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祁命運多舛的手機終於在2016年農歷新年之前光榮報銷了。

這麽多天來，夕嵐主動給他發的第一條微信，純文字，平鋪直敘：周末我去省會與白樺面談。

手機正面與地面親吻，一切發生得太快，樊祁堅稱自己只是手滑，一旁的宋一則發毒誓說，是他自己把手機砸在地上的。

他真是要瘋了。

——在這場聲勢浩大的全民扒皮孟夕嵐大戲裏，自然也有他的出現，可他們讀書時藏得太好，成年後則過於低調，以至於樊祁在此事件中客串的角色是，“咦她高中部門合照裏，右眼角有淚痣的那個男生好帥啊”。

連名字都沒有。

樊照楷聯系孟父，說周末要帶著樊祁上門賠禮道歉，雙方對於白樺的表白只字不提，仿佛這件事不曾發生過。

孟父在電話裏含糊其辭：“夕嵐情緒不太好，你們有什麽事直接來我家說吧”。

周六上午，樊祁換了一身新衣服，慷慨赴死似的，開了導航，開車帶著他爸去拜見孟父。

“有些要長輩談的東西，嫁妝聘禮，你不要插嘴。”樊照楷細細叮囑，“關於王珺，你可以恨她，但不要在別人面前辱罵她，給她留一點面子。”

樊祁神色黯然，忽然道：“我不覺得要對她父親道歉，如果我們開出的價格讓他滿意，無論如何他都會強行讓夕嵐和我結婚的。”

即使她有可能不願意。

“可你還是在去她父親家的路上。”樊照楷溫和地說，他是個脾氣很好的人，“這是成年人的處事方式。你可以選擇指責他也有錯，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不過並不是解決問題的好方案。你愛孟夕嵐嗎？”

“我當然愛她。”樊祁不假思索地回答，“十年前就和你說過了。”

“那就去試試吧。”樊照楷說，“你怎麽知道她不會選擇你呢？”

他現在年紀大了，頭發也白了，大半輩子這樣過去，和王珺糾纏不休，終於分開，卻因為糾纏太久，無法分割清楚，這樣兩廂耗著，一輩子很快就會過去。他也曾年輕過，經歷過愛，無論結局如何，他希望樊祁好好爭取，不要後悔。

孟夕嵐的父親、父親的現任妻子錢笑與他們的孩子孟曦晨住在一起，房子地段不錯，裝修簡約大方，也比給夕嵐的小房子來得上心得多。房子裏掛著不少照片，孟夕嵐父親與錢笑的結婚照，一家三口出去游玩的合照，客廳裏放著孟曦晨的籃球、錢笑的手提包、孟父的眼藥水，偌大的房間裏，沒有一絲孟夕嵐存在的痕跡。

好像這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三口之家。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確實是三口之家，孟夕嵐從來沒有被當做這個家庭的一份子，家庭旅行沒有她的身影，整個家的裝修布置沒有為她考慮過半分，等她大學畢業，幹脆連房間都不給她留一個。

給一點錢，又能怎樣呢？

得不到來自父母的關心，毫無安全感地長大，樊祁越是接近她的家庭，越是心疼高中時成熟理智得過分的她。

樊照楷與孟夕嵐的父親近乎於浮誇地互相寒暄，錢笑給他們端茶倒水，很自然地坐在孟父旁邊，他們仿佛也達成了某種一致，當樊照楷提及王珺的時候，錢笑表態：“論輩分，我就是孟夕嵐的家長，王女士做人不要太過分，後媽也是會管閑事的。”

說得好聽罷了。

孟夕嵐的父親則擺出一副“我們現在也不是非你家不可”的態度，對於樊照楷與他商榷的婚前婚後硬性支出，無可無不可地打太極：“你現在說的，我大體上沒有意見，不過呢，具體還是要看我女兒自己的想法，她願意跟誰就跟誰，我這個做家長的，也不好包辦婚姻。”

樊祁坐在小沙發上聽得頭大。

他們這邊談得毫無進展，書房的門忽然被推開，半大的少年趿拉著拖鞋，踢踢踏踏地走出來，徑直穿過他的父母，眼神很不友好地打量著樊祁，語氣不善：“能幫我算道物理題嗎？”

“行啊。”樊祁起身，本想拍拍他的頭，發現孟曦晨個頭也不矮，改為拍拍他的肩膀。

剛好自己也聽不下去。

孟曦晨率先走進書房，樊祁幫他關好門，書桌上一幹二凈，哪裏有作業本。

樊祁挑眉。

孟曦晨轉過身來，眼神兇巴巴的，聲音卻很輕地問他：“你有多喜歡我姐啊？”

“人生的一小半時間都用來喜歡她了。為了她，一直在努力變成更好的人，考上她想讓我考的學校，從事她支持的工作，夕嵐是我的精神支柱。這樣夠嗎？”樊祁聳聳肩膀，摸一摸鼻子，警告性地說，“噢，但你不許早戀！”

這是孟曦晨第一次見樊祁，只感覺樊祁很帥——帥得過分——擔心自家姐姐被騙，硬著頭皮把樊祁騙到書房裏，沒想到樊祁說的話這麽勁爆，也不嫌惡心……

少年抖一抖不存在的雞皮疙瘩，梗著脖子不服輸：“你有什麽資格教育我？”

樊祁的眼神充滿憐憫：“憑我腦子比你聰明，讀書比你好。”

孟曦晨差點沒被氣死。他在那兀自調整心態，聽見這位很帥、成績很好、講話很犀利的姐夫候選人問他：“你很關心你姐姐？”

“我哪有！”中二期的少年，最不願意承認這些話，孟曦晨忙著否認，語氣非常不自然地、仿佛要裝作自言自語，但聲音又能讓樊祁聽得一清二楚，“我就是不怎麽喜歡那個白樺，誰知道他的形象是不是被包裝出來的……”

“噢，也沒見你多喜歡我啊。”樊祁懟得毫不留情，心說你這張支持票一點都不堅定，根本是“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套路。

“我又不認識你！”孟曦晨對著樊祁翻白眼，死要面子地不肯松口，樊祁看著他笑，是那種成年人看幼稚的小屁孩的笑，露出一口白牙，孟曦晨無端覺得，那口牙在森森地反光，自己和他果然不是一個級別的。

樊祁逗了小孩半天，耐心等了一會兒，才聽見孟曦晨的聲音，帶著變聲期的嘶啞，內容讓他意外：“你如果真心喜歡我姐姐，就要給她一個家，很穩定的那種……我總覺得，她一直在飄來飄去的，好像下一秒就會飄到很高很遠的地方去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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