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嵐開始了漫長的、一個人與抑郁癥抗爭的道路。

她深知這種行為的不理智，為了自己的孩子，她已經做好犧牲自己的準備。

也許這種想法本就是病態的，那又有什麽關系呢？她已經什麽都不在乎了。

樊祁自回去之後，不管多忙，每天晚上一定要給她打一個電話。

她從小擅長隱忍，每一次打視頻電話，都對樊祁溫柔微笑：“我挺好的，生活都方便，現在肚子沒有很大，還能健步如飛地趕公交車——不過最近我開始打車去上班了，公交車上人多容易出意外。”

“我給你轉點錢吧，你怎麽方便怎麽來，千萬不要委屈自己。”樊祁道，又笑，“小朋友在肚子裏乖嗎？”

“不怎麽乖，喜歡踢他媽媽。”夕嵐調整了一下手機的角度，給他看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肚皮都給它撐開了。對了，給你看B超，你孩子長這樣——”

她將放在一旁的紙攤開在鏡頭前，樊祁一怔，湊上前來仔細地看著，嘴角掛著無法掩飾的傻笑：“側臉好像你噢。”

“現在哪裏看得出來像誰啊！”夕嵐道，“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眼睛一定要像你啊，我超喜歡你的眼睛。”

“你在表白嗎？”樊祁倏地臉紅了，一點都不像已婚身份的成年男人。

“隨你怎麽想咯。你呢，在省會還順利嗎？”夕嵐用手指戳戳自己屏幕上樊祁的臉頰。

樊祁對她笑：“咱們孩子都二十來周了，現在工作量還是一點兒沒減，沒事兒，我挺習慣的，主要是工作量大，專業上的問題難不倒你老公，不需要應酬就謝天謝地了。”

“你要照顧好自己。”夕嵐說。

“你才是。”樊祁蹙起眉頭，“怎麽都沒有胖起來……別讓我太擔心啊。”

夕嵐故作輕松地笑：“拜托，胖得太快孩子不好生啊！”

“那倒是。”樊祁還想說什麽，有人拍拍他的肩膀，說了些什麽，夕嵐隱約聽見“測算”、“開會”的詞語，立刻道：“你去忙吧，我去改作業了。”

掛掉視頻，轉過身來，夕嵐的淚滾了滿臉，有那麽一瞬間，她很想對他說，如果我堅持不下去了，你一定要好好地活著。

——再找一個好姑娘吧。保護好她。但不要忘記我。

這是我對你……最後的叮囑了。

即使她毫無胃口，夕嵐依然努力地攝入營養，結果多半是吃多少、吐多少，弄得自己狼狽不堪。下一次，她還是會強忍著身體的不適，盡量多吃些對孩子生長發育有益的食物、營養品。

孩子已經開始胎動，夕嵐的體重卻維持在比較穩定的水平。她心裏很清楚，如果她沒有懷孕，此時體重應該掉了不少。生病嘛，就是這樣。她自嘲地安慰自己，好在產檢顯示孩子很健康，一切指標發育正常。夕嵐摸著自己變得圓圓的肚子，想著，只要孩子一切都好，她吃多少苦都值得。

如果說這些變化都在她能承受的範圍內，夕嵐最擔憂的變化，是自己註意力的逐漸不集中。即使每一次她都仔細地備課、課前對於要講解的題目也會多準備一次，還是免不了出現講著講著、思路突然斷掉的情況，她只好裝作自己在做“點到即止”的新嘗試，要求學生繼續講下去，自己則努力地調整狀態。

註意力無法集中，對於一位任教高三的老師來說，幾乎是致命的影響——所有的學生需要學習的，不單是一道題的解法，而是完整的解題思路，學以致用。如果她在講解時出現缺漏，就會影響到自己的學生們。

夕嵐認真地考慮，如果情況再嚴重一些，為了對學生們負責，她會請求老王替她帶班。

她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好好地睡過一覺，失眠的時間越來越長，整夜不睡的情況也不時出現，安靜地躺在床上，腦袋裏全是亂七八糟的、紛飛的思緒，她嘗試了各種耳塞、各種眼罩，結果自然是——

毫無用處。

她躺在床上，克制著自己不玩手機，嘗試著閉眼入眠，卻時不時無法控制地哭起來，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而哭，也許是害怕王珺再傷害自己，也許是擔心自己支撐不下去，也許只是她想哭，眼淚時常打濕枕套，她對此無計可施。

失眠如影隨形。

看著月亮高懸在夜空中，偶爾會有零星的星，點綴在天上。這幾年霧霾漸漸嚴重，二三線城市也無法避免，城市裏自然觀測不到流星雨了，她和樊祁在明亮月色下經歷的點點滴滴，再也無法被覆制。她喜歡看雲遮住月亮，月亮再從雲層裏冒出來，光芒高潔而冷，不帶有任何溫度。

她就這樣看著，看星星一點點黯淡下去，月亮的光輝不再顯眼，天色一點點亮起來，她看過很多次日出，就是一瞬間的事，白晝重回人間。

她又熬過了一天。

夕嵐發誓自己絕沒有想過要實施自殺這個行為。

她要努力而艱難地活著，要讓自己的孩子平安地來到這個人間，她還不知道它的性別，但它會是她生命的延續。

她在發呆的時候，有一股力量將她用力地向後拉，她後退幾步，那股力量穩住她，幾個人圍上來，一張張臉都是陌生的，他們七嘴八舌地問她：“姑娘你沒事吧？哎呀，是個孕婦！你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什麽？”夕嵐茫然地面對著他們，“我只是在發呆，沒什麽事。”

“姑娘，你肚子裏還有一個呢，沒什麽事也不能在天臺頂上發呆啊！”有個年長些的婦女摸著自己頭上的汗，絮絮叨叨地說，“可嚇死我了，趕緊喊了幾個人上來拉你！”

天臺頂上？

她才註意到自己站在一幢高樓的露臺上，周圍環境十分陌生，她甚至完全不記得自己是如何上來的，她下班了，帶著學生的卷子往家走，準備去買點吃的，邊走邊在想自己肚子裏的孩子——

——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在這裏了。

“抱歉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夕嵐再三地說，“我沒事，我真的沒事……”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