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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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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因為是分批進行,核檢速度很快。中途有人試圖插隊,被志願者阻攔後,還不死心地歪纏,說自己身上有哪哪不舒服。隊伍後方的兩位女士忍不了,你一句我一句,輪番指責他,這人就灰溜溜地走了。

陳伊實在好奇:如果沒有這兩位先鋒,我身後這大高個會出聲阻止嗎?

大高個在後方提醒她:“別急著張嘴,先消毒。”

他伸手,用小酒精瓶碰了一下她的肩。

陳伊懂了,朝後伸手,將它接過來。

前一位做完走開,她走上去,趁大白做準備時,朝空中和那座位都滋了兩下,再坐好,拉口罩“啊”。

他保持了足夠的距離,陳伊就沒將噴霧還他,只在自己起身後,又滋過一輪,再順著地上的箭頭,繞上兩道彎,走出采集區。

她在之前那路燈下等他,理由是現成的:還酒精瓶。

他並沒有表示詫異,平靜地接過來,放進兜裏,然後默默地往前走。

“杭先生,抱歉,我剛才不該說那些話。我沒有要否定你信仰的意思,就是……”

“你是好意提醒。”

“對對對,你沒生氣就好。對不起,我嘴太碎了。”

“這是好事。”

真的嗎?

“杭先生,你請的家政又走了嗎?”

“嗯。”

“還請嗎?”

“嗯。”

“是做飯口味不合適嗎?”

“不是。”

那就是性格不合了。陳伊挺替他著急的,又問:“那個韓嵩,他不常過來嗎?”

“回去了,有工作。”

“你要在這邊住很久嗎?”

“不會。”

陳伊聽到這個答案,心裏一慌,但極力忍住了,只旁敲側擊說:“那你有什麽不方便的事,可以和我說。比如要捎什麽東西回來,我有車,采購容易,我給你帶。”

“你敢鴿我,我就割你”,有榛子這句在,她又補充道:“明晚不能給你帶飯,朋友找我有事。”

一想到他可能挨餓,她忍不住提議:“要不,你跟我們一塊去吧?”

“不必,非高危區可以外送。”

“哦,那好吧。”

兩人走到了單元門外,還來不及上臺階掃臉,迎面撞上從裏面出來的棟花。

棟花的目光在她倆身上來回掃,最後落定在杭先生身上。她摘了一邊耳掛,露出精致妝點過的小臉,眉目含情地笑著打招呼:“杭先生,我打你電話,你沒接。房子的事……我們能單獨聊聊嗎?”

小婊砸!

陳伊恨不能一巴掌把她的口罩重新呼上去,可更氣的事還在後面,她聽到杭先生清晰地回答:“可以,做完核酸來找我。”

陳伊左手掐右手,扭頭就往外走。

MD,氣死了,氣死了,居然不喊住我,我們可是一塊下來的!臭星期三,再也不理你了。

她越想越氣,越氣腳下越快,等撞到“南墻”了,才發現自己不知道走到了哪。檢測點加強了燈光,方便找,可小區其它位置,為了不影響住戶休息,燈光屬於顧下不顧上的那種亮度。看得清路,但上方有燈罩,附近有樹木,墻體上的棟數標牌完全看不清。

此刻她心灰意冷,不想再疊加那種找不著正確方向的挫敗感,於是就近坐在花壇邊沿上,自憐自憫。

好慘,人家壓根不是敞開了門歡迎她靠近,而是無差別地友好鄰裏。剛才她那一堆自說自話,實在是可笑,也很可憐。她想得太美了:慢慢來,一點點打動他。結果呢,人家大喇喇勾搭,直接有效。

說什麽屁的房子,他明知道棟花破壞別人家庭,試圖侵奪他人財產,還要做幫兇嗎?

他怎麽可以這樣!

啊啊啊啊啊!

討厭,討厭,她恨恨地揪了往花壇外伸的那株野草,在手上無意識地扭著,纏著。

“還要做什麽?”

這突如其來的發聲,嚇得她彈跳起來,結結巴巴問:“你……你怎麽……怎麽在這裏?”

什麽時候來的?她居然完全不知道。

他站在那棵樹下,並不走近,又問:“不走?”

當然要走,此時不走,那一會她都不知道要怎樣操作才能回去。

她站起來,尷尬地揮著手裏的草,隨口胡說:“剛剛突然想起,朋友讓我問下小區裏有沒有野生紫蘇,所以我到這邊來找找。”

他看向那細條條,語氣淡淡地提醒:“紫蘇葉是闊卵形。”

“什麽?”她就聽懂了一個形。

他轉身,又說:“走吧。”

“哦。”她把草扔向花壇,小跑著跟上去。

他一路直走,陳伊開始擔心:他是不是也不認識路?畢竟才搬來嘛。剛才她停下來,就是因為圍墻堵住了去路,可以肯定的是,這是小區邊緣,而36棟在小區中心圈。這條路,左邊是墻,她這個路癡都知道該往右走。

氣氛太尷尬,她沒敢開口,只能默默地跟上。

他也沒說話,一直走到拐角處,才在墻角一個不規則花壇前停下。他回頭看一眼她,再看向花壇。

“這是哪裏?”燈光昏暗,她看不清他這是什麽眼神。

“紫蘇,過一兩個月才能摘。”

居然真的有野生紫蘇,問題是他怎麽知道?我在這住了幾年,一無所知,而他只住了這麽些天。

“哦,我知道了,謝謝。”

“走不走?”

“嗯。那個……我不認識路。”

他擡腳就走,陳伊跟上。之前氣炸天,但從他出聲的那刻起,就煙消雲散了,只剩了竊喜。

還有件很重要的事:一定要提早熄滅危機的小火苗。

“你不能買A座,那房子是她騙來的,這樣不好。”

這是助紂為虐啊!

“嗯。”

那你還答應見她?她太想知道為什麽,但又清楚自己不能得意忘形,讓他反感,只能活活憋著。

剛才他是一直跟著,還是後來找到了她?不管是哪種,她這心裏都美滋滋的。

“我朋友暈車,聽人說吃紫蘇楊梅姜可以緩解暈車癥狀,用野生的紫蘇效果會更好。”

剛才是隨口胡謅,但她和周瀠泓確實討論過這個事。一想到周瀠泓,她就想起了自己沒回覆的5號之約。當時她連借口都懶得編,假裝忘了這件事,周瀠泓識趣地沒追問。彼此都清楚,她們的友情走到了盡頭,或者說,在周瀠泓嚷出那句“我恨你”時,就已經結束了。

他拉開單元門,讓她先進去。

陳伊看到墻上熟悉的責任欄,這才意識到才幾句話的工夫,她們已經重新回到36棟。

真厲害!他這個小區新人,認路居然這麽牛。

她又想問問題了,悄悄去看他。

兩部電梯都在往上,還要一會才能下到1樓。

他照舊站在了角落,專註地看著層數變化。陳伊跟過去,挨著他站在老位置,這樣只能看到他側臉,雖然他沒有特別地關註她,但也看不出有抗拒的情緒。

他說過:話多是好事。她深吸一口氣,又開啟了話癆模式。

“你經常在小區裏轉悠嗎?我是說,你什麽時候發現那裏有紫蘇?”

“買房前,看環境。”

“買B座花了多少錢,這個能說嗎?”

他終於有了反應,扭頭看她一眼,又轉回去繼續看電梯,隨口回答她:“450。”

陳伊揉臉,拿不準該不該說:當初她買房的時候,B座喊價是388萬。她糾結過後,只拐著彎告訴他:“A和C,面積都是112,小區裏同戶型的成交價在280左右,我是說二手並且裝修不馬虎的那種。”

他對價格不感興趣,只問她:“C座的房主是誰?”

“我媽,怎麽了?你買我那不合適,我那裝修不……大眾化。”

“嗯。”

他沒多說什麽,陳伊暗自松了口氣。她家基本沒訪客,就是因為最早來訪的人,都或明或暗地對這裝修風格表達了不認同,其中一位甚至當面說“好幼稚”。經歷過幾次,她就開始抗拒在家中招待別人。

電梯下來得很慢,停留的樓層多,在它下來前,等著往上的人越聚越多。

好在兩部電梯幾乎同時下來,大部分人下意識地進了先下來的右梯。

她們和一對中年夫妻選擇了晚一步的左梯。四人同乘,還算好,但是電梯門關到一半,又被人按開了,擠進來四個年輕人。其中一個小夥頭發染的志龍色(臟橘),嘴裏叼著煙,那口罩連下巴都沒遮住,露出了一點刺青圖案。

中年女人裝束中規中矩,背挺得特別直,估計不是做教育工作就是幹行政工作的。她立刻出言阻止:“小夥子,電梯裏不許吸煙。疫情期間,戴好口罩,為自己也是為……”

“切,抽個煙會死啊?”

小青年的同伴中,有兩個默不作聲,垂頭看手機,另一個跟著他一起歪嘴嘻笑。

“你!”

她男人拉了拉她,喪氣地說:“啊呀,你管他那麽多幹嘛,現在哪個聽(服)管吧?”

那兩人又得意地笑。

杭先生挪了一下位置,在身後留出一條安全通道。他按住電梯開門鍵,陳伊從他舉起的胳膊下走出去後,他仍留在電梯裏,不緊不慢地對小青年說:“你的淋巴結,再不去做檢查,那就晚了。”

他松開鍵,施施然走出來。

陳伊站在B座門口沒動,她從他身側往裏看,清楚地看到那人擡手捂在了脖子上,那張沒戴口罩的臉,滿是驚慌。

電梯門合上,她抓緊時間說:“這種人哪哪都有,上次我也遇上了一個,講道理講不通,以後還會這樣幹的。你這招好厲害呀,殺人於無形。”

他表情不變,淡淡地說:“他是有病。”

“你能治嗎?”

他搖頭,問:“能留下來幫忙嗎?”

“可以。”她問都不問就答應了,進了屋才意識到,他應該是不想單獨面對棟花吧?

嘿嘿。

他沒有走去老位置上坐下,而是引著她去之前那間房。

“這裏。”

陳伊有些慌,腦子突然串臺到了“不要和陌生人說話”頻道。

他打開門,後退兩步,站在了相對的房間門口,然後看向她,說:“請幫我看看,桌上這幅圖,難嗎?”

他擡手指了正前方的墻壁。

陳伊懂了,扭頭問他:“你希望我幫你弄壁畫?”

他點頭。

陳伊又問:“什麽時候?”

他沒答,只說:“你先看看這幅圖。”

他頓了頓,又提醒道:“這是原件,比較珍貴。”

陳伊頓時感覺到壓力山大,就說:“要不這樣吧,你親自打開它,我來拍照,拍完你再收起來,這樣就不怕弄壞了。我按著照片來畫,是一樣的。”

他點頭,往左去了過道盡頭的衛生間,洗過手,用紙擦了四遍,再重新回來,經過她,進了房間。

陳伊看到他小心謹慎地將原本攤開的畫折好,放回盒子裏,再捧著盒子走出來。

陳伊跟上,同時出聲:“我家裏有相機,我回去拿一下,拿那個拍,細節更清晰。”

“好。”

她取了相機過來,把那幅畫分成四部分拍下細節,又搬來椅子,站在高處拍了幾張完整的。

他看著她從椅子上跳下來,突然說:“我先支付一下報酬。”

“不不不。”陳伊連聲阻止,把憋了很久的問題問了出來,“你知道強直性脊柱炎嗎?”

“嗯。”

“能治嗎?”

“理論上沒法根除。”

希望破滅。陳伊垂了肩,沮喪地問:“那有沒有什麽好辦法能讓她舒服點?她的現在還不算嚴重,但外婆就是因為熬不住這個才……”

“控制好了,約等於痊愈。只是必須定時覆查,還要勤做不負重的鍛煉。”

“謝謝。”

他走到百寶箱那,搬走一層,打開了下一層。

“那是金條嗎,我能不能看看?”

她家不差錢,但不是那種會囤金條的人家。她好奇,是因為這個跟蔡雨在銀行買的投資金不一樣,更像民國電視劇裏的大黃魚。

他將一個小盒子放在桌上,隨手抓了一塊金條遞向她。她伸手去接,他輕飄飄地拿著,她拿到手,才發現這比她想象的要重很多。

她翻看了一下,又把金條遞回去。他接過來,隨手一丟,改拿起那小盒子,遞給她,鄭重地說:“每三個月一顆,溫水化開,口服,能提高免疫力。”

“給我媽吃的嗎?就是強直……”

“嗯。”

有人敲門,陳伊先是一驚,接著又為難了——這是棟花做完核酸回來了吧。

她拿起盒子,剛要開口告辭,他指了剛才那房間,陳伊跟著指向那,他點頭確認。

她走出去兩步,又回來拿了桌上的相機。他走到門口,扭頭正好看見這一幕,似有不解,但沒說什麽,耐心等到她進了房間,這才伸手摸向門把。

陳伊把手裏的東西都放下,將耳朵貼在門上,想竊聽一下。結果耳朵一挨到門,就聽到了清脆的鈴鐺響,接著就有了棟花的疑問。

“家裏還有人嗎?”

“請戴好口罩。”他沒答,只提醒她防疫。

接下來還是他的聲音:“門不要關。”

“杭先生,房子的事,很快了,手續上只差最後一步。你還沒看過房子裝修吧,我現在有空,帶你過去看看。”

我靠!陳伊急得想撓門。

“不必。你的名字是哪幾個字?”

“你忘了嗎?上次我跟你說過的喲。許一心,你叫我一心就好了,就是‘許諾一心一意’中的這幾個字。”

這分明就是為了勾搭男人而取的藝名,陳伊記得:那個總是周末出現的“男朋友”稱棟花為童心(欣)。

屋外安靜了,陳伊急得百爪撓心。

好在他又發問了:“哪年哪月哪日出生?”

咦,也是問這個,這是要幹嘛?

“99年8月……”

“不對。”

“不好意思,開個玩笑。”

棟花笑得有些尷尬,持續了一會,才含含糊糊地重新回答。

陳伊隔著門,勉強聽清了一個91。我去,這人31了,居然好意思裝純情少女,欺騙、勾搭大學菜鳥。

“我能看看你這邊的戶型嗎?這房子可真大,咦,這是花梨木嗎?好漂亮啊!”

棟花嘴上在問,實際上,她不等同意就行動。她的聲音由遠及近,已經很靠近陳伊待的這間房了。

“很晚了,請離開。”

“杭先生,認識這麽久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認識的人裏,你是唯一一個姓杭的,真特別,你……”

“請離開!”

棟花的心理素質極好,即便被這麽不客氣地重覆請離,仍能穩定發揮。

“不好意思,做核酸耽誤久了,沒註意時間。我最近都在家,杭先生,隨時歡迎你過來……哎喲,我的腳,好痛啊!”

這一聲,五分嬌,三分甜,還有兩分弱。情感充沛,功底深厚。

陳伊改蹲為站,伸手去摸門把,她正要開門出去,就聽他說:“我打120,還是你自己回去。”

“杭先生,我沒事,這一點點小傷,噝……”

“為什麽要陷害C座?”

C座生怕錯過答案,松開手,又將耳朵貼到了門板上。

“噔噔鐺鐺。”

呃……又忘了這門愛熱鬧,有個鈴鐺當嘴叫喚。

“你家還有誰?”棟花可憐兮兮地問,那聲音柔弱得像是剛經歷了家國傾覆。

“別岔開話題。”

陳伊沒等來答案,沒人再說話。她又等了一會,耐心告罄,打開門,走出來,只看到了立在門口的他。

他扭頭,平靜地說:“很晚了,回去休息吧。”

陳伊仔細對比了一下,得出結論:給我的回覆字數多,聽起來更客氣。

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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