荔知還是沒忍住哽咽了一下,連眼尾都泛起淡淡的粉紅。她不甘心又無能為力地垂下頭,雙手捏著睡裙上的蕾絲邊。

她其實很想見江野,很想很想。

想知道他最近怎麽樣了,但都沒一個人願意告訴她。

說謊時,心裏會沒有底氣。

而說出言不由衷的話,心臟會像受盡淩遲極刑,呼吸時都在泛著疼。

**

十月匆匆結束,十一月也至中下旬。

秋去冬來,南歌迎來第一場初雪。

午休時,喬荔知形單影只地站在走廊,整個人提不起精神地趴在護欄,癡癡地望著樓外隨風飄揚的雪,凜冽的風撫過她的雙頰,心裏那點未結痂的傷口在隱隱作痛。

她給江野發消息:

——知知公主:今天下雪了。

——知知公主:我在江川的時候,還沒見過這麽大的雪。

——知知公主:南歌真的好冷啊。

但,都沒有回覆。

她無論再發什麽,都不會再收到回覆。

阮姝言幫了。

每每難過的時候,喬荔知就安慰自己,說話要算話。

她和往常一樣,不再幻想還會收到回覆。漂亮的眼眸裏繾綣晦澀,她摁滅了手機,正打算塞回口袋的時候,手機震動了一下。

——187 狗狗騎士:我們見一面吧,在我姑姑的那棟樓前。

——知知公主:好!

可是,她的內心還是想要去見他一面的。

她不知道江野找自己是想要說什麽,但喬荔知還是挑了好久的衣服,選了件白色的毛衣長裙和奶油粉的毛呢外套,長發散在腰間,戴了個毛絨絨的白色線帽,早早來到他們曾經補習的地方。

街道兩旁的槐枝清臒,純凈的雪上殘留深淺不一的車轍印。

喬荔知來時,江野已經在了。

他站在臺階上,黑色的棉服襯得他身形消瘦許多,他頭發也長長了些許,略微遮住眉眼,偶爾風吹過,才能窺探眼底的一抹黯淡。

聽到動靜後,他尋聲望去,迎上喬荔知的笑眼,明媚如初,叫月亮都遜色。

只是這樣的笑,註定為今夜的落雪埋葬。

“江野!”

“我就知道你肯定會想見我的。”

她一如既往地飛奔而來,最後又再他眼前毛毛躁躁剎住車,卷來一身寒氣。可這些都不及他落在她耳朵裏的聲音,那樣的清晰,也那樣的冷冽。

“喬荔知,我要走了。”

喬荔知神色微楞,身形似乎都不著痕跡地晃了晃。

後來,喬荔知才知道,這一年的雪將是南歌近些年下得最大的一場。

她不著痕跡地深吸一口氣,似乎想把翻湧的苦澀意壓下去,嘴邊仍帶著燦爛的笑,“我早就猜到了。”

以江延明的性格,再讓江凱伊和江野待在國內,給他帶來麻煩的同時也會讓他心堵。既然流言蜚語控制不住,倒不如讓他們離開,過個三年五載,又或者再也別回來,漸漸地,誰又會記得呢。

江凱伊是毫無疑問要被送走的。

至於江野,江延明的原話是:“不走?你要被人指著鼻子喊一輩子殺人未遂的罪犯嗎?!你不難看,我還覺得丟臉!”

“離開也挺好的,不過是早晚的事情。”喬荔知像是自言自語安慰自己,而後,她擡眸望著江野,“那你和伊伊等等我吧,等我…”

怎知,江野輕嗤了一聲,額前的劉海略微遮擋他泛紅的眼眶,“公主,你不僅英語差,連中文都聽不懂嗎。”

喬荔知怔在原地,望著他的那雙眼流露難以置信,澀然輕聲道:“什麽意思?”

江野頓聲兩秒,狠著心開口:“別纏著我了。當初只是覺得你有趣,就跟你玩一玩,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不答應你。”

“公主…”他輕聲念了這兩個字,哂笑道:“倒更像一條狗,每天跟在我後邊轉悠,你不覺得累我還覺得煩。”

江野話落,他們之間陷入長久的靜默。

靜到雪又漸漸落下,喬荔知的眼蒙上一層霧氣。

世界是從未有過的死寂。

讓江野的耳畔又開始回響這些天,他們一個兩個說給他聽的話。

“你不是要自由嗎?”

“行啊,我給你們自由。你帶著你妹滾出國,除了學費,我不會再多給一分錢。怎麽活靠什麽活,以後是死在國外還是風風光光地回來,我都管不著。”

當然,還有阮姝言。

她親自去了一趟江家,見了江野。

“你那麽聰明,想必也知道我和知知的爸爸是想讓她當藝人的。上回的事,我很感謝你保護了她,也希望你這一次也是。你也不想看她因為你,身上多了點惹人非議的話題吧。”

……

他和江延明的賭約,有太多的未知數。

從答應的那一刻起,他已經是一無所有。

他能回來嗎?

他需要用多久才能回來?

他可以用自己的未來去博一次,可他不會讓喬荔知的青春去等一個未知數。

感情泛濫的時代,喜歡和愛都可以隨便說出口,甚至連承諾都成了廉價的東西。

因為喜歡,江野無法說服自己,給喬荔知一個連自己都不敢保證的承諾。在沒有能力的時候,他憑什麽叫她和他一起冒險,憑什麽叫她把青春和時間分出來耗在他身上,憑什麽呢?

“江野,你真不用說這些話來刺激我。”

喬荔知心如刀絞,卻還是極力憋著淚,和江野好好說。

她萬分確定,眼前的少年,喜歡過她,護過她。他救她於生死之境,也帶她連夜逃離窒息的城回家…若真不喜歡,又怎麽會把她送的兔子掛在書包。

她借暖色的燈光,窺到他眸底的掙紮。

或許,真有不得不走的理由吧。

“江野,我最後問你一遍。”她幾度哽咽,下巴在隱隱顫動,垂放在身側的手緊緊攥緊外套,拼了命地想讓自己看起來沒有那麽狼狽和可憐,“真想好了,丟下我?”

“我這一次走了,你以後就算後悔了,也很難哄回來了。”

雪地裏,路燈下,留一串清淺的腳印,轉眼間又被新落的雪覆蓋。

她沒等到江野的回答,卻收到他從口袋裏掏出來的,她送給他的那只玩偶。

她果真沒有回頭再看他一眼,一直向前走。

最後,在路過拐角的垃圾桶時,她幹凈利落地把玩偶丟進去,消失在他的視野中。

這條長街,她也曾問他,到底會不會覺得她煩。

她當時給他的感覺也是這般,只要他說一句拒絕,她能立馬轉頭就走。

只是,他看不到的地方,她蹲在覆雪的墻根,埋頭哭了好久好久。

可誰不是呢,他轉身離開時,一滴淚,終是落在了雪地,無人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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