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假期，影院裏很熱鬧，舉家出動的不在少數。樊祁提早幾天搶的票，觀影位置不錯，夕嵐低頭玩了一會兒手機，等放映廳的燈光暗了，將手機收好，平視前方的大熒幕。

她讀書時就是這樣，喜歡坐在位置的最中間。

樊祁在心裏小小聲嘆氣，只得委屈自己，向左挪一點，再向左挪一點，試圖更靠近她。

夕嵐對於身邊人的小動作渾然不覺，顧自喝著奶茶、看著電影。

他在黑暗的放映廳裏側頭看她，神色溫柔繾綣，目光好像穿透時光，回到他們都還青蔥年少的高中歲月。身邊的孟夕嵐褪去淡妝，洗盡鉛華，還是那個穿著校服，總是笑意溫和，不太說話的姑娘。

好像回到那一年。

好像他還是以“去老汪家上課”為借口，才能溜出家門。

好像看完電影，夕嵐還要奔赴舞蹈室上課。

好像他們從來不曾分離七年。

既然對她還有感覺，不如嘗試著重新來過。

電影散場，人群蜂擁而出，夕嵐卻不動如山，鎮定地喝著杯中最後一點奶茶，順手拍拍樊祁的胳膊：“稍安勿躁，說不定有彩蛋呢。”

“我想去湖濱公園走走。”樊祁側頭和她說話，右手輕輕固定夕嵐的腦袋，不讓她轉過來看自己，“要一起去嗎？”

夕嵐應聲好，心中有些納悶，這是中老年人國慶追憶往昔尋根之旅嗎？

總感覺怪怪的。

線路安排……不怎麽像年輕人會去玩的。

希望歲月不要那麽快地侵蝕樊祁的心智。

可別變成直男老幹部了。拜托拜托。夕嵐暗自祈禱。

湖濱公園和當年一樣，湖面開闊，植被繁茂，公共設施剛剛修繕過，年幼的孩童們在路上跌跌撞撞地跑，連手中握著的泡泡水外包裝都不曾變化過。

然而樊祁與夕嵐確實是長大了。

夕嵐擔心他走不動，挽著他的胳膊，慢慢地走著，仿佛能一起走到白頭。

他們在湖邊找一張長椅坐下，這張長椅是否拴過少年樊祁的自行車，少女夕嵐是否曾坐在這裏對知墨哭泣，歲月帶走他們對於細枝末節的記憶，只有長椅安靜地立在這裏，不言不語。

樊祁很沒形象地伸了個小小的懶腰，閉上眼睛，仰頭靠在長椅椅背上，任由微風拂過他的面頰，這些話，他此前從未醞釀，到了嘴邊，說出來依舊顯得順理成章：“澤市那麽小，很多地方，其實我們一起走過。我靠著這些回憶堅持七年，如果沒有遇見你，這些回憶會支撐我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可是……可是既然重逢，既然這一次你沒有推開我，我們可不可以重新在一起？”

“還有什麽要說的嗎？”夕嵐問他，神色安寧地註視著他沐浴在陽光下的俊朗五官。從他開口的那一刻起，她已經預料到了他要說的話，不覺得震驚，亦不感到厭惡，“你以前表白可是轟轟烈烈的呢。”

她永遠都記得那個下午，背對著她的少年，白襯衫被夕陽染成橘紅色，對著世界說出愛的宣言。

“也許以前我的性格更像設計師，在藍圖上天馬行空，自從學了結構，我開始更多地考慮一切事情的可行性。太虛的話就不說了——平時一直懟設計師不切實際——學土木的人，一直在為世界建造新的東西，我自己的未來，想和你一起建造。”樊祁用手捂住自己的臉，感嘆道，“糟了，學了工科，人都不浪漫了。”

他內心胸有成竹，篤定夕嵐會笑著同意，閉著眼睛等了半晌，什麽也沒有等到。

夕嵐學著他的樣子，仰頭看著太陽，這樣熱烈地讓她感受到，自己還活著。

春天來了又走，讀高中，讀本科，讀碩士，就這樣畢業了。一年一年地工作，老去也很快。

從他們認識，到現在，已經過了快十年。

“我已經……再沒有青春可以揮霍。我不能再花十年，去認識一個新的人，也沒有七年的時間繼續糾葛愛恨。”夕嵐這樣說。

每一個念及不告而別的樊祁而夜不能寐的夜晚，她都覺得自己是在做無謂的掙紮。

樊祁的心隨著她說的話一點一點墜下，直墜入不見底的深淵。

“我有點累了。”

輕風劃開靜謐的水面，泛起道道漣漪。

夕嵐時常感到疲憊，生而為人，諸多困苦。她花了很多年，直到現在都無法走出失去母親的痛苦；長大以後，發現父親為她付出的一切，都已經明碼標價，要向她分文不少地索取回報……

她很想有個家，自己是真正的、不可分割的家庭成員。

這麽多年來，她沒有後路可退。

也沒有人可以依靠。

年少的樊祁從不能給她多少安全感，她那時只是熱烈地喜歡著他。此時此刻，和他一起坐在長椅上，感受著樊祁均勻的呼吸聲，她的內心很寧靜，就像終於找到了歸宿。她真的累了，過去的愛恨糾葛，不想再體驗一遍。

那就這樣吧。

夕嵐端詳著樊祁的五官，和他右眼角那顆小小的淚痣，抿唇而笑：“我有點累了。所以……不想再換了。就這樣吧。在一起吧。”

如果知道自己的“大喘氣”時間讓樊祁哭到眼淚鼻涕全往自己新衣服上擦，夕嵐一定先醞釀好再說話。

公園裏行人來來往往，不少人對他們投以奇怪的目光。

樊祁把頭埋在她懷裏，有一下沒一下地抽噎，夕嵐摟著他的肩膀，輕輕拍著他的背，覺得場面實在太過搞笑，忍俊不禁，肩膀一抖一抖的。

“我只是太高興了。我就是……太高興了……”樊祁不肯擡頭，在她懷裏甕聲甕氣地說話，“不許笑我。”

“你這流氓。”夕嵐義正辭嚴，“不許埋胸。”

“我沒有！”樊祁後知後覺地感受到自己仿佛壓住了某兩//團///軟///肉，立刻彈開，雙手捂臉，連高考失利都沒有掉過眼淚，聽到夕嵐願意和自己在一起，居然哭成這樣，真是……

希望能陪你度過以後的每一個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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