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煙凝和柳兮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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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煙凝和柳兮兮
◎再一次論道。◎
雲土國的青樓老鴇覺得, 亂世能活下來，就該知足。
當年的雲夢縣是個小縣城，大行王朝的小縣城往往都只有一條街道, 這條街上須有那糧油店、水鋪、米店、肉鋪、飯館、客棧、布店、裁縫鋪子，好一點的還需要有字畫店、書店、酒坊。
這麽一些個店鋪，挨挨擠擠，一條街也就滿了。
所以一般的小縣城都沒有青樓。
能有一家青樓, 是雲夢縣的奢侈。
那會兒老鴇開青樓也是迫不得已。她是本地人, 自小沒了爹媽, 於是年輕時就做起了皮肉生意。當年跟她同時做皮肉生意的姐姐妹妹們, 都是些外地人。外地人賺了錢回了鄉, 改頭換面嫁了人，相夫教子與一般女子無異。她是本地人，也就回不了鄉。雲夢縣不大，人人都認得她，知道她是做什麽的, 也就很難嫁出去。
倒是有幾個窮男人願意娶她，但她都沒同意下來。倒不是嫌男人窮，而是怕。怕嫁過去後，日子久了, 男人和男人的爹媽，會拿她以往的經歷說事。
怕著怕著, 也就老了。
老了就不方便做皮肉生意了, 自己又不會別的手藝謀生。那時候有些街溜子還找過她，說是搭伴, 一起做那“仙人跳”的坑人營生, 她覺得晦氣, 也都拒絕了。
最後一咬牙，楞是開了家青樓。
一個小縣城能有一家青樓，比別的什麽鋪子都能體現這縣城的熱鬧繁華，所以縣太爺居然大力支持，給了她門面鋪子。
有了門面鋪子，那一切都沒有問題了。
這本是無本生意，老鴇只需要跟那些昔日的暗娼談談分潤就行。
不像那些大城裏的青樓，動輒有那達官貴人公子哥兒為了一個姑娘花那幾百上千兩銀子。雲夢縣都是平頭百姓，所以老鴇也就掙個薄利多銷。
生意不錯，年年有餘。
大行王朝一垮臺，老鴇便道完了完了。
老百姓的錢都被土匪搶了，活命都沒了希望，哪有錢來逛窯子？
正打算關門大吉的時候，柳兮兮上了樓。
柳兮兮上樓之後，青樓居然比大行王朝那會兒還要好！
老鴇心裏清楚地很：柳兮兮本事大著哩！
就比如，柳兮兮掙錢開價極高，進房一趟都是好幾兩銀子。如今這世道，好幾兩銀子足夠一家活一年的。窮苦百姓如何負擔得起？
所以柳兮兮從不掙窮苦百姓的錢，她掙的，都是在這亂世有頭有臉有權有勢的人的錢。
一開始那城裏的土匪，後來的王大將軍、李刺史，到如今的黃太子，都是隔三差五來找她的主兒，每次的賞錢都動輒幾十上百兩銀子！
為啥？憑啥？
憑她長得漂亮？
這不可能！
若真是因為她長得漂亮，那為什麽不直接虜回去慢慢享受？為啥要一次次地跑青樓給柳兮兮送錢？
這裏面肯定有門道。
但老鴇不問，老鴇真心覺得，這亂世能活命就該知足。
還有，柳兮兮絕對不是青樓女柳兮兮那麽簡單。
老鴇曾經提議擴大規模，樓子裏現在算上柳兮兮就三個姑娘，既然黃太子那麽喜歡她，為何我們不弄上十個八個的，把那些雲土國的暗娼，譬如宋寡婦之流，全部“招安”？到時候柳兮兮也用不著接客，坐享分成就行。
柳兮兮卻一口否定了這個計劃。
如今青樓裏柳兮兮說話聲音比老鴇大，所以她也就不再堅持了。
可是柳兮兮為什麽不幹？這便是問題。
那些個本該視青樓為“死敵”的暗娼，卻一個個跟柳兮兮關系很好，時常來青樓找柳兮兮聊天，關上門一聊就是一下午，也不知道有什麽好聊的。
這也是問題。
但這些問題老鴇統統不問，亂世能活命便該知足。
這日，眼看著春天快到，老鴇在給柳兮兮燉銀耳湯的時候，前面來了個人。
出了後廚跑到前臺，見一人戴著鬥笠面罩，正看著她。
絕佳的身段看得出是個女人，美人。
“您----有什麽事？”老鴇遲疑著問，心道難不成是來“投奔”的？
煙凝不動聲色，她是見過大世面的，知道青樓的規矩，有錢好說話，遂從懷中取出一塊碎銀，擱在案上。
這年頭能拿出銅板的就不算一般人了，能拿出銀子的更是鳳毛麟角。
老鴇咽了咽口水，卻不敢拿，壓著聲音說：“我們店可不接待女客----”
她知道以往大行王朝的那些大城的青樓，都有針對女客的“特殊服務”。但雲夢縣這種小地方，實則做不了那種生意。
煙凝見這老鴇有一種尋常老鴇難有的“忠實憨厚”，無奈地只能取下鬥笠和面罩，微笑道：“我找一個人，柳兮兮。”
煙凝一露臉，老鴇雙眼瞪圓。
心裏的第一個想法便是：若是這個女子能上樓，那她的生意可不僅僅是這小小雲土國了，周圍的十裏八鄉，各個小城大城，豈不是所有男人都要往自己這裏趕？
她來找兮兮？是了是了，這店現在兮兮做主，她投奔肯定要先跟兮兮商量！
心裏想著好事兒，老鴇忙朝樓上喊：“兮兮，兮兮！有人找，快！”
柳兮兮聲音一如往常地慵懶：“上來吧！”
老鴇覺得兮兮誤會了，她肯定不知道來人是個女人。但這時候也不好說什麽，只能做一個“請”的手勢，沖著煙凝道：“樓上，樓上。”
煙凝碎步上樓，一開門，見柳兮兮倚著窗臺，看著窗外。
“柳姑娘聞名不如見面！”煙凝一邊說，一邊找了個小蒲團坐下。
柳兮兮穿著一身淡綠長裙，似乎在這天下第一美人（或許是第二）面前，毫不遜色。扭頭見到煙凝容貌，也只是稍微楞了楞，擡手給煙凝倒茶的同時，淡淡道：“姑娘清早自城外來，先是進了皇宮，見到了皇上。然後沒多久就出了宮，我猜目的地應該是對面客棧。怎麽沒進去，反而到我這兒來了？”
煙凝聞言，心中巨震。
這麽一個嘈雜的清晨，自己進城後的一舉一動，這個青樓女子居然了如指掌？！看來那周年馮濤所言非虛，此女子當真不是個漂亮青樓頭牌那麽簡單！
“柳姑娘的大名，如今在江湖中已然傳開，都說姑娘義薄雲天，那瓊林宗神射門等等二十餘個門派，皆言欠了柳姑娘一個大人情，來日定當償還。”煙凝臉上還是在笑，“我自小是江湖女子，聞聽此言，便對柳姑娘好奇且敬佩，特來拜訪。也想看看是何等女子，能舉手間令那麽多江湖豪傑拍手稱讚。”
柳兮兮輕輕喝了口茶，笑問：“如今見到，我有什麽特別之處嗎？”
煙凝道：“這麽小的一個城，有如此美人，實屬難得。”
煙凝話裏透著的意思很直白：你很漂亮，但僅僅是這座城裏。外面的世界很大，出了這座城，也不算什麽。
柳兮兮道：“姑娘過獎了，要說容貌，姑娘您勝我又何止一籌。”
柳兮兮話裏透著的意思也很直白：老娘靠的不是容貌。
煙凝突然感覺有些氣悶，打機鋒似不是此女對手，遂坦言道：“我自小生於武林，長於江湖，一路命途多舛。曾距離一生富貴僅一步之遙，卻被這天下大勢所亂，命苦得很。想來是命運所致，強求不來。江湖中聞聽柳姑娘的故事，頗為感念，也很羨慕。似乎沒做什麽，就讓一眾門派引為至交。姑娘是個運道比我好的人。其實我見識過這世間的高山，最高的山。”
“有多高？”柳兮兮笑著反問，“可有對面客棧高？”
柳兮兮再一次打了個機鋒：你若是真的見識過世間最高的山，此刻又何必來投奔我小小雲土國的一家客棧？
煙凝只覺得此女伶牙俐齒自己不是對手，皺眉嘆氣道：“柳姑娘不是江湖中人，所以有時候不知事情的輕重。你不知道，江湖中一個女子，能讓一眾男子敬重、願意稱讚她、願意為她出生入死有何等難；你也不知道，你如今能讓二十幾個門派欠你一個大人情，願意為你做事是何等勢力。不瞞你說，我自小因為長相出眾，江湖中從不乏追求者，我算是有心栽花花不開，每每剛能抱緊一棵大樹，便樹倒猢猻散，事到如今，居然走投無路了。”
煙凝自進門來第一次話語中沒有挑釁之意，這樣柳兮兮才願意跟她多聊幾句。
“姑娘，您覺得我運道好？”柳兮兮問。
“起碼還有活路。”煙凝道，“而且從你言語中也能看出，你絕不僅僅是一個青樓的頭牌那麽簡單。”
“那姑娘回憶回憶，你此生最有權勢的時候，比起我如今又如何？”柳兮兮再問。
煙凝不語，心中想的卻是：莫說我當年在大行後宮最有權勢的時候，就是幾日之前，也不是你這小小雲土國青樓頭牌可比的。
柳兮兮見煙凝陷入沈思，又問：“那姑娘如今窮途末路，真的是運道所致嗎？”
煙凝似有不解。
柳兮兮道：“若是你我易地而處，當初花和尚來雲土國，你會不會去幫群俠做那件事？”
煙凝道：“自然是會的，一件小事，能讓二十幾個門派----”
“那些人打不過花和尚。”柳兮兮打斷她，“而且就算花和尚最終必死無疑，他最後拉你墊背還是綽綽有餘的，如此想來，你還會嗎？”
煙凝不說話了。
“你只看結果，卻不想過程。”柳兮兮道，“最後花和尚逃脫不出，確實有了殺我之心，若不是對門王掌櫃暗中幫忙，若不是花和尚師兄最後趕到，我也是必死無疑的。而這些，我當初可不能未蔔先知。”
煙凝良久不言，最後道：“那你當初為什麽還要幫忙？還是說搏命賭一把賭對了？”
“賭什麽？”柳兮兮笑了，“拿命去賭周年等人會不會念我的情？我不是江湖中人，我甚至不知道周年等人的門派有幾個人，我也不知道他們跟花和尚一場搏殺會死幾個人。”
“那為什麽----”
“因為花和尚該死啊。他殘害那麽多女子，我作為一個女子，感同身受；那麽多門派的豪俠欲除之而後快，我作為一個人，感同身受；最後決定幫一把，成則成，不成再想辦法。”柳兮兮道，“如此簡單的道理，你為何要想得那麽覆雜？”
煙凝楞住了，徹底楞住了。
“你來找我，無非是你想在江湖中取勢，最終卻走投無路；我也想在這江湖中取勢，最終卻得了稱讚，所以想看看我到底何德何能。”柳兮兮道，“你覺得你與我是一類人，但我卻覺得不是。你想的是用好處換好處，我想的卻是將誠心比誠心。恕我直言，你想背靠一棵樹，該做的不是緊緊抱住它，而是給它澆澆水，施施肥。而且，實則我並不想抱緊哪棵樹。”
“那你想----”
柳兮兮笑道：“我想做棵樹啊。”
煙凝至此，一句話也沒有了，默默起身，退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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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土國的青樓老鴇覺得, 亂世能活下來，就該知足。
當年的雲夢縣是個小縣城，大行王朝的小縣城往往都只有一條街道, 這條街上須有那糧油店、水鋪、米店、肉鋪、飯館、客棧、布店、裁縫鋪子，好一點的還需要有字畫店、書店、酒坊。
這麽一些個店鋪，挨挨擠擠，一條街也就滿了。
所以一般的小縣城都沒有青樓。
能有一家青樓, 是雲夢縣的奢侈。
那會兒老鴇開青樓也是迫不得已。她是本地人, 自小沒了爹媽, 於是年輕時就做起了皮肉生意。當年跟她同時做皮肉生意的姐姐妹妹們, 都是些外地人。外地人賺了錢回了鄉, 改頭換面嫁了人，相夫教子與一般女子無異。她是本地人，也就回不了鄉。雲夢縣不大，人人都認得她，知道她是做什麽的, 也就很難嫁出去。
倒是有幾個窮男人願意娶她，但她都沒同意下來。倒不是嫌男人窮，而是怕。怕嫁過去後，日子久了, 男人和男人的爹媽，會拿她以往的經歷說事。
怕著怕著, 也就老了。
老了就不方便做皮肉生意了, 自己又不會別的手藝謀生。那時候有些街溜子還找過她，說是搭伴, 一起做那“仙人跳”的坑人營生, 她覺得晦氣, 也都拒絕了。
最後一咬牙，楞是開了家青樓。
一個小縣城能有一家青樓，比別的什麽鋪子都能體現這縣城的熱鬧繁華，所以縣太爺居然大力支持，給了她門面鋪子。
有了門面鋪子，那一切都沒有問題了。
這本是無本生意，老鴇只需要跟那些昔日的暗娼談談分潤就行。
不像那些大城裏的青樓，動輒有那達官貴人公子哥兒為了一個姑娘花那幾百上千兩銀子。雲夢縣都是平頭百姓，所以老鴇也就掙個薄利多銷。
生意不錯，年年有餘。
大行王朝一垮臺，老鴇便道完了完了。
老百姓的錢都被土匪搶了，活命都沒了希望，哪有錢來逛窯子？
正打算關門大吉的時候，柳兮兮上了樓。
柳兮兮上樓之後，青樓居然比大行王朝那會兒還要好！
老鴇心裏清楚地很：柳兮兮本事大著哩！
就比如，柳兮兮掙錢開價極高，進房一趟都是好幾兩銀子。如今這世道，好幾兩銀子足夠一家活一年的。窮苦百姓如何負擔得起？
所以柳兮兮從不掙窮苦百姓的錢，她掙的，都是在這亂世有頭有臉有權有勢的人的錢。
一開始那城裏的土匪，後來的王大將軍、李刺史，到如今的黃太子，都是隔三差五來找她的主兒，每次的賞錢都動輒幾十上百兩銀子！
為啥？憑啥？
憑她長得漂亮？
這不可能！
若真是因為她長得漂亮，那為什麽不直接虜回去慢慢享受？為啥要一次次地跑青樓給柳兮兮送錢？
這裏面肯定有門道。
但老鴇不問，老鴇真心覺得，這亂世能活命就該知足。
還有，柳兮兮絕對不是青樓女柳兮兮那麽簡單。
老鴇曾經提議擴大規模，樓子裏現在算上柳兮兮就三個姑娘，既然黃太子那麽喜歡她，為何我們不弄上十個八個的，把那些雲土國的暗娼，譬如宋寡婦之流，全部“招安”？到時候柳兮兮也用不著接客，坐享分成就行。
柳兮兮卻一口否定了這個計劃。
如今青樓裏柳兮兮說話聲音比老鴇大，所以她也就不再堅持了。
可是柳兮兮為什麽不幹？這便是問題。
那些個本該視青樓為“死敵”的暗娼，卻一個個跟柳兮兮關系很好，時常來青樓找柳兮兮聊天，關上門一聊就是一下午，也不知道有什麽好聊的。
這也是問題。
但這些問題老鴇統統不問，亂世能活命便該知足。
這日，眼看著春天快到，老鴇在給柳兮兮燉銀耳湯的時候，前面來了個人。
出了後廚跑到前臺，見一人戴著鬥笠面罩，正看著她。
絕佳的身段看得出是個女人，美人。
“您----有什麽事？”老鴇遲疑著問，心道難不成是來“投奔”的？
煙凝不動聲色，她是見過大世面的，知道青樓的規矩，有錢好說話，遂從懷中取出一塊碎銀，擱在案上。
這年頭能拿出銅板的就不算一般人了，能拿出銀子的更是鳳毛麟角。
老鴇咽了咽口水，卻不敢拿，壓著聲音說：“我們店可不接待女客----”
她知道以往大行王朝的那些大城的青樓，都有針對女客的“特殊服務”。但雲夢縣這種小地方，實則做不了那種生意。
煙凝見這老鴇有一種尋常老鴇難有的“忠實憨厚”，無奈地只能取下鬥笠和面罩，微笑道：“我找一個人，柳兮兮。”
煙凝一露臉，老鴇雙眼瞪圓。
心裏的第一個想法便是：若是這個女子能上樓，那她的生意可不僅僅是這小小雲土國了，周圍的十裏八鄉，各個小城大城，豈不是所有男人都要往自己這裏趕？
她來找兮兮？是了是了，這店現在兮兮做主，她投奔肯定要先跟兮兮商量！
心裏想著好事兒，老鴇忙朝樓上喊：“兮兮，兮兮！有人找，快！”
柳兮兮聲音一如往常地慵懶：“上來吧！”
老鴇覺得兮兮誤會了，她肯定不知道來人是個女人。但這時候也不好說什麽，只能做一個“請”的手勢，沖著煙凝道：“樓上，樓上。”
煙凝碎步上樓，一開門，見柳兮兮倚著窗臺，看著窗外。
“柳姑娘聞名不如見面！”煙凝一邊說，一邊找了個小蒲團坐下。
柳兮兮穿著一身淡綠長裙，似乎在這天下第一美人（或許是第二）面前，毫不遜色。扭頭見到煙凝容貌，也只是稍微楞了楞，擡手給煙凝倒茶的同時，淡淡道：“姑娘清早自城外來，先是進了皇宮，見到了皇上。然後沒多久就出了宮，我猜目的地應該是對面客棧。怎麽沒進去，反而到我這兒來了？”
煙凝聞言，心中巨震。
這麽一個嘈雜的清晨，自己進城後的一舉一動，這個青樓女子居然了如指掌？！看來那周年馮濤所言非虛，此女子當真不是個漂亮青樓頭牌那麽簡單！
“柳姑娘的大名，如今在江湖中已然傳開，都說姑娘義薄雲天，那瓊林宗神射門等等二十餘個門派，皆言欠了柳姑娘一個大人情，來日定當償還。”煙凝臉上還是在笑，“我自小是江湖女子，聞聽此言，便對柳姑娘好奇且敬佩，特來拜訪。也想看看是何等女子，能舉手間令那麽多江湖豪傑拍手稱讚。”
柳兮兮輕輕喝了口茶，笑問：“如今見到，我有什麽特別之處嗎？”
煙凝道：“這麽小的一個城，有如此美人，實屬難得。”
煙凝話裏透著的意思很直白：你很漂亮，但僅僅是這座城裏。外面的世界很大，出了這座城，也不算什麽。
柳兮兮道：“姑娘過獎了，要說容貌，姑娘您勝我又何止一籌。”
柳兮兮話裏透著的意思也很直白：老娘靠的不是容貌。
煙凝突然感覺有些氣悶，打機鋒似不是此女對手，遂坦言道：“我自小生於武林，長於江湖，一路命途多舛。曾距離一生富貴僅一步之遙，卻被這天下大勢所亂，命苦得很。想來是命運所致，強求不來。江湖中聞聽柳姑娘的故事，頗為感念，也很羨慕。似乎沒做什麽，就讓一眾門派引為至交。姑娘是個運道比我好的人。其實我見識過這世間的高山，最高的山。”
“有多高？”柳兮兮笑著反問，“可有對面客棧高？”
柳兮兮再一次打了個機鋒：你若是真的見識過世間最高的山，此刻又何必來投奔我小小雲土國的一家客棧？
煙凝只覺得此女伶牙俐齒自己不是對手，皺眉嘆氣道：“柳姑娘不是江湖中人，所以有時候不知事情的輕重。你不知道，江湖中一個女子，能讓一眾男子敬重、願意稱讚她、願意為她出生入死有何等難；你也不知道，你如今能讓二十幾個門派欠你一個大人情，願意為你做事是何等勢力。不瞞你說，我自小因為長相出眾，江湖中從不乏追求者，我算是有心栽花花不開，每每剛能抱緊一棵大樹，便樹倒猢猻散，事到如今，居然走投無路了。”
煙凝自進門來第一次話語中沒有挑釁之意，這樣柳兮兮才願意跟她多聊幾句。
“姑娘，您覺得我運道好？”柳兮兮問。
“起碼還有活路。”煙凝道，“而且從你言語中也能看出，你絕不僅僅是一個青樓的頭牌那麽簡單。”
“那姑娘回憶回憶，你此生最有權勢的時候，比起我如今又如何？”柳兮兮再問。
煙凝不語，心中想的卻是：莫說我當年在大行後宮最有權勢的時候，就是幾日之前，也不是你這小小雲土國青樓頭牌可比的。
柳兮兮見煙凝陷入沈思，又問：“那姑娘如今窮途末路，真的是運道所致嗎？”
煙凝似有不解。
柳兮兮道：“若是你我易地而處，當初花和尚來雲土國，你會不會去幫群俠做那件事？”
煙凝道：“自然是會的，一件小事，能讓二十幾個門派----”
“那些人打不過花和尚。”柳兮兮打斷她，“而且就算花和尚最終必死無疑，他最後拉你墊背還是綽綽有餘的，如此想來，你還會嗎？”
煙凝不說話了。
“你只看結果，卻不想過程。”柳兮兮道，“最後花和尚逃脫不出，確實有了殺我之心，若不是對門王掌櫃暗中幫忙，若不是花和尚師兄最後趕到，我也是必死無疑的。而這些，我當初可不能未蔔先知。”
煙凝良久不言，最後道：“那你當初為什麽還要幫忙？還是說搏命賭一把賭對了？”
“賭什麽？”柳兮兮笑了，“拿命去賭周年等人會不會念我的情？我不是江湖中人，我甚至不知道周年等人的門派有幾個人，我也不知道他們跟花和尚一場搏殺會死幾個人。”
“那為什麽----”
“因為花和尚該死啊。他殘害那麽多女子，我作為一個女子，感同身受；那麽多門派的豪俠欲除之而後快，我作為一個人，感同身受；最後決定幫一把，成則成，不成再想辦法。”柳兮兮道，“如此簡單的道理，你為何要想得那麽覆雜？”
煙凝楞住了，徹底楞住了。
“你來找我，無非是你想在江湖中取勢，最終卻走投無路；我也想在這江湖中取勢，最終卻得了稱讚，所以想看看我到底何德何能。”柳兮兮道，“你覺得你與我是一類人，但我卻覺得不是。你想的是用好處換好處，我想的卻是將誠心比誠心。恕我直言，你想背靠一棵樹，該做的不是緊緊抱住它，而是給它澆澆水，施施肥。而且，實則我並不想抱緊哪棵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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