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意識到什麽似的，羞澀且滿懷期待，破天荒在寢室換下校服，將行李整整齊齊地理好，請知墨務必等她，才邁著輕快的步伐走下樓梯。

少年果然在寢室樓下等她，站在樹旁，人高腿長、眉清目秀，十分養眼。

夕嵐穿著一件略緊身的淺藍色牛仔連衣裙，裙長不到膝，一雙黑色高幫匡威，秀發披散，樊祁從未見她穿著如此特別，眼前一亮，上前想要拉住她的手，猶豫一秒，又改為輕輕圈住她的手腕：“跟我走。”

她不問去哪兒，對他全然信任。樊祁迎著夕陽，步伐有些急切，夕嵐幹脆大大方方地被他牽著，一道迎著風，在市立二中的林蔭道上一路小跑，跑過高二段教學樓、高一段教學樓，繞過小花壇，走小路到操場的另一邊。

見夕嵐一副不明就裏的樣子，樊祁笑得燦爛，松開桎梏她的那只手：“走，去頂樓。”

樊祁帶頭走在前面，夕嵐跟著他走上六層樓，看他變戲法似的摸出一把天文臺的鑰匙，推開房門，又領她在天文臺裏七拐八繞，直接走到室內隱蔽的垂直爬梯處，樊祁先攀爬上去，用不知道哪兒來的鑰匙順利打開鐵拉門，站在爬梯上單手用力，將拉門推開，他身手矯健，很快爬出了天文臺。

夕嵐明智地沒有多問，慶幸自己的鞋子便於行動，順著爬梯一路往上——

眼前一片空曠。

樊祁帶她爬上了這幢樓的樓頂天臺。

少年背對著她，迎風站著，衣衫獵獵作響，隱約可以看到他勁瘦的腰。正逢夕陽西下，大半個太陽隱沒雲端，火燒雲映紅了整個天際，也將少年的白襯衫染得一片橙紅。樊祁沒有回頭，顧自向前走了幾步，在天臺邊緣站定。

夕嵐只覺得他馬上就要乘著火燒雲離她而去，不由得也向前走了幾步。

她驚訝地發現，眼前景致是何等美妙。市立二中此時可謂人去樓空，道路上不見一個學生，空檔的教學樓皆被鍍上一層金邊，半身泛紅，校園被植被和人工花園覆蓋，林木郁郁蔥蔥，花園百花齊放，都渲染上夕陽的餘暉，仿佛一副色彩濃烈的油畫。

樊祁終於回頭看她，少女神色驚異，她那五官清麗的面龐在這樣特殊的光線下，顯得更加別致，仿佛從畫中走來。

他繾綣地、深深地又看了她一眼，將頭轉開。他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用力地吸氣、呼氣、吸氣、呼氣，仿佛這樣能驅散內心的緊張。

美景易逝，夕陽已漸漸有下沈之意，樊祁不願錯過此時的景色，他睜眼，一雙桃花眼裏映出鋪天蓋地的橙紅，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清晰而堅定地在天地萬物間回蕩：“我是——高一競賽班的樊祁——今天——在這裏——我有一件事想說——”

他不敢對著她當面說出求愛的話語，只能假借此時夕陽西下的獨特景致，向著夕陽，吶喊出內心最深處的想法：“我希望——我眼見的一切——能為我——做個見證——”

夕嵐止不住地笑，用手輕輕掩住自己的嘴，聽少年的吶喊聲在整片校園內回蕩。她該害怕的，害怕被別人發現，可是此刻又全然不怕了，不再去顧忌那些探尋的眼光、人後的評價、可能出現的處分，此時此刻，她只是她自己，洗盡鉛華，拋開所有虛無的頭銜，她，孟夕嵐，在這裏聆聽另一顆年輕的心靈魂深處的聲音。

“我也許不夠成熟——也做了一些——讓人傷心的事——”勇氣漸漸回到樊祁身上，他雙手放在嘴邊，更加用力地呼喊，“我願意做任何事——來補救——曾經的過錯——也願意——盡全力——成為——更好的人——”

他終於願意正視之前的過錯，坦然在夕嵐面前承認這一切。少年說完這些話，覺得渾身輕松不少，就像卸下了一直背負著的巨石。夕陽與雲朵沈默不語，安靜地聆聽著來自少年的懺悔。

樊祁用力呼吸著，耳畔自己的聲音是那樣陌生，卻那樣堅定：“我要承認——我喜歡著一個姑娘——從見到她的第一天起——我就喜歡上了她——”

少女無聲地微笑著，仰頭望著滿天色澤絢爛的雲朵，寒假時，她曾經無數次在黑夜裏想到樊祁，多半是自卑而傷痛的想法，連做夢都不會有樊祁和她表白的場面。此刻風景太美，美得讓她分不清是現實或是幻想。

如果能作這樣的大夢一場，醒來定會覺得夢中不虛此行。

“是她讓我渴望——能變成更好的人——可是我不希望她在未來等我——”

倘若他變成更好、更優秀的人，飛往更高、更遠的地方，那時她還會在原地等他嗎？她一直很努力，她也會變成更加優秀的女孩子，永遠不要相信以後會怎樣，他連明天會不會有隨堂測驗都無法預測，又怎麽敢預測，如果他們此刻沒有在一起，未來會怎樣？

“我希望她——不要跑得那麽快——不要跑得那麽遠——”

前路漫漫，他不願讓她一個人孤獨地奔跑在路上，她是蕓蕓眾生裏普通的一個，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有萬貫家財，所有的一切唯有靠她自己努力得來。他也是蕓蕓眾生裏普通的一個，既然大家站在同樣的起點，不如扶持著走完今後的路。她一向有著與年齡不符的獨立，他不知道為什麽，可依舊心疼不已。

他願望不大，只希望至少下次她跌倒受傷時，有人來扶。

“我想對孟夕嵐同學說——未來——路途遙遠——不如我們——在一起吧——年覆一年——你還會經歷——很多個夏天——總要有一個我——陪你一起過——”

春風帶著少年的愛意與決心，把他的聲音傳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

樊祁依舊緊握著拳頭，他不敢猜測少女會有何反應，也不知道自己在聽到答案以後有什麽計劃。他只知道自己說的每一句話都出自真心，他喜歡她，他想和她一起度過2007年的夏天，和2007年以後的每一個夏天。

他終於說服自己轉過身去，看一看站在他背後的美麗姑娘。

夕陽下的夕嵐美得就像仙女一樣，縹緲如一團霧氣，捉摸不透，也強留不住。她在沖他微笑，一雙杏眼裏卻流下眼淚。她淚中帶笑，安靜地與他對視幾秒，語帶哽咽地，學著他，對著夕陽喊道：“好啊——那就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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