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祁和張湛推開教室的門，冷風夾雜著寒氣呼呼地灌進來，很快與悶熱的空氣混雜在一起。又是一個沒有空調的冬天，為了抵禦嚴寒，教室門窗緊閉，空氣極其不流通。只有班主任上課時，才會要求開窗，坐在窗邊的同學們便將窗戶打開一條小縫，內心抱怨著從縫隙裏擠進教室的冷風。

他用左手將圍巾摘下，揉成一團塞進桌洞裏。樊祁的桌子顯得很整齊，一個純黑色保溫杯，一疊教科書，一疊文件夾，裏頭分門別類收著各科試卷，一本便簽，一支黑筆，一支紅筆。

上了高中以後，課程繁重，書本堆得有山高，桌洞裏根本放不下，樊祁連筆袋都懶得備一個，買了一盒黑筆丟在抽屜裏作數。

他心裏想著夕嵐，加之右手受傷，寫字又慢又吃力，班主任在晚自習上抽空開了個小會、說了點通知，樊祁急著趕地理作業，這只耳朵進、那只耳朵出的，眼前的白紙黑字在慘白的燈光下有些刺眼，他皺著眉頭寫題，什麽都沒聽進去。

晚自習結束了。

少年少女們三五成群地摸黑走路，少數吃貨在沖向食堂搶夜宵的路上，大部分人則穿行在被夜色籠罩的教學樓與宿舍樓之間，迎著寒風抖抖索索地前行。

樊祁宿舍六個人互相打著趣，唯有少年一聲不吭。走得太急，他連圍巾都忘了戴，顯得脖子更長，被老大吐槽“要風度不要溫度”，竟也沒有回嘴。

只有在老六說：“老三，今天你先洗澡”時，少年才怏怏地回答道：“我最後洗吧，趕作業。”

樊祁一路魂不守舍地回到宿舍，老四前腳剛抱著臉盆走進浴室，刺耳的警報聲就響了起來——

那聲音既尖利、又刺耳，只是不那麽響亮，並不是他們這棟宿舍樓發出的。樊祁心下一驚，兩步竄到窗戶邊，用力拉開窗簾——

斜對面的女生宿舍樓底隱隱可見閃爍跳動的火光，走廊裏、樓梯上，全是少女們彎著腰快速移動著的影子，驚惶地疊在一起。

——那是高二女生宿舍樓——

——孟夕嵐！

樊祁只覺得喉嚨口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用力掐住，勒得他全然無法呼吸，在一片絕望的窒息感中，他只來得及將書包甩在桌上，一把推開擋在過道上的老四，沖出宿舍！

“樊祁——你去幹嘛？？”全宿舍都被樊祁嚇了一跳，老大第一個反應過來，追到宿舍門口，一片空蕩，哪裏還有樊祁的影子？

寢室長老四欲哭無淚，晚歸要扣全寢室行規分的啊！樊祁到底哪根神經搭錯了啊？

少年不要命似的踉蹌著跑下樓、瘋狂地沖出宿舍樓，頂著凜冽的冬風，朝著火光最盛的地方跑去！

孟夕嵐、孟夕嵐——

她逃出來了嗎？

很多副陌生的面孔從他眼前閃過，她們都是黑白的，在暗夜中若隱若現，沒有任何實質感。他很快地撥開她們，想要找到少女的蹤跡——

她不在這裏——

——那她在哪裏？還在火場裏嗎？

名為樊祁的少年第一次體會到墜入海底深處的絕望，跑得太急，他唯有俯下頭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冰涼的空氣，企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無數人影從他眼前晃過，他找不到他想找尋的少女。

少年大張著嘴，卻只能發出支離破碎的聲音。

部長、部長、學姐、孟夕嵐、孟夕嵐……

夕嵐……

“孟夕嵐——”少年聲嘶力竭地呼喚著在心中默念過千萬遍、而從未訴諸於口的名字，“孟夕嵐——”

“怎麽了？”他的肩膀被人拍了幾下，又輕又急，仿佛是蝴蝶起飛前的振翅，樊祁的表情因缺氧和過度激動而扭曲，他皺著眉，極其吃力地想要看清來人，眼前卻只有一片模糊。

他吃力地推了那人一把，踉蹌著腳步，想要沖進火場裏。

也許是神經緊張到了極點，他已經失了力氣，冰冷的右手被人拉住，是一只柔軟的手，仿佛剛脫下手套，還帶著溫暖的氣息。這只手略微用了些力，不小心按到了他的傷口，很快地撤了回去，改為拉住他的袖口。

那人的另一只手仍然戴著手套，在他的背後輕拍著，幫他捋順呼吸。

樊祁漸漸平靜下來，左手抹一把額頭上爬滿的虛汗，直起身來，順著抓住他袖口的那只手向上看去——

少女穿著厚實的冬季校服，戴著純白色的圍巾和耳罩，小半張臉藏在圍巾裏，細長的柳葉眉微微蹙著，眼神清澈，很擔憂地看著他。

樊祁反手抓住她的手：“你、你沒事——”

“你怎麽了？”夕嵐受驚般地，想要縮回手去，“為什麽突然跑下來了？你的手——”

“別松手。”他祈求般地，在路燈的一點點光照下將她的手抓得更緊。

似乎感受到他的不安，夕嵐的眉頭舒展開來，語氣溫柔地擡眼看他：“你的右手受傷了，用左手牽我好嗎。”

少年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有多少不妥，觸電般地放開她的手，臉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爬上一層紅色。

少女當著他的面，大大方方地脫下戴在右手上的手套，塞進校服口袋裏，用潔白柔軟的右手牽著他冰冷而幹燥的左手，不動聲色地拉著他遠離路燈，隱沒入黑暗的人群中。

少年朝一側偏過頭去，低聲解釋道：“我聽見火警的聲音、又看見你們宿舍樓底有火光，太緊張了，什麽都沒反應過來，就跑出來了。”

“嗯，這周每個年級段輪流消防演習呀，高二女生抽到今晚，你們班主任應該通知過了吧？”夕嵐不緊不慢地說著，語氣裏並無詫異，也無責備，在這個寒冷而慌亂的冬日夜晚，為他帶去氧氣、溫暖與光芒。

樊祁一怔，腦內“轟”的一聲，第一反應便是“丟人丟大發了”，十分尷尬地用空著的那只手捂住自己的臉。

夕嵐在他耳畔輕輕地笑，拉著他的那只手輕輕捏了捏他的手掌：“好啦，放手吧，我在這呢，我沒事的。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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