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問問你對婚姻生活的看法。

這是十二月的冬日，路上行人神色匆匆，裹著厚重的大衣。咖啡廳裏開著暖氣，樊祁與夕嵐面對面坐著，他心不在焉地擺弄著手機，思索應該如何問出這句話。夕嵐大抵沒有註意到他的動作，正啜著她那杯不含咖啡的抹茶拿鐵，皺眉低頭翻動著桌上的手機。

“搞什麽鬼噢……”夕嵐看著最新彈出的消息，擡手揉著自己的額角，頭疼地看向樊祁，眼神裏裝著大寫的郁悶，“學校派我去北京出差，上五天培訓課，下周日出發，可氣死我了。”

話音未落，手機立刻瘋狂振動起來，夕嵐看一眼名字，愁眉苦臉地接起電話：“哎，我看到名單了，難兄難弟啊，怎麽咱們辦公室風水這麽不好……”

在電話裏長籲短嘆了五分鐘，夕嵐才把註意力轉移回樊祁身上，歉意地說：“不好意思，我實在是……有點郁悶。你剛才是不是想說什麽？欲言又止的。”

是啊，我想問問你對婚姻生活有什麽看法。

——可別誤會，我沒有催你結婚，絕對沒有，我可以等。

——我也沒有在變相求婚！

樊祁內心戲十足，幾度掙紮，話到嘴邊就變成了：“你行程排的滿麽？可能得麻煩你一下，去探望一下我的恩師。”

夕嵐一怔，推拒道：“這恐怕不太正式吧？”

樊祁心想，這有什麽不正式的，要不是你，楊教授還收不著他這麽個學生呢。

夕嵐不知道其中的背景故事，樊祁便尊重她的意思：“楊先生對我有再造之恩，我這段時間剛好準備了一份伴手禮，想著什麽時候與先生有機會見面再給他，既然你要去北京，代表我也可以。我先和楊先生聯系一下、說明情況，如果他同意的話，你介意幫我送一下禮物嗎？”

“幫忙帶一下禮物倒沒有問題。”夕嵐松了一口氣，對他溫柔地笑，“否則貿然拜訪，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對於“婚姻生活”的討論，還沒有開始就結束了。

被工作一打岔，夕嵐也沒了和他坐著談笑的心思，一直低頭在手機上打字，樊祁拖著她吃完飯，席間她一直神色憂郁，沒有和他聊什麽實質性話題。

樊祁在心裏安慰自己，來日方長，總有機會。平時沒有想到，也不在意，可是這個話題一旦在心中生根發芽，就像一片輕柔的羽毛，時不時劃過他的內心，直惹得他心癢，恨不得大家面對面坐著，有一說一，把所有可能出現的問題都擺出來討論，沒有問題就結婚去吧。

不要急。

此時他們都在抱怨即將開始的北京之行，夕嵐是不想出差，樊祁是覺得這突如其來的行程，擾亂了他的詢問計劃。

誰也不知道，這一次看似平凡的北京之行，徹底打亂了他們的日常生活步調。

兩人吃完晚飯就分開了，樊祁站在夕嵐家樓下，看她房間的燈亮起來，暖黃的，很舒服。他就在她家樓下給楊先生去了電話：“您介意見一見我的女朋友嗎？”

“還沒有結婚啊？”楊先生在那頭中氣十足地說，“算你運氣好，我今天在上海開會，剛好會議間隙。你這麽忙，什麽時候有空帶她來看我？”

樊祁呵出一口氣，在寒冷的夜晚變成一團模糊的白氣。他一只手放在大衣口袋裏，另一只手舉著手機，凍得冰冷：“您說笑了，我是真抽不出時間。她下下周去北京培訓學習，想著讓您見一面，參考參考您的意見。”

“你哪會參考我的意見。”楊先生在電話那頭很愉悅地笑出聲，仿佛樊祁講了一個很好的笑話，“在感情上，你要是聽得進別人的意見，老夏還會把你讓給我麽——我下下周都在北京呢，你問她什麽時候有空，看是給她我辦公室的地址，還是我家的地址。好了，我進去開會，你忙你的去吧。”

他把手機塞進兜裏，沈默地站在夕嵐家樓下，隱沒於夜色之間。

樊祁很想抽煙，卻說不出這想法的由來。

大家熬夜趕圖，都有些奇怪的習慣，有人愛一杯一杯喝咖啡，有人愛抽煙消磨時間。樊祁會抽煙，也挺能喝酒，剛進一線的第一天，接風宴上，領導一杯一杯地灌新畢業的學生們，看他們的酒量，再決定以後應酬帶上誰。到後半段，樊祁裝作醉了，才逃過一劫。

不到迫不得已，他很少做這些“不健康”的事。

每天熬夜已經耗掉他的大半經歷，他還想活著多看夕嵐幾年。

這是很……普通的一次約會，早上看了電影，中午吃頓飯，下午在咖啡廳聊天，她接到工作，她不怎麽開心，沒有對他發火，一起約著吃了晚飯，全程都在交流除了工作以外的話題——某話劇團下一周的演出，下個月的音樂會，某位明星的演唱會，諸如此類。

為什麽忽然想要抽煙呢。

冷風順著脖頸，沿著衣領灌進他的身體。

“天這麽冷，為什麽站我家樓下？”

樊祁一怔，只看見夕嵐向他走近，她換了一件香檳色羽絨服，變成暖絨絨的一大團，皺著眉頭解下脖頸上白色的羊毛圍巾，把他拉到靠近路燈的地方，踮起腳尖，套在他脖子上，語氣是溫暖的責備：“別以為感冒就不用上班了。”

——她以前也在路燈下，給自己戴過圍巾，他們還在二中讀書……

——那是多久以前？08年？07年？

——真是過去好多年了。

夕嵐端詳著他的面龐，伸手抹去他眼角的一滴眼淚，探究道：“你……怎麽了？”

“沒什麽。”他反握住她的手，感受著她的溫暖。夕嵐被他手上的溫度嚇了一跳，繼而用力握住他的手。樊祁低頭對她笑，神色繾綣，“就是忽然想到我們錯過的七年，和七年以前的日子。我真的很抱歉。”

夕嵐用空著的那只手揉他頭發，很冷，但她不在乎，他們沈默地在燈光下對立著，樊祁低著頭，她揉亂他的頭發，關於這件事，她這些日子思索了很久：“……我接受你的道歉。其實只要再遇見，就還不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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