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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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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若是人間無處尋,便向斜處苦求因◎

亥時過,坊間喧囂沈寂。

林霜似推門而出,先望向長澗所在的方向,月色下一片岑寂,並未見到任何燭光。

院內的桂花樹結滿花骨朵,林霜似小心翼翼又步履匆匆翻墻離開,因而並未註意到繁茂如蓋的枝杈間仰倒的人影。

長澗閉目凝神,直至確定林霜似離開府邸,才拖長調子喊:“穿雲。”

穿雲立刻從林霜似房間的瓦檐屋頂跳下,擡頭仰視長澗:“尊主。”

“派人跟去看著。”

穿雲正要領命,長澗倏然睜開眼,翻身坐起,動作間驚落一地桂花。

“尊主,還有何事?”

長澗發間落著幾點嫩黃,熟透的濃郁香氣將人從頭到腳浸潤。

不知想到什麽,長澗嘆出口氣,改變主意:“算了,不用管她。一點小事,不至於。”

長月高掛,仰頭眺望時,視野卻被橫斜的枝杈切割,影影綽綽看不真切,只神識遠闊,將高天之下的一切屋舍、微風、水面皺紋皆收進識海內。

“尊主?”穿雲輕聲喊。

長澗躺回去,墊著後腦勺望天。

“今夜月色很好。”他頓了頓,“讓月亮自由罷。”

修真界的城鎮大多不宵禁,葉落城也是如此。

入了夜,長街上點起連串的明燈,交相輝映的燈火匯成長龍,照亮黑夜,遙望山海不夜城。

即便在人間摸爬滾打好些時候,林霜似還是會忍不住為這樣的熱鬧繁華驚嘆駐足。她停步在高樓之上,隱身於黑暗中,望著城中的萬家燈火,一動一靜的反差之下,竟覺出些許快意來。

涼風拂過林霜似的臉頰,帶起額前的碎發飄揚。發間的銀簪在夜色下反射著微弱的虹光,像白晝時徐徐升起的初陽。

駐足片刻,林霜似拔了簪,卸掉身上的釵環首飾,縱身一掠,朝著林家商會的分號而去。

林潮聲早已攜人等在商會內,林霜似一落地,便立刻被親自迎在門邊的林潮聲請進內間。

不消片刻,幾人便領著改頭換面的林霜似從商會後門出現。

長澗的換顏術並未失效,林霜似頂著一張小家碧玉的臉,穿上粗布麻衣,長發披散,身上四處沾著灰塵。

林潮聲抹著額角的汗,目送手下將林霜似帶到解語樓的側門,纖長身影消失不見。

有人輕聲詢問:“掌櫃,已經派人去江陽聯系主家了。您說大公子當真會用這樣的法子查案麽?”

解語樓內燈火通明,歡歌笑語隔著厚重的籬墻也能傳進眾人耳朵裏。

林潮聲說:“以大公子的為人,做不出這種事的。”

手下遲疑道:“那今夜之事?”

林潮聲扶著墻角,探步上前時被腳下的石子硌了一下,趔趄著險些摔倒。

“那位姑娘手中的確是主家的身份牌,既然不是大公子,便只能是家主、大小姐或二公子中的一位。”

但如果是常在江陽的那兩位,根本沒必要謊稱是大公子。

會是大小姐嗎?

林家的每一個分號都收到了林霜似失蹤的密令以及一張林霜似的畫像。

但與其他分號相比,林潮聲知曉的信息更多些。他曾見過林霜似一面,那位天縱奇才的大小姐如傳聞中一樣有著一張冠絕天下的臉,面如桃李,仙姿玉貌,一見難忘。

因而今日見到這位林姑娘時,只憑幕籬下偶然露出的一點痕跡,他便斷定這人不是大小姐。

可若如她所言,她真是林雪如的人,那也說不通。

林雪如不會派女子進這等煙花之地。

因為十七年前,林霜似尚未拜入悟道真人門下時,只差一線便被人拐賣進了青樓。

林潮聲站穩身子,最後朝墻那邊投去一眼,吩咐道:“守好解語樓,不管是為了所謂大公子的計劃,還是為了這個林姑娘。再派人去江陽,將今日之事詳稟。”

“我們可能找到大小姐了。”

前方領路的鴇母話音不斷,將解語樓從內到外從上到下誇得天上有地下無,活脫脫像進了仙境。

林霜似始終低垂著頭,既不附和,也不反駁。

轉至內院廊下時,鴇母趁勢回頭打量她兩眼。

新來的姑娘容貌並不算出眾,只帶種獨特的恬靜氣質,將她與那些庸脂俗粉劃開一道天塹。

可惜性格太沈悶了,在這供人享樂的地方,這性子可不吃香。

鴇母深感無趣,不再多說。恰巧到了地方,兩人停在一座單獨的庭院前,大門緊閉,院內沈寂。透過一路來的天色查看,裏頭甚至連燈也沒打。

鴇母上前叩門,立刻便有人疾步行至門前,將門打開一個小縫,確定門外是誰後,才留出僅一人單獨通過的大小,將兩人放了進去。

裏頭一片漆黑,只有月色照著的朦朧景象。林霜似不動聲色地擡頭打量前方領路的男人,對方瘦弱得像跟細長的竹竿,腳下的步子卻邁得極穩,是個練家子。林霜似悄悄探過,只是個築基期,尚能應付。

進了門,過了兩道防守,才終於進到屋內。

燭光微晃,明滅閃爍。

只依稀看清兩個人影,還沒來得及辨別屋內情景,便有一道低沈陰鷙的聲音幾乎貼著耳邊響起:

“帶人來做什麽?”

衫香進門時,屋內沒有點燈。她放下提著的食盒,從袖袋裏摸出火折,將小屋的油燈點了。

火光亮起的那一刻,屋中傳來細細簌簌的響動。

衫香掌燈,循著聲音將食盒提過去。

那是個臨墻角的角落,恰好與木床還有立櫃隔成一個窄小的空間,此刻正有一個女人蜷縮著坐在那裏。

女人見到光,又試圖往裏面挪。然而背後即是墻,退無可退。她發著抖,一雙眼睛在環抱住的雙臂中露出些許視野。

她原本應當也算是清貴人家,身上的衣裳雖然臟了,但卻仍舊穿戴得整齊。此刻見到人來,也沒有大哭大鬧,。

衫香卻懶得管。她將食盒放下,又慵懶地提了提掉了半邊的外衫,酥聲說:“吃飯了。”

女人仍舊瑟縮著躲在角落。

“今晚就要帶你去見調教媽媽,不吃的話,到時候要是發生什麽,可是沒力氣阻止的。” 衫香用腳尖踢著食盒挪過去,等將人逼進角落不動彈了,才懶洋洋蹲下身,將食盒裏的飯菜一樣樣端出來,放在地上,又說:“放心,沒毒沒藥。”

女人半信半疑地從手臂間擡起淚眼。

長久沒接觸亮光的眼睛被燭燈刺激得幾乎無法視物,衫香立刻用手將燈芯一攏,隔絕了女人的視線。

“你叫什麽名字?”衫香問。

女人遲疑半晌,啞聲開口:“……孟淩州。”

飯菜的香氣勾起孟淩州久未進食所帶來的饑餓感,渴求幾乎是在見到姣好的菜色時就噴湧而出,連帶生生忍了好幾日的毅力一同近乎潰堤。

衫香柔聲勸導:“吃吧,放心,你既然來了,我們就不怕你跑掉,絕食除了讓你失去反抗能力,對你沒有任何用處。”

孟淩州無意識地咬緊下唇。

這是被拐來的這裏的第三天了,日夜不停輪轉,孟淩州卻只能在這小小的房間裏不停徘徊。無論嘗試多少次逃跑,還沒離開房間,就會立刻被門外的四個男人發現,重新扔回黑暗中。

衫香每日來給她送兩次飯,除去剛才,一句話也沒有同孟淩州講過。

前兩日的飯菜孟淩州一口也沒動過,每一次衫香再來的時候,總會帶著已經泛餿味的飯食回去。

但現下孟淩州已經完全無力反抗了。

她盯著面前的飯食,沈默良久終於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捧起那只盛著米飯的碗。衫香貼心地將筷子遞上前。孟淩州飛快地輕聲說了句謝謝,狼吞虎咽地大口咀嚼起來。

衫香看了一會兒,確定孟淩州的確被說服,才撐著雙膝起身。

正在這時,門哐一下被粗魯地推開,三個人走進來。

衫香將燈盞舉至身前,下意識地將孟淩州擋在身後。

還沒等她開口呵斥,男人粗獷的嗓音先她一步道:“帶人來做什麽?”

那是個十分高大的男人,生的十足豪放,一身的肌肉都裹在粗布麻衣下,即便如此,虬結紮實的肌肉仍舊撐出了形狀,足可見他這魁梧的身體能爆發出怎樣的力量。

他同樣拿著盞燈,昏暗的火光將他的臉分割成明暗兩面,襯得他左眼處橫亙在臉上的那道傷疤醜陋又猙獰。隨著他微微瞇眼凝眸瞪向門邊不認識的女孩的動作,那道疤痕似乎也在咆哮著兇狠。

胡從仁夾在中間左右瞅著,見全方天的確有了兇意,開口解釋道:“新送了女人來,樓裏要咱們測測天資,要是不行她們就帶回去了。”

全方天冷道:“為何偏要這時來?”

鴇母見他目光移向自己,朝孟淩州的方向一擡下巴,解釋道:“今夜裏頭那丫頭就要帶進樓裏,這新來的若是你們不要,我們就要一同帶走了。”

林霜似適時朝鴇母身後躲了躲,面上露出恐懼迷茫的神色。

正好抵消了全方天一只眼中滲出的懷疑。

孟淩州被眼前的場景嚇得不敢做聲,衫香回身安撫她,示意她吃她的,自己則換上一副嬌媚的笑容款步挪上前,擋在了全方天和林霜似之間。

“莫不是大水淹了龍王廟了,這是做什麽?”衫香捏著手帕將全方天用手指抵得後退一步,“你只管看看這丫頭的天資就好,明日便走了,不想給上頭交差?”

胡從仁也勸道:“全哥,莫置氣。”

全方天的視線沿著衫香細嫩的手指一路往上,落在她嬌俏的臉上,挑了挑眉。

衫香說:“我只有一壇三裏香了,你今夜喝完,往後可就沒有了。”

全方天只好遺憾地頷首,繞過衫香去探林霜似的天資。

林霜似本能地在他探身過來時瑟縮一下,險些動手,勉強忍住了,因而外人看來她只是因害怕而顫抖。

全方天修為也僅有築基。林霜似大著膽子釋放神識探了探院內幾名守衛的修為,四人全是築基,最高便是眼前這位築基後期,一步金丹。

然而到底是差了林霜似一整個境界,雖然林霜似因為經脈緣故,實際能發揮的實力只有金丹初期,但糊弄眼前人夠了。

全方天搭手在林霜似肩膀,輸送靈力至她的全身經脈。這不試不知道,再睜眼時,全方天瞳中的震撼無與倫比。

他一推胡從仁:“快傳信出去,我們手裏有大肉了!”

鴇母不明就裏,她身側的衫香卻猛然僵直身體,不可置信地盯著全方天,在他狂熱的視線中轉頭瞪向仍舊睜著眼睛茫然無措的林霜似,呼吸驀然沈重。

全方天壓抑得幾近癲狂地對鴇母說:“這人不能進樓,明日我們帶她走!冰雪劍心!這等天資即便是幾大宗門也未必數得出五個!”

衫香努力擠出個笑容來:“如此甚好,解語樓可從來沒出過這種好貨。”

全方天激動地在屋內走來走去,半晌還是沒忍住,親自出門與胡從仁一同傳信去了。

鴇母不明就裏,被衫香三言兩語哄騙回去。

裏間只剩下林霜似、衫香,還有一個仍舊默默吃飯的孟淩州。

屋內一時落針可聞,只有碗筷碰撞與咀嚼之聲。

衫香沈沈呼出口氣,睨向林霜似。

新來的姑娘從始至終沒有開口說過話,站在眾人身後不受關註的角落裏安靜著。因而衫香並未過多註意她,直至全方天道出此人擁有絕頂天資,衫香這才將目光放到這女孩身上。

“你真是時運不濟。”衫香到床邊坐下,“進了解語樓便罷了,偏生還有不錯的天資。”

女孩擡起頭來,燭火煌煌,映在她明亮的眼眸中,竟將她臉上的惶然的神色照得淡漠幾分。乍眼一看,還以為被審視的另有其人。

衫香並不等她搭話,轉眼望向孟淩州,見她快吃完了,露出點不甚明顯的笑容,接著道:“你與她,你們不同。”

“有何不同?”林霜似低聲問。

“她身上並無修行天分,因而只需進樓受調教接客,但你卻天資出眾。你會被他們帶走,去到永遠也不會再有機會見到日出的地方,過得生不如死。”

“什麽……地方?”

衫香問:“你知道斜因嗎?”

林霜似的眼睛慢慢睜大了。

“若是人間無處尋,便向斜處苦求因。”衫香停頓片刻,自嘲道:“罷了,你怎麽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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