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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不渡情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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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不渡情劫

正午的街頭人流如織,卻沒有一個人朝男人多看一眼,仿佛只有周筵能看到他和他手中遮天蔽日的黑傘。

男人一身黑衣,蒼白沈靜的臉上沒有表情,靜靜地垂著眼睛打量周筵。

周筵莫名打了個哆嗦,明明只是在一把傘的陰影下,他卻好像置身於沒有陽光的陰冷寒夜,從心底往上冒涼氣。

在修仙門派待過幾十年,即使再遲鈍也能察覺到這傘並非凡物,而是某種精妙的法寶。

周筵也發現了不對,他匆匆掃過男人的臉,沒有敢和他對視。

男人的境界他看不透,而以他的身份,遇到高階修士不是什麽好事。

可就在他想起身離開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竟分毫動彈不得,只能近乎驚懼地看著男人一步步向自己靠近。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段厲。”

周筵沈沈地嘆一口氣,對雲佩風說道:“不知為什麽,我突然就知道……他站在我面前,不是因為街頭偶遇對我生出好奇。”

“他就是來找我的。”

周筵保持著半靠的姿勢,一動也不能動,只能如一個物件般被動地接受男人居高臨下的審視。

對方的目光不帶一絲感情,然而正是這樣銳利而冷漠的註視,讓周筵慌亂的內心一點點冷靜下來。

他雖然失去了靈根,頭腦卻並不愚鈍,哪有做什麽什麽不成的道理?

那本扔不掉的功法則是最大的異常,時時刻刻追在他屁股後面,好像逼著他在修煉。

周筵的確修了那門不全的功法。他沒有其他的選擇。

但同時,他也想知道,究竟是什麽、是誰讓他陷入這種境地。

他嘴唇翕動著,因為猶豫,聲音並不大,卻每個字都清晰可辨:“……是你嗎?”

男人聽到了,卻沒有回應他。

他從懷中掏出一本功法,扔給周筵:“我叫段厲。”

接著他毫不在意地轉身,穩穩地撐著那把黑傘離開。

周筵睜大眼睛盯著段厲的背影,腦中尚在迷惘,手卻已經撿起了那本功法。

肌肉和骨骼仿佛都不是自己的,即使周筵再不情願、屈辱到渾身發抖,他也不得不站起來跟著段厲走。

段厲對他說的第二句話是一句表揚:“功法練得不錯,過了這一劫,化神期之前都不會遇到瓶頸。”

周筵坐在段厲的對面,翻看著新拿到的功法。這本功法正是他手裏殘缺功法的完全版,他只翻了一半便渾身發寒。

段厲許是見不得陽光,屋裏沒有窗戶,即使有法術照明依舊算不上明亮。

周筵咬著下唇,問的卻不是功法:“你一直在看著我嗎?”

“是……是你把我從門派帶走的嗎?我的靈根……”

段厲平靜地說:“你的靈根在我手上。”

周筵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拿著功法的手先思維一步,劇烈地抖動起來,甚至從書上扯下一小片紙頁。

他將碎紙頁攥緊進掌心,卻怎麽都沒辦法控制住身體本能的顫抖。半晌,他終於放棄,極快地吸了一口氣,擡頭問段厲:“你、你為什麽要……”

“看到功法你應該就知道了才對。”段厲眼中劃過一絲揶揄,卻出乎意料地說了下去,“這門功法我練不成,但我想突破大乘期中期,就只能用你做實驗。”

“我自身修煉的功法至陰極地,只要拿到你的靈根,日後便能吸取你的修為,借你達到大乘期中期。”

段厲非常坦誠直接,周筵卻更加不能接受,他提高音調問:“那我之前……”

他在街頭醒來,沒有靈根,做什麽事情都不成,不得不抱著光鮮亮麗的記憶去做最沒有尊嚴的事。

“這是修煉功法所必需的,”段厲悠然道,“我只給了你前三分之一的功法——礪身的名劫,在不知道的情況下更容易修成一些。”

“能突破金丹期,說明這一劫你已經過了,接下來便是為下一道劫難做準備。”

周筵楞在原地,久久沒有言語。

他的相貌比起最先成熟了一些,臉上卻仍能看出少年的棱角。這個段厲……毫無疑問是個大乘期,是超出他想象的高階修士,即使在他遙遠又模糊的記憶裏,他也從未接觸過這樣的人物。

段厲的坦誠不啻一記重擊,直接將他打蒙,不知道該做出什麽樣的應對。

周筵下意識地抵觸著,不願意去想自己之後的命運。

那是現在的他無論說什麽、做什麽都無法改變的事情。

“你住旁邊那間房。”段厲沒有給他接受的時間,站起身道,“我不會虧待你,需要什麽丹藥和靈草就提出來。”

周筵茫然地跟著段厲站起,雙腿虛浮地走到門口,才想起什麽:“可……我要怎麽修煉?”

“我沒有靈根。”他說。

突破金丹期後,他的修為就無法再增長一絲一毫,這幾十年不過茍延殘喘。

周筵心裏生出一絲希冀,他還能再修煉嗎?

“不是問題,”段厲沒有回頭,“金丹期後沒有靈根不能修煉,我直接給你灌輸靈力。到了化神期,你再自己動手。”

周筵留在了段厲身邊。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但是他沒有選擇。

段厲是毀了他一切的人,卻也是現在唯一能給他一隅安身之所的人。

盡管知道段厲對他的圖謀,知道段厲拿著他的靈根,能掌控他的一切,但他能怎麽辦呢?

周筵茫然地望著窗外的星空。

他沒有門派,沒有家,沒有靈根,修煉著段厲手裏的功法,就連修煉也必須仰仗段厲。

對方還是高他四個大境界的大乘期……這麽多年段厲在他背後做手腳,觀察他的一舉一動,他一次都沒有發現過。

他能怎麽辦呢?

那天晚上周筵並沒有想通這個問題。

他也沒有睡著。

屋子裏的床太軟了,每闔上眼,他便要陷入泥沼般拉人下墜的夢魘,再心悸地低喘著醒來。

之後的修煉卻來得分外容易。

他好像真的打通了什麽關竅,在功法上一路順風。只要段厲給他灌輸靈力,他便能毫無阻礙地將它們轉換成修行進度。

元嬰期、化神期……周筵突破的速度比大門派裏最優秀的弟子還要快,以至於讓他偶爾恍惚覺得,自己還是當初年少時意氣風發的模樣。

可青年終是一天天沈默下來。

他已經是化神期,能夠靠神魂的力量自己修煉,可他修煉得越快越遠,便離段厲的目標更進一步。

他依舊是在走一條沒有盡頭的絕路——段厲想要他的修為和境界,他幹什麽都是為人作嫁。

“第一道劫難只能讓你到大乘期,”段厲照舊坐在周筵對面,平鋪直敘道,“接下來是憎劫。”

“我知道你厭惡我,”他笑了笑,“這條路是對的。只不過你得明白,我只需要你渡劫,所以不要有別的心思。”

青年沈默地看段厲。不知何時,他的眼睛裏失了光亮,一雙沈黑的眸子深不見底,誰也無法看出他在想什麽。

什麽話都沒有說,周筵轉身出了門。

段厲從不對他隱瞞,什麽都說得明明白白。

也說得很對。

他當然恨段厲,每時每刻都想把男人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可在難以逾越的修為差距和段厲對他靈根的掌控下,他什麽都做不了。

更甚者,這份無處安放的恨意反而會成為他境界提高的肥沃土壤,讓段厲的計劃更進一步。

差距兩個大境界,被通過靈根掌控著一舉一動……

周筵用雙手堵住臉,深深地吸氣。

他真的什麽也做不了嗎?

“你這劫難,分明就是受苦……”雲佩風問,“後來呢?”

“可能是我太恨他了,雖然沒有成功渡過那一劫,但還是升到了合體期。”周筵露出個淡淡的笑容,“修為差距沒那麽大後,我便找了個機會殺了他。”

雲佩風沈默了一會兒,沒有說話。

周筵說得輕描淡寫,但……合體反殺大乘期,其難度不言而喻,不比晉升大乘期容易多少。

“但段厲現在還活著?”他又問,“你之前提到他……”

周筵嗯了一聲:“我當時只有合體期,又和外界接觸不多,沒想到大乘期會那麽難殺。段厲當時留了後手,我只是以為自己殺了他,實際沒有成功。”

接下來的話他像是在說給自己聽:“我一定會殺了他的。”

雲佩風張了張嘴,不知道是該安慰他還是鼓勵他,索性什麽都沒說,接著往後問:“然後呢?”

“然後?”周筵靠在雲佩風肩頭,瞇著眼睛回憶,“然後我突破到了大乘期,可能是沒有徹底殺了段厲,所以沒有像他說的那樣修成功法,突破到大乘期中期。”

“但對我來說,這樣已經夠了。”

這世上根本沒有誰是大乘期中期,現在的境界已經夠他在魔道殺出一片天地。

他的修煉方式特殊,雖然沒有靈根,但靈海比一般修士都要寬廣,能用出更多更強大的招式,一步步向前走。

過慣了暗無天日的生活,體會過最沒有希望的時日,他終於能擺脫段厲的掌控,靠著自己拿回應該屬於他的、最好的那一份東西。

周筵:“與其他大乘期不一樣,我根本不想突破大乘期中期,只想過不被他人控制、能自己決定一切的日子。”

“你現在都是魔尊了,”雲佩風失笑,“誰能管得了你。”

周筵拉住他的手,微微偏頭看他:“後來不是遇到了你嗎?”

雲佩風的手指條件反射般縮了縮,還是被周筵抓住了,與對方十指相扣。

大抵是周筵的悲慘往事起了作用,他不自在地吞咽,卻沒有選擇把手抽回來。

周筵察覺到他的緊張,轉了轉眼睛,安撫地輕聲道:“我沒有別的意思,你不要多想。”

雲佩風嗯了一聲,果然放松下來。

周筵卻沒有放開他。

他也不會放開雲佩風。

他願意一輩子都這麽拉著雲佩風的手,靠在他身上。

他有許多事情沒有告訴雲佩風,所說的往事也半真半假。可現在他反而覺得,有一些他曾經視之如原則和底線的信條,不再那麽重要了。

突破合體期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周筵都在極力控制自己的修煉進度。表面上他寧願每天折騰自己,強行把段厲當成一個陌生人,也不願意如他所願渡過憎劫。

這種情況持續了將近十年,段厲終於發現不對。他沒有對周筵說什麽,只是帶著他到了人間的一處酒樓。

樓下行人絡繹不絕,段厲看了一會兒,對周筵說:“你挑一個吧。”

周筵不知道他想做什麽,皺起眉頭,語氣生硬:“挑什麽?”

“既然你不想渡憎劫,”段厲說,“那渡情劫也一樣,不分什麽順序。”

“選一個你喜歡的,不願意選也沒什麽,我會幫你。”

周筵難以置信地看向他。

段厲臉上的表情,一點兒都不像會讓他做出選擇的樣子。

那天周筵並沒有選,他甚至沒有多看街上的人群一眼,低著頭逃一般離開。

第二天段厲便找來了一個女孩。

凡人女孩約莫十六七歲,模樣嬌憨可愛,被段厲下了咒,靠在床頭昏睡。

“渡情劫凡人比修士方便一點,也能少些事端。”段厲看著女孩道,“你愛上她之後……”

“我不會愛上他。”周筵打斷段厲。

段厲瞥過來,又很快將目光收回去:“你會愛上她的。愛上她之後,我會安排你們到凡人城鎮住幾年,接著她之前的青梅竹馬會……”

周筵攥著拳,指甲深深切進肉裏,沒等段厲說出下一句話,揮手打出一道紫金色的光芒。

女孩立刻沒了氣息。

段厲終於轉過身,正視著周筵。

周筵緊緊咬著牙,垂在身側的手顫抖著,被強行壓制的情緒卷土重來,看向段厲的目光充滿憤怒和殺意。

“這樣可以。”段厲點點頭,從他身邊走過,“那你先好好修煉,情劫的事情以後再說。”

段厲走後,周筵站在原地,急劇地喘息著。他看著女孩的屍體,喉頭哽到發不出任何聲音。

這一次又是他輸了。

可是他怎麽能……他怎麽能不恨段厲?

後來周筵終於能把段厲狠狠摜在地上,將對方踩進血與塵沙。

他燒毀了曾經的住處與折磨了他二百餘年的功法,此生此世都不願再回憶起這一切。

殺了段厲的那一刻,他突破了大乘期,憎劫過了。

可在那之後,縱然天底下無數修士為了大乘期中期孜孜汲汲,也都與他無關。

他永遠不會再修煉這門功法,永遠不會愛上任何人。

直到他發現段厲並沒有死。

曾經刻骨的仇恨已隨著時間淡化,但段厲依舊非死不可。

可對方拿著他的靈根,能知悉他的一舉一動。他根本摸不到段厲的影子,只能假裝愛人,試圖渡過情劫、突破大乘期中期。

哪怕不成,演也要演出個樣子,只有這一招能把段厲炸出來。

後來……後來他還沒完全計劃好,雲佩風就恣意妄行地闖進了白葉谷。

回憶起當初的場景,周筵只慶幸自己當時反應得快,同時總是不自覺地發笑。

還好雲佩風搶先一步,不然那麽多人選,他說不定就選了別人。

“月讀宗的明月果估計你也會喜歡,”他握緊些雲佩風的手,帶著笑意道,“雖然現在不是季節,但我囑咐俞彥把樹都移過去。”

“那百畝靈田正好能派得上用場,白葉谷裏你還有什麽喜歡的東西嗎?”

他現在過得很好,何必用舊時的條條框框限制自己?難道因為功法和段厲,他就不能喜歡雲佩風了不成?

等了一會兒,雲佩風卻遲遲沒有回話。

睡著了?周筵在他身上靠著,看不到他的表情,心裏卻敏銳地生出異樣。

“你還好嗎……”他邊說邊起身,目光與話語在同一時刻驟然停住。

雲佩風仍像之前一樣坐在門廊的臺階上,看向剛剛起身的周筵。可他向來清明的眸子竟失了焦距,臉上盡是困惑與茫然。

周筵大腦一片空白,又驚又疑地與雲佩風對視,同時餘光瞥到地上的什麽。

“雲佩風……”他急急地半跪到地上,手顫抖著去解對方的衣服。

剛露出半個肩膀,周筵便看到了令他目眥欲裂的一幕。

大片大片的瑩藍色咒文從遠處順著地面游走過來,從雲佩風的脊背一路爬到他的肩頭,眼下正將最後一點兒從地上移到雲佩風身上。

雲佩風原本白皙的肌膚在瑩藍色咒文的襯托下愈發白得耀眼,可這攝心咒……

雲佩風才元嬰期,怎麽可能發現得了這麽陰狠的手段?

他到底想要做什麽?

周筵將目光移到咒文前來的方向,臉色差得可怕,壓抑著憤怒與極致的瘋狂。

“段厲……”他的聲音由喃喃自語慢慢擡高,嘶啞著,“段厲!段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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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下一章本應當是喜聞樂見的晉江不讓寫的場面qwq但是不讓寫,所以沒有

應該快完結了,但最近有點卡文,可能更的有點慢,每天都在推翻劇情和試圖用我貧瘠的腦瓜想點劇情出來——暫時沒想到怎麽能讓周筵十句話哄不好雲佩風,但真要哄好了,豈不是秒完結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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