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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但願人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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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但願人長久

陸梨閑來無事,從腰帶上取下一個錦囊,又把竹簍抱到身旁拿出幾片草藥葉子塞了進去,湊到鼻端聞了聞,頓時眉心舒展,神清氣爽。她笑吟吟地把那錦囊遞給葉琛,“聞聞看。”

葉琛接過錦囊也聞了聞,一股薄荷的清涼夾雜著另一種淡淡的清香撲鼻而來,令人精神為之一振,奔走一整天的疲憊也被這樣的氣息沖淡了。他把錦囊還給她,溫言道:“熟讀醫書,精通草藥,陸谷主若是看見如今的你,一定會感到很欣慰。”

陸梨笑了笑,一面低頭把錦囊重新系在腰帶上,一面開玩笑似的說,“半灌水響叮當的人最忌諱的就是別人的誇獎,你想害我忘乎所以、失去上進心?真是個壞人!”

他亦揚唇,“一片好意也能被你曲解,君子之腹原來果然會被某種人妄自揣度。”

“直說我是小人不就得了?”

“那你便是天下最難養之人了。”

“噗——”陸梨失笑,“你是想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我兩樣都占全了?”

葉琛不語,只是低低地笑著。

看著遠山在夜色中漸漸模糊了輪廓,陸梨忽地問身旁的人:“葉琛,你父親是個怎樣的人?”

葉琛想了想,無奈地說:“我一歲半的時候父母就去世了,記憶裏只有一丁點殘缺不全的片段,對他們實在是陌生得緊,更說不上來他們是怎樣的人。”

“那……你可曾怨過他們?”她遲疑了片刻,把玩著腰上懸著的錦囊,聲音有些低沈,“拋下年幼的你,為了自己的夢想自己的信仰就此離開,害你只能一個人掙紮在那樣的環境裏,你心裏難道沒怨過?”

葉琛不假思索地答道:“怨。”

聲音幹脆利落,不帶一絲虛偽做作。

陸梨詫異地看著他,手上的動作也跟著停下。他說的怨,而不是怨過,非常誠實地承認自己直到今時今日都還為父母的決定而無奈感傷……

她忽地笑起來,“真是個爽快人,比我勇敢,也比我誠實。每一次阿爹的忌日我們祭奠他時,風姑姑都會勸我不要怨他,他是承受著常人難以想象的痛楚活過那三年的,不是每一個人都能體會到痛失所愛的滋味。我每次都笑嘻嘻地說我不怨,因為我也愛我娘……可是我真的不怨嗎?哈哈……”

她的笑聲被風吹散在竹林裏,有種輕快爽朗的味道,又夾雜著某種無奈惆悵的情緒。

她忽然目光灼灼地盯著葉琛,“下一次若是風姑姑再問我怨不怨阿爹,我一定會坦白說怨。”

葉琛朝她眨眨眼,“可別說是我教你的。”

她樂不可支,“怕什麽?風姑姑又動不了你一根汗毛。”

“……我是怕她下毒。”

“沒想到堂堂見風公子也有怕的事兒……若是她給你下了毒,大不了我再幫你解毒。”她側頭輕笑,“不過這問診費嘛,可就得收高些了,畢竟我為你得罪了風姑姑,你怎麽著也得表示表示呀。”

她的眼裏有一絲俏皮的意味,笑起來的模樣神采飛揚,像是完全綻開的梨花,而非先前那個總是淡淡微笑的溫婉女子。她背負了太沈重的擔子,扮演著一個身處高位的人應有的從容模樣,而今在這個無人知曉的江南小鎮裏,她好像終於拋開一切束縛歡快地做回了自己。

葉琛忽地冒出一個念頭,若是她能一直這樣快樂下去,那就好了。

夜色安謐,月華如練,掛在枝頭的彎月似是眼前人彎彎的眼角,淺淺的弧度裏蘊藏著奪目光輝。竹林靜好,漸有風起,葉琛好像沈浸在了某種氛圍裏久久失神,直到陸梨一聲驚喜的叫聲拉回了他的思緒。

“葉琛你看!你看那邊!”她像個孩子一樣指著一路蔓延到竹林外的小溪上游歡快地叫著,整個人忽然站起身來跑到橋上望著朝這邊緩緩流淌而來的溪水。

葉琛安靜地擡頭望去,眉頭也不禁微挑。只見竹林外視線所及的溪流最遠處,隱隱約約出現了一個個光點,在漆黑一片的夜幕中璀璨奪目,似是星辰躍動。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些光點順流而來,夜風催動下恍若流星隕落,有一種深遠又富有動態的美感。

越來越近,越來越多,這些光點最終順水而下,來到了橋邊。那是一盞盞花燈,粉色的蓮花優美地綻放著,花心處是一支小小的紅燭和與紅燭綁在一起裹得細細的紙卷。無數蓮花就這樣闖進視野,漸漸的越來越多,最後整條溪流都是流動的花燈,一片粉色的花海在眼前鋪展開來。

陸梨驚愕地看著這樣的場景,只覺身子不能動彈了,整個人都被這樣的景致所震撼。無邊無際的花燈從遠處而來,穿過腳下的石橋,又緩緩流向竹林深處。光與花組成的畫面如同一幅綺麗多姿的畫卷,在她眼前鋪展開來,美得令人窒息。

“這是在做夢麽……”她喃喃自語,突然產生一種想揉揉眼的沖動。

葉琛亦是失神半晌,才走到她身旁同樣望著這樣的美景感嘆,“不是做夢,卻勝似做夢。”

這樣看了片刻,他忽然側頭對她笑了,眼眸裏有一絲光彩,“我們走。”

他飛快地拿起亭子裏的背簍,走下橋,示意她往林外走。

陸梨奇道,“走哪兒去?”

他回眸淺淺一笑,那笑容令整片花海都為之失色,“放花燈去!”

走出竹林拐了兩個彎,人潮漸漸擁擠了起來,越往集市中心走越是熱鬧。

由於人群實在太擁擠,大家幾乎都是摩肩接踵地走著,陸梨有好幾次都差點跟丟。所幸葉琛頻頻回頭看她,必要時放慢步伐等她跟上,她才勉強從人群中一直鎖定著那個背影。

集市中心是一條四方街,街中心有一座小橋,橋下的流水分為四股向四個不同的方向流去。橋上水邊都是無數放花燈的人,這裏堪稱集市最繁華的地方了。

走到橋邊時陸梨忽然被一群湧向橋頭的人擋住了,她著急地想要穿過他們跟上葉琛,卻在擁擠的人潮中寸步難行。她急忙朝融入人海中的人喊著,可四周太過喧嘩,她的聲音猶如石沈大海,一點作用也沒有。

好不容易等到這群人走了,她慌忙跑上橋心四處張望,茫茫夜色,人潮似海,哪裏還有葉琛的身影?心跳瞬間亂了節奏,她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咬唇半天,才朝著之前葉琛前進的方向漫無目的地走去。人群推擠著她向前,她不住地回頭又或是左右尋找,最終淹沒在人潮裏。

耳邊是喧嘩鼎沸的人聲,眼前是密密麻麻的人影,她頭皮發麻又不知所措,心下一片荒亂時,忽覺有人牢牢抓住了自己的手。

她猛地回過頭,緊繃的心在看到面前如釋重負的葉琛時忽地鎮定下來。

他找到她了,在這樣擁擠的人潮裏,分毫不差地認出了她,並且牢牢握住她的手。

他的溫度炙熱滾燙,如此清晰地抵達她手心,然後一路蜿蜒到了……心底。

她怔怔地看著他,耳邊忽然沒了聲音。一切喧囂,一切繁華,至此徹底銷聲匿跡。她的眼裏只有他,白衣翩然,面容美好。

“花燈。”他伸出另一只手來,一朵小小的蓮花靜靜地盛放著,蠟燭未亮,心願未許。怕再次走失,於是他拉著她穿過人群走到了溪流邊,在一個賣花燈的攤子前拿筆遞給她,“許願吧。”

她接過筆,猶豫了片刻,終是伏案背對他在小小的紙條上寫下了一句詩: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她不曾奢望過什麽,也不曾如此迫切地渴求過什麽,她只是突然,想就這樣和這個白衣男子安安靜靜地走下去。在江南小鎮也好,在梨花谷裏也好,哪怕在這個世上任何一個荒蕪貧瘠、沒有人煙的角落,她都甘之如飴。

因為這世間,有一種景致叫無關風月,有一種心境叫風景獨好。

因為他,哪怕是荒蕪貧瘠、杳無人煙的地方,也會變成她眼底最美好的世外桃源。

而知夏……她靜靜地垂眸把那張紙條揉成一卷,粘在蠟燭上,然後笑吟吟地回頭交給他,“行了,我們去放花燈吧。”

這一刻,請允許她自私一次。

知夏也好,見風閣也好,一切都與她無關。

她只想和眼前的男子同放花燈,盼著這心願得以實現。

“你許了什麽願?”回家的路上,他側頭好奇地問她。

“唔,說出來就不靈了。”她佯裝鎮定地撩撩頭發,跟著他走出集市,繞進了來時走過的一條小巷裏。

此時夜深人靜,外出游玩的人都聚集在集市上,此處安靜地不像話。挨家挨戶的大門上都掛著昏黃的燈籠,忽明忽暗的燭火在夜風裏輕輕搖曳著,朦朦朧朧地照亮了來時的路。

她走在他身側,在愈加寒冷的晚風裏禁不住打了個哆嗦,葉琛察覺到後,遲疑了片刻,停下腳步從肩上取下竹簍遞給她暫時抱著,然後將外衫脫下,溫柔地披在她身上。

“這樣會好些麽?”他拿回竹簍重新背上。

陸梨默默地點頭,緩慢地伸手攏了攏衣衫,指尖觸碰到領口時,竟忍不住顫了顫。那衣衫還帶著他溫熱的體溫,她面頰滾燙地低頭看著腳下的路,卻又慌亂地感覺到衣衫上清冽好聞的氣息抵達鼻端,縈繞不散。

她想問他為什麽對自己這樣好,卻最終也沒能開口。

因為如果這是一個綺麗的夢境,她怕自己一開口,就會驚醒過來。

天上只有一輪靜靜的明月,路邊的垂柳飄飄搖搖,在青石板上投影下斑駁的印記。她覺得自己的心也在這樣的夜裏飄飄搖搖,像是一個喝醉了的人,明明看不清腳下的路,卻還帶著一種極樂的心態漫無目的地超前走著。

她不應該是這樣失去理智的人,可是在春色氤氳的江南,遠離梨花谷,遠離神醫身份,她好像也靈魂出竅,不再是從前那個陸梨了。

她也有想要的東西,她也有夢想的人生。

她就這樣迷茫地看著腳下的一長一短的影子,目光由慌亂漸漸趨於平靜,最後像是下定決心一般緩緩地從身上披著的寬大衣衫下伸出手去,一點一點,觸到了他的指尖。

葉琛像是觸電一般僵住,然後她微涼的指尖就這樣鉆進了他的掌心,五指慢慢並攏,溫柔卻有力地握住了他。

陸梨的心裏像有萬匹疾馳的駿馬,重重地踏在她的心間,血液都燃燒起來。

兩個人都維持著這種微妙的姿勢沒有動,地上人影成雙,顯露出他們十指緊扣的模樣。這一剎那,風都寂靜下來。

但也只是片刻,葉琛隱隱聽見什麽聲音,輕微細小得可怕,卻清晰地傳入他耳裏。他猛地回過頭,便看見巷口有一個黑影迅速消失在轉角處。

像是突然找到了意識,他倏然抽回手,扔下竹簍頭也不回地留下一句“待在這裏哪兒也不要去”,然後便緊握長劍疾速朝人影消失的地方掠去。

陸梨怔怔地站在原地,神色覆雜地看著剛才與他交握的那只手,蒼白月光裏,她忽地蹲下身來閉起眼,不敢再看地上那只孤獨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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