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嵐一時間不知道作何反應，只能訥訥道：“你的香水真好聞。”

“L`Artisan Parfumeur Passage d＇Enfer.”韶顏便笑，說了一串法語，發音很標準，“阿蒂仙的冥府之路，20世紀末出品的香水。不適合你這樣的姑娘。Miss Dior給你還行，但也不算完美，知墨送你的吧？”

“是的。我對香水了解不多。”夕嵐誠實答道。

“我想你應該知道，這個年齡段的男生，總是比女孩子要晚熟一些。”韶顏內心確實有一些想法，在這個狹小密閉、播放著輕柔鋼琴曲的空間裏，她斟酌著說話的聲音仿佛從很寧靜遙遠的地方傳來，“我的意思是，也許你心裏百轉千回，有一千種一萬種想法，不說出來，他心裏未必清楚。”

夕嵐與韶顏的想法在某種程度上不謀而合，她不由得從內心深處升起對韶顏的好感來，她將大衣脫下，對韶顏坦誠道：“我不希望和他演變成互相傷害的關系。只是我總覺得，誰先說出口，就輸了。我有時真的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也許你們都沒錯，只是遇見得太早。”韶顏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疲憊地用纖細的右手手指按著自己的眉心，仿佛在教育夕嵐，又仿佛在教育自己，“你知道……我對你們的事業不太了解，你大概也沒有對知墨和盤托出……總之呢，有些人很早就遇見，能攜手共度一生，但你最好不要抱著這樣的幻想，享受當下比較現實。”

道理她都知道。有時候——一個人在夜晚被黑暗吞沒的時候，她會想自己早逝的母親。最近對於母親的思念逐漸被對未來的幻想掩蓋，她總是在想，如果和樊祁在一起，她先高考，至少去一所城市，讀本，讀研，畢業，結婚……

如今韶顏直接戳破這個幻想的泡沫，夕嵐才發現，原來她對於“和樊祁一直走下去”，也並不是那麽有信心。

“我聽知墨說，你家境很普通。”韶顏這一次沒有等待她的回答，兀自說道，“沒有冒犯的意思。我想你自己也清楚，在這個時間節點，這個年齡段，讀書比愛情更重要。你的未來只有靠你自己，沒有其他人能幫你。此時的愛情應當是錦上添花，否則還是算了——進去吧，到家了發條短信給我報平安。”

轎車停在小區門口，夕嵐重新披上大衣，很鄭重地對韶顏表達了感謝，關上車門，目送著黑色的奧迪消失在夜色之中。

如果她不是知墨高中最好的朋友，韶顏也不會說這些給她聽。

夕嵐坐在房間裏，猶豫再三，還是掏出知墨給她的小紙條，將11位數字輸入通訊錄，備註是“岑韶顏”。

不。

她把“岑韶顏”改成“阿岑”——這樣，其他人就不知道是韶顏了。

她不想給韶顏帶去什麽麻煩。

“我到家啦，晚安。”夕嵐如是發送。

樊祁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赴宋清逸的約，是2007年初，他高一的那個寒假。

她依然故我地直接打電話，樊祁很小心地避開王珺，在廁所裏接聽了這個電話。這一次，少女沒有在電話那一頭撒嬌，只是直截了當地問他，有沒有空，能否約在學校附近的飲料店見一面，有些話“當面說清比較好”。

樊祁想說“我和你沒什麽好說的”，忍耐再三，還是皺著眉頭，問她什麽時候方便。

已經到了要把話說開的程度，也就不必再擺出假裝溫柔的嘴臉，說的每一句話都帶著目的性。唯有真的失去任何逢場作戲的價值，他們才能坦誠相對。

少年對於“把話說開”的概念很模糊。他從來不是這種性格的人。

有些事，拖著拖著就不了了之了。他已經不記得自己為什麽要招惹宋清逸，找不到合理的借口向夕嵐解釋這一切，便假裝無事發生過。他只等著宋清逸被自己的冷漠嚇退，孟夕嵐對這些是非糾葛漸漸遺忘。

然後呢？

應該會鼓起勇氣，再一次試圖接近她吧。

他和張湛出去打球的時候，張湛總是以過來人的口氣說他不夠認真。樊祁對他苦笑，發誓自己對孟夕嵐絕對真心，張湛說，真心有屁用，還不是和宋清逸你來我往玩得正開心？你和孟夕嵐表過白嗎？你認真追過她嗎？

樊祁啞口無言。

他嘗試給夕嵐發短信，後者已經不再回覆。他們似乎恢覆了疏遠的上下級關系，放了寒假，連一周見一次面的特權都失去了。

樊祁的父親終於回家過年，王珺忙著照料丈夫，對樊祁疏於管教。

大過年的，王珺根本不能放開丈夫，自然也決不允許丈夫和孩子撇開她，一起去冰島拍極光。樊祁的父親對此已經習慣，很淡定地給雜志社報了備選方案，順便安慰了樊祁幾句，給他多塞了點壓歲錢。

宋清逸約他周四出門——也不是什麽特殊的日子，就近選的——他揣了錢包和手機，往藏青色羽絨服兜裏一塞就出門。

很意外地，宋清逸在飲料店門口等他。

飲料店叫“春田花花”，布置得很可愛，開在澤市市立二中初中部，離高中部也不算遠。

少女今天穿了純白的羽絨服，紮馬尾辮，依舊明艷動人，在馬路那邊對他招手，笑容純粹，是很客氣的那種。

樊祁為她付了錢——飲料倒也著實便宜，一杯奶茶只用5元，讓女生付實在有損作為男性的基本道德涵養。

宋清逸大大方方地說了謝謝，大大方方地找位置坐下，直截了當地拋出第一個問題：“你是和孟夕嵐串通了要給我好看的嗎？”

她眼睛很大，又水靈，這雙明麗的大眼睛放出質疑視線的時候，殺傷力自然也翻倍。

想不到宋清逸一上來就問這麽生猛的問題，樊祁被奶茶嗆住，拼命咳嗽起來，直咳得滿臉通紅。他脫下羽絨服，露出深色毛線衫，和結實挺拔的身型。他頗為狼狽地深呼吸一陣，才有餘力應付她的問題：“從來沒有。你為什麽這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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