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定的舞臺妝很濃，夕嵐主動提出化得稍微不誇張一些，化妝師也對陳教授說，這姑娘氣質不適合濃妝，孔雀東南飛嘛，劉蘭芝嘛，愛情悲劇，妝也不用非常濃妝艷抹，少弄些花花綠綠的吧。

陳教授比自己上臺還急，來回踱著步，夕嵐早半小時就開始拉伸，六點半趕著化妝，妝面沒四十分鐘化不完，她的節目在七點半左右，不頭不尾，也是有些難辦。

陳教授繞去舞臺一側聽動靜，聽見主持人報了高二某文科班的詩朗誦和合唱節目的幕，折返回來，夕嵐已經打扮停當，做了個穩當的“探海翻身”，姿勢維持幾秒，她又恢覆站姿，猶豫著稍微將上衣往下拉了拉。

“不要緊，不會走光的。”陳教授安慰她，再次征詢她的意見，“那把長紗穿上吧？舞臺效果好些。一會兒我替你把裙擺弄好。”

“行。”夕嵐也緊張，忐忑，她自己接下這顆燙手山芋，後悔也晚了。

她倒並不後悔，她與宋清逸平時在學生會裏頗有些王不見王的意味，很少正面交流。這次宋清逸他們班的節目正正好在她前面，也算是變相地正面交鋒了。讓美女給觀眾提提神吧。夕嵐暗笑。

陳教授讓她稍微起來動動，就不給她披校服了，一會兒突然脫下也冷。

她聽見宋清逸的聲音從音響中傳來，清脆，甜美而帶著詩情畫意：“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

她慢慢閉上眼睛，在原地作深呼吸。

知墨來後臺找她，緊張得發抖，也不想誇她太多，只催她快去候場，陳教授小心抱起定做的半透明薄紗裙，化妝師提著她的化妝包，跟在夕嵐後頭，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不安。

迎新晚會總要有些紅色氣息，宋清逸班的節目之所以能在最後一刻過審，也有這方面的原因。他們班的節目是詩朗誦與歌曲串燒，宋清逸先念一首《沁園春長沙》，大家齊聲重覆一遍“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再一道唱一首《國際歌》。

全班女生穿民國學生裙裝，男生皆著中山裝，宋清逸站在舞臺中央最前方，略施粉黛，明艷不可方物，美得動人心魄，吸引了全場師生的目光。她念“恰同學少年”之時，在座的諸位學生幾乎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一時群情激昂，恨不能回到那個動蕩的時代，拋頭顱、灑熱血。

樊祁的臉隱沒在黑暗中，他靠在椅背上，雙腿自然放松地伸著，左右腳上下交疊，他也在看宋清逸，但這種感覺與愛慕不同，他只是習慣在人群中找一個相對熟悉的身影，給自己一些安全感。在校園裏漫步時，他無時無刻不在尋找孟夕嵐，主持人裏，他只認得蔣恬媛，便直勾勾地盯著她看。

現在他只認識宋清逸。

宋清逸的美貌引起了高一範圍內極大的騷動，幾乎每個班級的所有男生都在交頭接耳，臺上的是高二段段花宋清逸，可真是明艷動人，聲音也特別好聽，若是擱在當年，振臂一呼，不知能煽動多少青年學生參軍入黨。

張湛的身體明顯地歪斜到樊祁這一側，對他感嘆著宋清逸的美貌。

他說了一陣，側頭看看樊祁，少年依舊靠在椅子的正中央，眼角的淚痣對著他，唇邊掛著一抹漫不經心的客套笑意，絲毫沒有加入討論的意思。

宋清逸笑著關閉話筒，退到合唱的隊伍當中，雄渾而壯美的國際歌響徹整個禮堂。

此時正值晚會半程，大家也有些疲態，因而除了本班同學的表演，在其它節目上欠缺一些熱情。宋清逸的美貌簡直在一瞬間喚醒了所有昏昏欲睡的同學，男生為她折腰，女生也臣服於她的美貌。

真是具有侵略性的美貌啊。明明只是稍加打扮，卻能震懾全場。

再過十五年，她一定是位極其成熟、美顏而氣質不低俗的女子。樊祁在心中評價道。她的美適合濃妝艷抹，愈是濃烈，便愈發美麗，但這美麗暫時與性感無關，她即使不施粉黛，也是漂亮的，只是少了些什麽。

到底少了什麽呢，他也說不出。

宋清逸跟著她的同學們，沿著舞臺左側走進黑暗中，掌聲經久不息。

高二競賽一班的同學們憋著一口氣，一副表面上鼓鼓掌的樣子，實則在暗地裏較勁——可不能因為別班有個美女，就輸給他們班啊！

陳教授為夕嵐披上薄紗。

蔣恬媛和王知墨與她擁抱。

恬媛走上舞臺，對前一個節目的表演表達了感謝，簡單地鋪墊後，她終於說出了那句令全場都激動不已的話——

“下面請欣賞女子古典舞獨舞《孔雀東南飛》，高二競賽一班選送，表演者，孟夕嵐。”

——“孟夕嵐？是我以為的那個孟夕嵐嗎？不是陳櫻？”

——“高二段那個很漂亮的妹子？你說五官什麽都好，就是有點寡淡的那個？”

——“組織部部長？她會跳舞？”

一片喧嘩聲中，舞臺上的燈光完全地熄滅了。

夕嵐摸著黑走上舞臺，背對觀眾，雙手平舉在胸前，作出起勢，陳教授則幫她將薄紗鋪開，再對她說一聲加油，快速地退出舞臺。

她閉著眼睛，在黑暗中深深地、用力地吸了一口氣，看向舞臺左側的音效師，對他點點頭。音效師沖著對講機聯絡在舞臺頂端的燈光師，一抹圓形的藍色燈光灑了下來，以夕嵐為圓心，將大半個舞臺籠住。

樊祁幾乎在燈光亮起的一瞬間就被定住了。背對著他的那個身影窈窕，一頭烏發高盤成髻，整個身體被寬大而輕薄的半透明紗裙覆蓋著，只露出領口的一抹朱砂紅。薄紗就像婚紗拖尾，長長地鋪了一地，在地上的部分被光線暈染成深藍色，如夢似幻。

她只要安靜地站著，什麽都不做，他也願意為之傾倒。

樊祁頗有些不滿地發現，此時此刻，全場至少一半以上的男生心裏，和他的想法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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