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芍將穆子捷的織錦外袍寬解開來，除了玉佩瓔珞，松了腰帶，披上家常便服之前她做這些事的時候總覺得不好意思，畢竟是替一個大男人寬衣，不過現在習慣了，給穗子打結的時候也順手許多</p>

“今天真是為公子懸著一顆心，”紫芍道：“奴婢不知公子箭法如此了得，也是趕巧了，幸虧皇上挑這個來比”</p>

“哪裏是巧合呢”穆子捷卻笑道，“騎馬射箭，我自幼就會，生在定遠侯府中，不可能不會，想必皇上也料到了”</p>

“怎麽？”紫芍一怔，“公子覺得……皇上是故意的？”</p>

“皇上什麽事不知道啊？”穆子捷道：“現在我才想明白，大概是皇上為了上次淑妃娘娘的事故意擡舉我吧，無論今日我是輸是贏，皇上總會找藉口賞我的”</p>

“公子也是故意禮讓大公子的？”紫芍好奇地問</p>

穆子捷道：“當時正巧起風了，我想著不如就讓大哥先來他若射中靶心自然是好，若射不中，也可以說是風太大了，而我不論怎樣總能博個禮讓兄長的謙和之名”</p>

原來如此，這小子真還挺狡猾的……紫芍又故作無知地問道：“公子在禦書房行走當個什麽差事啊？”</p>

“就是在禦前整理一些公文，給各官員傳個話什麽的，”穆子捷道：“不算什麽要緊的差事，只是這宮裏的細節比較多，卻很難應付”</p>

“就像在這府裏當奴婢一般難應付？”紫芍眨眨眼睛</p>

“差不多”穆子捷被她逗笑了，“說起來，我還要向你請教呢，既然跟在這府裏當奴婢差不多，你可有什麽訣竅？”</p>

紫芍思忖了片刻，“奴婢也才剛入府沒多久，說不出什麽來……不過從前奴婢村裏的董嬤嬤，是在大戶人家做過管事嬤嬤的，她倒是有許多故事，聽來頗有啟發”</p>

“哦？”穆子捷來了興趣，“什麽故事？說來聽聽”</p>

“比如她從前的主人都要看她臉色，有一次主人在打葉子牌，少了個伴，叫她來相陪，可她臉一板，說‘廚房正燉著雞呢，沒空’，轉身就走了，主人也拿她沒辦法主人說，得罪了董嬤嬤可沒好雞湯喝”紫芍道</p>

“這麽厲害？”穆子捷奇道：“敢頂撞主人，主人還要讓著她？為什麽呢？難道是因為菜做得特別好吃？”</p>

“她能幹啊，把主人府裏上上下下打點得有條不紊，換了好幾個管事嬤嬤，都沒她妥當，所以主人越發倚重她了，就算她偶爾擺譜，不過是在主人面前討個巧罷了，主人讓著她，一則為表示自己寬大為懷，二則也是籠絡人心”</p>

“這個意思倒不錯，”穆子捷點了點頭，“我也有些懂了還有嗎？”</p>

“她這個人，雖然待人的態度有些嚴厲，但是有時候說話很委婉”紫芍道：“比如那一年，主人看中了一個戲子，可這戲子頗有骨氣，死也不肯嫁入府中為妾，主人就派她去勸她去了，見到那戲子先不提要緊的事，反而先跟那戲子說，前兩天看了哪一出戲，覺得這戲子唱得特別好，戲子一高興，就跟她深聊了起來，聊著聊著，還真把她帶去的禮物收下了”</p>

“這就答應了？”穆子捷瞠目</p>

“沒有，董嬤嬤出了一個主意，說主母若知道主人要納個戲子為妾，肯定不高興的，不如就在外面置辦一所宅院讓這戲子住著，主人若得了空便去相會，算是外室吧，但這戲子還是可以照樣登臺，沒那麽多束縛等過幾年，攢下了足夠的銀子，主人若對這戲子倦了，戲子還可以另嫁他人”紫芍道：“兩全其美不是？”</p>

“這主意不錯啊”穆子捷不由撫掌道：“你們村子裏還有這樣人物，改天讓我也見見，向這位董嬤嬤討教一二”</p>

“可惜……”紫芍神色忽然有些黯然，“前兩年，她生病去世了……”</p>

其實董嬤嬤就是北松王府裏的管事嬤嬤，那一夜，董嬤嬤為了掩護她從側門逃出去，死在穆家軍的刀劍之下……</p>

“可惜了……”穆子捷怔住了，“真是個人才”</p>

“總之——”紫芍清了清嗓子，命自己振作精神，“公子到宮裏當差，一則要讓皇上看到你的能力，如此皇上才會器重你；二則行事要活絡，不能刻板；三則行事的態度要鮮明，但手段要委婉，大概就是如此吧”</p>

“這道理歸納得不錯啊，”穆子捷側目看她，“想不到你這丫頭還有這本事，你們村到底是什麽村啊，盡出人才”</p>

“啊……”紫芍連忙敷衍，“不過是從前董嬤嬤說的，哪裏是奴婢的本事……”</p>

“反正你這丫頭的來歷大有古怪，”穆子捷打量著她，“我早瞧出來了”</p>

“我們村就是京郊的上河村，”紫芍撇撇嘴，“公子盡避去打聽，奴婢哪有什麽古怪的來歷”</p>

“我會去的”穆子捷總是習慣敲敲她的額頭，戲弄她一般，而後微微一笑，“不過呢，不管你是什麽來歷，只要對本公子有用，本公子就受用”</p>

紫芍只覺得呼吸霎時急促起來，臉上火辣辣的</p>

這時，一個小廝匆匆跑進來，“公子——不好了，夫、夫人來了！”</p>

“什麽？”穆子捷眉一蹙，“到我們這院裏來了？她來做什麽？”</p>

小廝答道：“不知道，姨娘正在迎接呢，叫公子您也快去”</p>

穆子捷沒來得及多問，披了件外衣便快步往外走</p>

紫芍連忙跟在他身後方才她被穆子捷逼問得有點發窘，還多虧了這穆夫人來得巧了，雖然她心裏懸著，知道來者不善</p>

一時間來到正廳，只見穆夫人端坐在主座上，冉夫人正恭恭敬敬地給她奉茶</p>

“不知姊姊前來所為何事？”冉夫人問道</p>

穆夫人並沒有答話，只托起茶盅飲了一口，沒想到她一飲之下，臉色大變，“啪”的一聲，將那茶盅砸到冉夫人身上</p>

熱燙的茶水灼痛了冉夫人的肌膚，她不自覺退開一步，捂住手腕</p>

“你也知道燙？”穆夫人盯著她，冷笑道：“這茶水濺在手腕上都覺得燙，何況是喝進我的嘴裏？你存心想燙死我嗎？”</p>

“大姊……”冉夫人連忙道：“大概是下人上茶時著急了，一時疏忽”</p>

“哼，反正到了你這裏，我吃什麽、喝什麽都不放心，”穆夫人道：“一不小心被害死也說不定”</p>

穆子捷親眼目睹了這一切，心下竄起怒火，他衣擺一甩，步上前去，護在冉夫人面前，“夫人前來不知有何事？若是來喝茶也不是時候，天晚了，我娘要歇息了”</p>

“怎麽？”穆夫人斜眼看他，“剛封了個禦書房行走，就不把本夫人放在眼裏？果然是邊關賤民的兒子，一朝得勢，目中無人，殊不知是錯把芝麻當西瓜”</p>

“芝麻再小，也是皇上的封賞，”穆子捷倒笑道：“對了，今後這府裏對我娘親的稱呼是否該改一改了？別整天姨娘、姨娘的，要稱冉夫人了，好歹我娘親也是皇上親封的三品淑人”</p>

“你……”穆夫人果然最忌諱別人喚冉夫人為夫人，因為夫人一向是她的專稱“好你個穆子捷，無法無天了，看本夫人怎麽稟告你父親，讓他來收拾你”</p>

“此事就算父親來定奪也一樣，”穆子捷對四周仆婢道：“你們聽見了沒有？從今以後要喚姨娘為冉夫人，違者重罰”</p>

“好……”穆夫人不由得聲音發顫，“你等著，我馬上請你父親來！”</p>

“大夫人好走”穆子捷從容地道：“等父親來了再喚我，我和我娘親就不送你出門了”</p>

穆夫人氣得眉眼都變了形，帶著貼身嬤嬤沖出門，竟有點落荒而逃的意思</p>

“何苦爭這個呢？一個稱呼而已”冉夫人對穆子捷道：“只怕日後都不得太平了”</p>

“娘，”穆子捷道：“咱們從前處處退讓，又得到了什麽？她一不高興就拿你撒氣還記得我十三歲那年，作了一幅畫送給父親，因為父親誇了我兩句，她就趁父親出門找藉口罰你在院中長跪，因此你滑了胎，否則我該有個弟弟了……”</p>

“別說了，”冉夫人眸中泛起淚光，“陳年往事，不要再提了”</p>

“從那時候開始，我就害怕她為難你，裝出很沒出息的樣子，不與她兒子相爭”穆子捷道：“可她何曾放過咱們？紫芍說的對，一味退讓是沒有用的，必須自己爭氣，變得強大，讓她不敢再欺負咱們”</p>

紫芍在一旁聽得呆了，雖然她知道這母子處境艱難，卻沒料到還有如此不堪回首的往事，她在同情冉夫人的同時，對穆子捷也有些隱隱心痛的憐惜</p>

冉夫人擡起頭，看向紫芍，不滿地道：“你這丫頭，我看你有幾分機靈，讓你去伺候公子，不是讓你教唆他”</p>

“紫芍說的沒有道理嗎？”穆子捷維護道：“娘，你仔細想想——”</p>

冉夫人沈默了好一陣，最終吐出一口氣，“也罷，”她嘆道：“事已至此，也只有撕破臉了兒子，你今後在宮中唯有得皇上器重，咱們才會有好日子過，換句話說，你這肩上的擔子也變重了”</p>

“兒子不怕”穆子捷篤定地道：“這些年的窩囊日子真的過夠了，只要能讓娘親揚眉吐氣，兒子一定會在禦前有所作為”</p>

紫芍從沒見過這對母子的臉上出現如此堅韌的神情，一改往日的忍氣吞聲她不知道自己在其中到底起了幾分作用，但局面終究朝著她盼望的方向一步步扭轉，她心中甚感欣慰</p>

然而，她發現這欣慰好像不全是出自覆仇有望，還有別的情愫摻雜在其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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