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清——元清——”</p>

有人在喚她的名字，像是在叫她，卻又不像，不是該叫她紫芍嗎？或者人死後站在奈何橋上，又會恢覆自己的本名？</p>

紫芍睜開矇眬的雙眼，發現自己躺在寬大柔軟的榻上，四周珠簾垂繞，這富麗堂皇的所在好像是郡主的閨閣</p>

她又產生幻覺了？或者已經投胎轉世，去了下一個輪回？下一世，她的名字也叫元清？</p>

不，她還活著</p>

她輕輕動了動自己的指尖，分明還有生存的感覺，雖然身體虛弱無力，但她能觸碰到這床榻的溫暖——她沒死</p>

“元清，能聽到我說話嗎？”</p>

好熟悉的聲音，她聽得出那溫婉動聽的嗓音出自她傾國傾城的皇嫂——楚音若</p>

紫芍的視線漸漸清晰，果然，坐在她床榻邊上的便是楚音若</p>

“嚇死嫂嫂了，”楚音若握著她的雙手道：“妹妹，你終於醒了”</p>

難道她作了一個惡夢？夢中她滿門被抄斬，化身成為一個名叫紫芍的婢女，想為家人報仇，卻失了心</p>

呵，好悲慘的故事，這樣的惡夢她不想再作第二次</p>

“聞遂公主方才來看過你，”楚音若道，“她身體不好，我叫她先回去休息了不如這段時間，你挪到東宮來住吧，聞遂公主府裏事多，怕是照顧不了你”</p>

聞遂堂姊？這麽說，她還住在聞遂公主府上？那之前的一切都不是惡夢？</p>

紫芍撐起身，艱難地開口道：“出什麽事了？我……怎麽了？”</p>

“你落水昏迷，已經三日了”楚音若道，“好端端的生出這樣的禍事，真讓人始料不及”</p>

“落水？我為何會落水？”紫芍問道</p>

“你忘了？”楚音若皺眉，“此事蹊蹺，但當時有婢女遠遠地看到，你是被人推下水的”</p>

“誰？”紫芍一怔</p>

“穆府的那個丫鬟”楚音若嘆道：“那孩子怎麽做出這樣的事？本來我還覺得她頗為純善”</p>

“紫芍？”她嚇了一大跳</p>

“對，就是她，也不知為何她要如此害你”楚音若道：“莫非為了穆公子納妾的事？”</p>

“她害我？她推我落水的？”她很氣憤，到底誰是目擊者，居然顛倒黑白，分明紫芍才是受害者！</p>

但為何她又恢覆了郡主之身？似乎因禍得福，再度讓她重回自己的身體</p>

“那丫頭在哪裏？”她忍不住問道：“我想見見她”</p>

“那丫頭……”楚音若神色有些覆雜，“害人終害己，你被救活了，她卻溺水而亡”</p>

死了？所以她才得以回歸真正的身軀？盡避這一切不可思議，她也想不通是什麽道理，但好歹她回來了</p>

想來石妞兒是要害她，謀她的命，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倒讓一切恢覆原位，只可惜了那丫頭年紀輕輕的性命</p>

“穆公子在這府裏守了三日，”楚音若問：“你要見他嗎？”</p>

他也在？但此刻她不知自己該如何面對他……她究竟算是元清，還是紫芍？</p>

況且她害怕，怕他真的是一個見利忘義的小人，為了娶得郡主、為了富貴榮華，寧可北松王府蒙冤</p>

她該相信石妞兒的話嗎？明知有挑撥離間的意圖，但她終究不能釋懷</p>

在她心中，穆子捷絕非壞人，然而她知道人心軟弱，不堪一擊，終歸會有什麽讓人屈服於時勢，或許他太愛“元清郡主”了吧？所以才會禁不住誘惑</p>

她想，該給他一次解釋的機會，這一次以元清的身分面對他，終究要問清他心底的來龍去脈</p>

穆子捷在聞遂公主府裏待了整整三日，他怔怔地看著紫芍的屍體，難以置信</p>

好端端一個大活人，怎麽說沒就沒了？明明她出門前陪他用了早膳，還說說笑笑的，怎麽會在頃刻之間，就成了再也不能說笑的屍體？</p>

有人說她因為謀殺郡主不成，害人害己，但穆子捷篤信她心地純良，絕不可能做出如此陰險的事，於是他花了重金，叫那目擊的婢女對他供出實情</p>

婢女一開始支支吾吾，終究受不了他的逼迫，更受不了重金的誘惑，道出真相，“奴婢瞧著，似乎是郡主想推紫芍姑娘入水，紫芍姑娘拚命反抗掙紮，終究因不識水性送了性命……但奴婢不想惹事，怕郡主醒來後整治奴婢，所以才對太子妃說了謊，求穆公子饒了奴婢……”</p>

穆子捷心中暗恨，不錯，與他猜測的一樣，紫芍不可能去害別人的性命，相反的，別人卻有可能因為看紫芍不順眼，對她痛下殺手</p>

因為他要納她為妾嗎？原來他發現自己對她的愛之後，竟會害了她……</p>

他不會讓她就這般白白死去，她因他而死，無論如何，他都會替她報這仇</p>

只是他心裏為何這般糾結痛楚？曾經他那樣愛著元清，現在卻要為了另一個女子報覆元清？</p>

他也不知道這是對自己過去的背叛，還是上天對他變心的懲罰……</p>

“穆公子，太子妃請您去呢，郡主已經醒了，說要見您”公主府的下人通傳道</p>

穆子捷收起內心湧起的悲愴，強迫自己沈著下來，緩緩向元清郡主的臥房走去</p>

元清坐在床榻上，略略梳了梳妝她面色著實蒼白，然而一雙眸子卻透出精明的光亮，仿佛有些微妙處不同於從前</p>

“給郡主請安——”穆子捷道：“郡主可好些了？”</p>

“無礙”</p>

她的回答很簡短，說話的語氣也不太似從前令穆子捷有些奇怪，但此時此刻，他不想去深究這些</p>

元清忽然緩緩道：“此次沈睡三日，醒來之後倒讓我憶起許多從前的事穆二公子，我記得從前在禦學堂見過你，隔著一扇窗子，你便坐在隔壁聽太傅授課”</p>

她記起來了？穆子捷微怔，難怪他覺得今天她不同以往，像是忽然回了魂，再也不似之前那魂魄不知飛到哪裏去的元清</p>

穆子捷心中頗有感慨，假如她早點憶起這些，他和她之間或許不會生出那麽多間隙……只是一切都晚了，紫芍已經不在了</p>

“紫芍姑娘的事，我很愧疚”元清擡起頭，凝視著他，“都怪我，那日在憑欄處貪玩，一不小心落入水中，紫芍姑娘大概是想救我……”</p>

穆子捷聞言心頓時冷了，是嗎？目擊者分明說是她故意推紫芍入水，此刻她想編謊話來欺騙他嗎？</p>

他對她的美好記憶終究只停留在少時，如今她早已變成了魑魅魍魎，他發現對這副美麗的軀殼，他再也喜歡不起來</p>

“公子很難過吧？”元清輕聲道：“畢竟紫芍姑娘伺候了公子一場”</p>

“也是她的命……”穆子捷強迫自己保持平靜，“這丫頭從小就命苦……”他遲早會替紫芍報仇的，但並非現在</p>

她是郡主，他能拿她怎樣？總不至於沖上前去讓她一命抵一命吧？他須得深思熟慮，謀求一個萬全之策</p>

現在他唯有隱藏自己的情緒，表面上依舊討好她，假裝對她迷戀不舍</p>

“怎麽？”元清在暗中觀察他，“公子並不似我想像的那般傷心啊，輕描淡寫的一句命苦，仿佛這丫頭與你沒多少關系似的”</p>

“逝者已矣，生者奈何？”穆子捷壓抑自己的哽咽，嗓音也盡量如常，“微臣想將紫芍的屍身好好安葬，還望郡主許可”</p>

原來他對她的感情不過如此罷了……元清鼻子有些酸澀，卻強忍著，不叫自己落下淚來</p>

說來紫芍是為他而死，但他現在這副模樣，著實看不出他倆之間有過患難與共的過往</p>

“你要把她送回上河村安葬嗎？”元清問道：“你可知她家住哪裏？她姓什麽、叫什麽？”</p>

穆子捷心間一空，他發現對於紫芍，其實他一無所知說好了要去她家裏看看，然而並沒有去成；想知道她的小名，卻一直連她姓什麽也不曾打聽過</p>

他對她原來關心如此之少，然而他已經沒有機會再彌補了，斯人已逝，徒留餘悲，縱悔且恨，心之茫然</p>

元清卻道，“我倒是打聽過，她本名叫做石妞兒，父親是個私塾先生，去世得早，公子去了上河村一問便知”</p>

對於那個謀害自己的女子，元清心存了幾分慈悲，畢竟是她擾亂了對方好端端的生活，終究讓對方喪命</p>

雖然對方愛慕虛榮，對她起了歹意，但斯人本無念，懷璧引其罪，將其妥善安葬，也算了結了一樁孽事</p>

“郡主派人打聽過紫芍？”穆子捷意外地道：“原來……郡主這般關心紫芍”也不知她是何時視紫芍為眼中釘、肉中刺，決意斬除而後快的</p>

紫芍因他而死，他斷不能就此輕饒兇手</p>

元清忽然道：“公子，聞遂公主府裏事多，怕是住不得了，我也不愛住到東宮去，不如你去求皇上讓我們盡快完婚吧，不必等到秋天，最好入夏之前就能完婚，反正府邸是現成的，婚禮也不必太過鋪張”</p>

她倒要看看他會如何回答，假如他對紫芍還有一絲半點憐恤，就不會輕易答應</p>

誰料他沈吟半晌，卻答道：“好……微臣明日便去向皇上請旨”</p>

元清簡直不敢相信，他答應了？那個愛著他的女子屍骨未寒，因他而死，他卻這般面不改色地同意娶謀害她的兇手？</p>

她果然看錯他了！他包裹深情的皮囊下，不過是個貪慕權貴、薄情無義之輩罷了</p>

她靠著床榻，強撐著羸弱的身子，不讓自己因悲傷露出破綻</p>

“郡主好生休息，微臣告退了”穆子捷道</p>

她點點頭，沒再多語，而他也免了虛禮，逕自退了出去</p>

門輕輕合上，穆子捷扶著門沿，險些摔一跤</p>

他發現自己已經力竭，方才拚盡全力才如若平常說了那番話，然而悲痛早已彌漫胸口，吞噬了他最後的精氣，此刻他變成一具行屍走肉，魂魄仿佛要隨紫芍一同故去</p>

他不知這場戲還能演多久，他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只要尋著機會，便為她報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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