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冬日。

張語語的丈夫平穩地駕駛著汽車，他妻子的懷裏裹著一個剛出生七天的小嬰兒，還是紅紅的、皺巴巴的，張語語小心地裹著嬰兒：“老公，還有多久到啊？”

“大概二十分鐘左右。你幫夕嵐先辦手續嗎？”

張語語道：“夕嵐說樊祁等下會送她來月子中心的，不過他們要先回家一趟，理一下東西，可能會遲點到，咱們先到月子中心的話，幫她辦手續吧，夕嵐把定金轉給我了。”

樊祁頂著巨大的壓力，在澤市呆了一周，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夕嵐。

夕嵐漸漸恢覆了元氣，能夠與他談笑風生，夕嵐的同事、朋友，陸陸續續地也來醫院探望她，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發展，她刀口恢覆得不錯，終於可以出院了。

樊祁欣喜於她的恢覆速度如此之快——生理與心理雙方面——並且感慨，應該早些讓王珺離開夕嵐的生活的。讓她緊張到精神恍惚的罪魁禍首是王珺啊。

只要讓王珺離開她的生活，夕嵐什麽事都沒有了。

他們相攜走出產科大樓，產婦不能受涼，樊祁把自己的大衣脫下來，將夕嵐裹住，手機已經不屈不撓地響了一個早上，他深吸一口氣，單手接電話：“餵，楊教授——哎，我太太出院了——什麽？這麽緊急……好，我知道了，抱歉，離職了一周。”

他揉著額頭：“楊熠教授催瘋了，讓我馬上回去覆職。”

“你們單位是忙。”夕嵐擡手捏捏他的臉，“我沒事了，你先回去吧，學校那邊我會去辭職的，快買高鐵票，把我送回家你就可以走了。”

樊祁握著她的手，拒絕道：“已經耽誤了七天，再耽誤兩小時也沒什麽，我把你送去月子中心。”

“已經耽誤了七天，還不趕緊回去工作？”夕嵐回過頭來敲他腦門，笑意盈然，“別這麽不思進取，好好工作——我會自己去月子中心的。”

“你自己去？怎麽去？張語語來接你嗎？”樊祁不放心地問。

夕嵐含糊地唔了一聲。

樊祁將她送回家中，楊熠教授又來了電話，這一次是直接幫他訂好了高鐵票，在那頭怒罵“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身份證號”，夕嵐聽見楊教授的咆哮，示意樊祁將電話給她，只聽她笑著與楊教授聊了幾句，便說道：“您放心，我立刻放人——我也等不及了。”

什麽等不及了？

夕嵐沒有給他更多思索的時間，笑著把他往門口推：“再不快點的話，趕不上高鐵咯。”

應該出不了什麽事了，等夕嵐做完月子，就把她帶去省會。

樊祁對她說聲再見，如往常一樣，匆匆地走出家門。

夕嵐在沙發上安靜地坐著，保持著同一個表情——她十幾年來的標志性表情——眼神清涼，唇角掛著一抹溫柔的微笑。她靜靜地等待著，分針一圈一圈，走到第三十圈時，夕嵐終於能確認，樊祁應當是不會再折返了。

她等待這一刻已經很久，竟然有了迫不及待的感覺。

夕嵐起身，走進自己的臥室，坐在自己平時睡的那一側床，將枕頭翻過來，抽出一把匕首。她打開刀鞘，匕首森森地反著光，她確認過無數次，這把匕首特別鋒利，絕對不會出現紕漏。

她歪著頭思考了一會兒，走進書房旁邊的衛生間，打開暖氣，將淋浴器調至熱水，隨手丟進浴缸裏。

她關死浴室的窗戶，折返回臥室，用力拉開衣櫃，在排列整齊的冬季大衣中，夕嵐抽出了那一條純白色的裙子，她和樊祁拍婚紗照時穿過一次，她一直珍惜地存放著它。

夕嵐換上純白的連衣裙，提著自己的化妝包，走進衛生間，仔細地將自己的頭發梳順，再拿出卷發棒，將頭發燙得微卷。

她打開化妝包，嘴角依然含著微笑，仔細地描眉畫眼，甚至選擇了南瓜色眼影，像是即將奔赴一場獨屬於她一人的盛宴。

等她梳妝打扮完畢，夕嵐打量著鏡中的自己，很是滿意。所有她想做的事情，都已經做好了，她的孩子很健康，以後也能好好地長大；她的丈夫終於與母親攤牌，掀開蒙在他內心世界上的灰紗；她的朋友們都有各自的生活，沒有誰離開了誰就活不下去的情況。

這樣最好。

夕嵐內心寧靜，了無牽掛。

另一個衛生間的溫度很高，滿室氤氳著過分溫暖的水汽，夕嵐轉身將浴室的門反鎖，才發現她下意識地帶著手機。

年輕人真是離不開手機呢。夕嵐微微一笑，將手機放在梳妝臺上，鏡面掛著不少水汽，凝聚成小水滴，慢慢地往下掉。

她的手機振動了兩下，是樊祁發來的消息：我上車了，你去月子中心了嗎？

夕嵐慢慢地打字，目光溫柔繾綣：嗯。不要擔心我，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回覆完這一句，將手機放回梳妝臺，打開通訊錄，對著樊祁的名字，呢喃一聲“再見”，毫不留戀地、利索地從刀鞘裏拔出匕首。

我深愛的男人啊，一定要帶著我的祝福，好好地活下去——

——連帶著我的這一份。

你一定會難受吧。會哭嗎？

我改主意了。哭過以後，就把我忘了吧。

人生那麽長，你一定要找一個足夠愛你的姑娘，共度餘生。

只要你幸福，我就真的……死而無憾了。

美麗的女子閉上雙眼，神色平靜地躺在放滿溫水的浴缸中，大團大團的鮮血從左手腕汩汩流出，在水中綻放出猩紅的、妖冶的花，它們舞蹈著，舒展著自己的身體，染紅了女子的白裙。

她的神態是這樣安詳，仿佛只是長久地失眠之後，終於睡了一個好覺。

水蒸氣繼續升騰著，梳妝鏡上掛下越來越多的水滴，落在沒有被鎖屏的手機上，撥通了一個號碼——

“滴——滴——滴——”

尾聲：以愛之名

尾聲

夕嵐緩緩地睜開眼睛，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純白。

她遲緩地轉動著眼珠。她對於這一片白色絲毫不感到陌生，她知道這裏是醫院——原來她還沒有死。

為什麽會這樣呢？

她並非懊惱於“有人救了她”這個事實，而是單純地感到疑惑，誰能救得了她呢？

我醒了。我現在並不是那麽想死。那麽——我應該把護士喊來。夕嵐的左手纏著厚厚的繃帶，她嘗試著移動自己的右手，後知後覺地發現，右手被另一個人的手緊緊地握著，她一動，那人就從凳子上彈跳起來，神色憔悴而悲傷地望著她，眼睛紅紅的。

“你這樣，眼睛都不漂亮了。”這是死過一次的夕嵐對樊祁說的第一句話。

樊祁會責怪她的輕率吧。

預料中的指責並沒有到來，樊祁只是輕輕地、一下一下地撫摸著她的頭發，就像他平時那樣，嘆息著說：“你太辛苦了……是我對不起你，只知道工作。”

“你很好，你沒有錯。”夕嵐慌亂地搖晃著自己的腦袋，“是我自己堅持不下去了……”

她原本精神狀態就非常不穩定，在極度的疼痛與王珺的哭鬧聲中，夕嵐神志崩潰，看到自己的孩子平安出生，一瞬間失去了活下去的動力，加之產後體內激素紊亂，情緒波動很大，最終選擇了自殺。

夕嵐的精神狀況如此之差，喪失理智思考的能力，並不是旁人簡簡單單一句“沒事的，看開點”就能開解的。

樊祁坐在床邊，擁她入懷，她是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寶貝，就差那麽一點點，他險些失去她。如果夕嵐不認識自己的母親，就不會被折磨成這副模樣，在這一刻，樊祁激烈地認為，也許新郎不是他，夕嵐會更幸福：“那時你應該跟白樺走的，你能過得很快樂。”

“你要把我推給其他人嗎？”夕嵐聽著樊祁心臟的跳動，一下一下，沈穩而有力，無聲地安撫著她躁動的內心，對於樊祁的感慨，她頗有些不滿。

樊祁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天知道夕嵐沒有醒的時候他抽了多少煙，他悄悄地抹眼淚，嘴上寸步不讓道：“那你還看得這麽開，說走就走？這麽舍得讓別的女人睡你老公、打你兒子？”

夕嵐被他逗笑，從他懷裏掙脫，右手捧著他的臉，仔仔細細地描繪著他的五官輪廓，濃郁的眉，漂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手指輕輕按在他薄而柔軟的嘴唇上，他們對視了一會兒，夕嵐不住地擦掉自己滾落的眼淚，樊祁也情緒失控，兩人幾乎是抱頭痛哭，宣洩著心中積壓多時的情感。

“我去找醫生。”樊祁抽了幾張紙巾，匆匆地擦掉眼淚，推開病房的門。

夕嵐剛想說床邊有呼喚鈴，樊祁已經走出病房，也就由他去了，向死而生，她也需要一些時間整理自己的情緒。

VIP特護病房門口站著四位黑衣人，個個人高馬大，西裝革履，穿著鋥亮的皮鞋，戴黑墨鏡，只差在臉上寫“黑道人士”四個大字。

看見樊祁走出病房，其中一位自覺地上前關懷：“請問您太太現時狀況如何？”

“剛剛蘇醒，神志清楚，我正要去找醫生做進一步的檢查。”樊祁客氣地說，“這幾天各位辛苦了，我太太應當沒有什麽事。”

說話的黑衣人有禮有節地對他點點頭：“恭喜樊先生了——不過我們要聽到醫生的確認，才能向岑小姐覆命。”

他們也是代人辦事，樊祁不欲為難人家，何況他們的主人對他的妻子有救命之恩。他擺擺手，朝著護士臺的方向緩步走去，走出幾米，腳步忽然頓住——

他們剛才是如何稱呼她的？

岑小姐……？

樊祁止住腳步，轉過身，不卑不亢地直視著黑衣人墨鏡背後的雙眼：“您剛才叫她岑小姐——你們是岑韶顏的親信？請你們快點回去吧，像我這樣不關註新聞的人，都知道她現在正是需要幫手的時候——”

“謝謝樊先生關心，岑小姐如今很安全。”黑衣人道，語氣冷靜，毫無起伏。

韶顏救了他妻子的命，在自己舉步維艱的時候，一連派了四位親信跟進夕嵐的身體狀況，他卻連當面和她說一聲謝謝的機會都沒有。

理智告訴他，有些事不是他能參與的。

可是他不願意做沒有感恩之心的人。

樊祁放在褲縫邊的雙手緊握成拳，他下定決心似的說：“岑小姐知道我的履歷，我學的是結構工程，師從楊熠先生，直接參與2020年省會會場建設的項目，您明白我的意思，岑小姐會用得上我——只要有一切需要幫助——任何需要幫助的地方，請她來找我，一定要來找我。”

語畢，他步履匆匆地去護士臺報備情況，醫生立刻趕了過來，帶著幾位護士，給夕嵐做身體檢查。

黑衣人攔住醫生，問了幾個問題，禮貌地道了謝，對樊祁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他到走廊盡頭說話。

“岑小姐讓我帶話給你，不用急著報恩，留著命好好跟老婆孩子過日子吧。”黑衣人拍拍他的肩膀，“樊先生，我們後會有期了。”

“你是病人的先生吧？”

樊祁聞言應了聲是，醫生摘下口罩：“病人體征平穩，主動要求專業的心理學家介入，岑韶顏女士特意關照過，我們稍後會安排心理學家到病房對您的太太進行診斷。您現在可以進病房探望她了。”

護士拉開了窗簾，陽光鋪了滿室，又是一個春季，外面的世界充滿蓬勃的生機。夕嵐靠著枕頭，坐在自己的病床上，雙手壓著被子，左手腕依然纏著厚厚的繃帶，對著他笑，樊祁久違地感受到她笑容背後的溫度，讓他高懸著的心放下了一些。

“我應該是有心理疾病。抑郁癥，或者什麽其他的。”夕嵐說，“我也是死過一次的人啦，能不能恢覆、恢覆到什麽程度，都說不好——”

樊祁上前兩步，抱住了她，把頭埋在她肩膀上，語氣難掩焦急心痛：“我就是天塌下來也不會離開你了……等你做完月子，我們一起去省會——我一定要帶你走。你要好好地活著，天使來人世間一趟，真是不容易啊……”

“你可以隨便找個什麽借口，把我扣留在人間。”夕嵐輕輕拍拍他的腦袋，輕快地催促，“快點兒。”

“親愛的老天爺。”樊祁清了清嗓子，他不再哭了，與夕嵐靠的很近，鼻尖蹭著鼻尖，語氣親昵，“由於您的失誤，不慎讓一位美麗而善良的天使流落人間，經歷人世困苦。十幾年前，我遇見了這位天使，在此後的人生裏，我一直努力著，發誓用自己的一生呵護她——請您允許她與我共度餘生，我以愛的名義，將她扣留在人間。”

番外：愛情最美好的模樣（發點糖）

2017年12月24日。

門鈴響了三聲，樊祁推開厚重的門，熱情招呼道：“快進來。”

王知墨穿一件雪白的羽絨服，大半張臉埋在圍巾裏，笑彎一雙圓眼睛，右手拎個大袋子，左手得了空，怒推一把顧琛：“別磨磨蹭蹭的，往前走。”

顧大律師穿的是同款羽絨服，純黑色，沒戴圍巾，戴了男士耳套，兩手都提滿了東西，對樊祁客氣地笑：“也沒帶什麽禮物，就是八包尿布、十罐奶粉，王女士特意問過夕嵐品牌。”

“王女士出手太闊氣了。”樊祁阿諛奉承，“快進來吧。”

知墨換上拖鞋，打量著樊祁與夕嵐在省會的家，客廳裏開了空調，暖意融融的，樊祁帶著他們各房間轉了轉，她笑問：“多少平方？”

“一百八不到點兒。”樊祁道。

知墨看著樊祁的神色終於多了些滿意：“實力不錯嘛，樊工程師。”

“小門小戶的，怎麽可能只買不賣。我把我父親買的婚房過戶到夕嵐名下，把夕嵐那套賣了，搞定首付，剩下的按揭麽，慢慢還吧。”樊祁帶著笑給顧琛兩口子倒茶，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放心吧，有內部價，我現在工資還行，再過幾年就還清了。”

“再過‘幾’年就還清了，您這工資哪裏只是‘還行’啊！”知墨大聲感慨，帶著玩笑的語氣，“哎，夕嵐呢？”

次臥的房門在此時被推開，夕嵐抱著孩子走出房間，笑著打招呼：“知墨、顧琛，剛才給孩子餵奶呢。”

她產後身材恢覆得很快，一點都看不出生過孩子，知墨每每看到夕嵐，總要感慨一下。

“爸爸。”小朋友白白胖胖的，剃了個板寸，嘟嘟囔囔地伸手要樊祁抱抱。

知墨哎喲了一聲，瞬間化身怪阿姨，直往上撲：“別找你爸爸！讓阿姨抱抱！”

“爸爸。巴巴爸爸粑粑。”

樊祁頭疼不已：“他只會喊爸爸，發音也不怎麽標準，傻乎乎的，和我一點兒都不像。”

“咱們嵐嵐也不傻——哎，他才九個月多點兒，要求別太高，長得可愛就行。”知墨道，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夕嵐與樊祁的兒子。就目前階段而言，他的眼睛更像夕嵐，是杏眼，右眼角和樊祁一樣，有一顆小小的淚痣。

顧琛也註意到了那顆淚痣，納罕：“他六個月大拍的藝術照上，好像沒有這顆痣？”

“後來長的。”樊祁很寵溺地親了親孩子的臉，把兒子交到知墨懷裏。

夕嵐對他擠眉弄眼的，樊祁一攤手，神情無辜，用口型說：我問不出口。

夕嵐只得親自出馬：“為什麽辭職啊？”

“你好點兒了嗎？”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十多年的閨蜜對視一眼，笑開了。

知墨道：“我是客人，你先回答我，你現在怎麽樣。”

“我吃了半年的藥，現在逐漸減量中。”夕嵐笑道，“情況比較穩定了，再加上我們現在完全不需要與王珺接觸，恢覆得不要太好噢。我到現在為止，一直在家帶孩子，不過接了份工作，聖誕節後要去國際學校教生物。”

她畢竟有在澤市重點中學教競賽班的履歷，英語水平又很好，自己在家背了半個月學術詞匯，投了幾家學校，再一一去面試，很快被大家哄搶，承諾的工資也略提高了幾次。

“那不是挺好的。”知墨感慨一聲，“孩子怎麽辦，找保姆麽？”

“找不住家的保姆。”夕嵐應聲道，“這份工作強度不算很大，我算是累怕了——說回你吧，做得好好的，為什麽辭職了？”

“我高中時覺得怎樣都好，後來越讀書、越有野心。本來想做職業女性，十五年內不準備懷孕，跟我們家顧琛都商量好了。”有些夫妻間的私事，諸如要不要孩子之類，夕嵐以前不問，知墨也不會主動說，這還是她第一次對夕嵐坦白，“我拼搏了好多年，還是覺得太累。你知道，懷孕對於事業女性來說，幾乎是致命的，我去生孩子、休產假的時候，隨時有人能頂替我。如果我決定不生孩子，當然有機會走到更高的地方——不過韶顏的經歷讓我知道什麽叫高處不勝寒。”

岑家的事兒鬧得沸沸揚揚，不用再具體說明。

夕嵐點點頭，深以為然：“也不知道韶顏現在過得好不好。”

“算是苦盡甘來吧。”知墨喝了一口熱水，“總之呢，你的閨蜜我，年初萌生退意，後來你差點兒出事……我就覺得，人活著這麽難，何苦折磨自己呢？工作交接了幾個月，十二月正式辭了。”

他們說話的當口，顧琛一直逗弄著樊祁與夕嵐的兒子，親親抱抱舉高高，發出奇怪的聲音吸引小朋友的註意力，簡直無所不用其極。

知墨戳戳顧琛的腰：“顧先生，好好補補，咱倆抓緊時間生個閨女——樊祁和夕嵐的基因，兒子十五年後又是妖孽，再不生閨女，搶不走他倆的優良基因了！”

“好好好，是是是。”顧律師敷衍地應下，專心致志地陪小朋友玩。

知墨兩口子在夕嵐家吃便飯，夕嵐與樊祁兩人一齊下廚，為了不讓夕嵐過於勞累，樊祁最近幾個月廚藝突飛猛進，愛情的力量果然無限大。

他們開了一瓶紅酒，邊喝邊聊天，說些無聊的時局政治，又講了不少經濟發展，知墨算是半個業內人士，發言精準，樊祁表示受益良多。

酒過三巡，一直寡言的顧琛的臉上也帶了薄紅，打開了話匣子：“上海什麽都好，雖說消費高，我和知墨這樣的收入，高消費完全撐得住——就是生活節奏太快。我們這次來省會，一方面是探望你們，另一方面，也想好好轉轉，退居省會工作也不錯……你呢，還在忙工程？”

“對。”樊祁酒量高出顧琛若幹段位，幾杯紅酒不在話下，依然思路清晰，“這麽大的國際性工程，不跟著跑完太可惜了，可以學到很多東西。不過，我的‘工地生活’也就到此為止了，我已經和教授商量好，忙完這個工程，就進設計院，決不能再讓嵐嵐孤孤單單的。”

“說起來，我一直想和韶顏當面道謝。”她們十幾年前有過幾面之緣，韶顏卻這樣大費周章地救了她的命，夕嵐無比感激，“不過韶顏現在日理萬機，應當是沒空了。”

樊祁摸摸鼻子，露出一口白牙，笑容狡黠：“我替你當面道過謝了。”

“怎麽可能！”夕嵐也喝了些酒，面對自己最好的朋友，神態放松，言語也漸漸大膽了起來，“現在誰還能近得了韶顏的身啊，就知道說胡話。”

樊祁但笑不語。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不知你是否會覺得受傷。”知墨搖晃著紅酒杯，圓眼睛探究地看著夕嵐，斟酌著組織語言，“那時……為什麽你的手機會撥通韶顏的私人號碼？”

“我有保留手機通訊錄中聯系人的習慣。”夕嵐說。

2007年的元旦假期，岑韶顏與夕嵐互相知道了對方的聯系方式。在那天晚上，高二的夕嵐在按鍵機上珍重地存下韶顏的手機號，為了不讓他人識別出韶顏的身份、而給她造成困擾，她將備註寫成“阿岑”。

ACEN.

哪個字母都靠得很前。

十年來，她從沒有撥通這個電話，冒昧地打擾韶顏，她們之間唯一一次的通話，竟然讓韶顏救了她的性命。

也許是十年前的孟夕嵐救了十年後的她。

客廳的燈開得很亮，一片其樂融融的景象，孩子在房間裏睡著了，他們舉著酒杯，聊著高中時代的往事，聊著他們現在的工作，共同展望著未來。

這麽多年過去，少年少女蛻變為成熟的大人，脫下校服、走向社會，學會了圓滑地處事，也漸漸明白，自己永遠都不會成為異常閃耀的明星。

那又如何呢？

也許愛情終會歸為平淡，可像這樣美好的平淡，他們甘之如飴。

這麽多年的人生路，風風雨雨全經歷過，才明白攜手共賞細水長流，是一件多麽可遇而不可求的，美妙之事。

這大概是愛情最好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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