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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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一過，第五場比試即將開始。
經過四輪淘汰，十萬弟子只剩下五百人，全是門派天驕，備受追捧的天才。
因此第五場考題，變得更為困難，這次的題目是——救人。
五大門搜羅疑難雜癥，免費治療救其性命，但作為代價，這些病者將作為考題，供弟子比試。
妤之聽後，撞了撞阿離胳膊：“喲，這題目就是為你量身定做的啊。”
阿離沒有回答，妤之朝人看去，阿離側臉精致，細長的眉峰飛起，渾身氣勢化為四個大字。
勢在必得。
妤之被美貌震懾，頭暈目眩晃了兩步：“留影石呢，留影石呢，我那麽大一塊留影石呢？！”
等她好不容易從雜物中翻出，阿離卻早已轉過身。
妤之唉聲嘆氣，餘光中瞥見一人，趕緊告訴阿離：“那不是陶婉兒麽。”
阿離望去，果然是陶婉兒。
那人穿著條水藍色對襟碎羽襦群，面對眾多弟子，她面上笑意恰到好處，多一分顯得熱情，少一分則嫌冷淡。
妤之冷哼：“姿態端得倒是高。”
陶婉兒聽到這話，朝她們這看來。
阿離上前一步，擋在妤之身前。
陶婉兒眉頭微皺，很快松開，繼續和旁人交談。
這倒讓那些看熱鬧的人，很是失望，之前比煉丹時，那麽多人，陶婉兒都敢上手，怎麽出了賽場，反而克制起來了。
阿離心中明了，季沐出手壓制夏無極，讓玲瓏閣心生忌憚，不敢再貿然行動，陶婉兒應是被敲打過。
可對方不找事，不代表這事就過去了。
阿離深深瞥了人一眼。
黑鯤冒出來：“你看那醜八怪幹嘛？”
陶婉兒面容扭曲了下。
阿離實事求是：“其實長得還行。”
黑鯤歪著頭：“她不醜麽？我換個女裝，都比她好看。”
阿離：“……”
妤之的眼睛猛地一亮。
陶婉兒受不住評頭論足，又不敢得罪妖皇，只能憤然離開。
於是黑鯤高興起來。
阿離和他生活許久，怎麽看不出他是故意的：“你跑來幹嘛？”
黑鯤便掏出個福袋，拳頭大小，上面的刺繡十分精美，是月下桂樹。
妤之看久後，只覺身邊泛起白霧，皎月清冷，一株十丈高的桂樹，暈開淡淡的碧光，點點熒光隨風而落，隱隱構出個福字。
不知過去多久，她猛然驚醒，身體不僅沒有不適，反而經脈滋潤心曠神怡，好似美美睡過一覺，連修為都有增長。
好寶貝！
妤之深深感到敬畏，大佬不愧是大佬。
黑鯤將那好寶貝，隨手一丟：“那誰給你的。”
阿離接住，發現裏面裝得都是藥材，靈物堆積，催生出濃郁靈氣，引得路人頻頻側目。
有人認出福袋，不由驚呼：“是聚寶閣的多寶聚福袋！”
“謔，這可不便宜。”
“羨慕，好想要啊，你看看人家！”
一片讚嘆羨慕中，阿離只覺福袋燙手。
黑鯤知道她要拒絕，根本不給機會，直接化為一道流光遠遁。
阿離退不回去，總不至於把東西丟地上。
她被氣樂了，不要白不要，她分了一半給妤之，好東西不能忘記姐妹。
那些藥材雖常見，卻都是修士剛需，且需求頗大，完全不愁多。
妤之美滋滋：“背靠大樹好乘涼，道君真闊！”
這形容土財主般的字眼，把阿離逗笑了：“他除了闊，也沒別的了。”
妤之反駁：“不，還有臉。”
她想了想，又加了句，“手也不錯，脖子，嗯特別是喉結，真蘇。”
阿離翻白眼：“你怎麽不說全身呢。”
妤之很誠懇：“沒看過，不敢說。”
阿離：“……”
她下意識一想，嘖了聲：“是挺好看。”
隨著鐘聲，第五場比試正式開始。
考官將病者帶上來。
那人頭上蓋著黑布，此刻黑布不停的蠕動，時不時凸起一塊，像是被手撐開，但總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考官停下腳步，目光凝視一圈：“此人來自滿洲乾縣，身體畸變，第一個發病，且具有傳染性，你們要是害怕，就棄權。”
無人出聲。
阿離看出，考官以真氣將自己包裹住，她當即照做。
考官對她流露出讚賞：“你們只有二十息的時間，允許留像，現在，立刻運氣護住自己，氣力不濟者，馬上退到百米外。”
“你們不會想變成這個樣子。”
其中的悲憫，叫人心中一突。
考官將黑布摘下，露出底下皮包骨的人。
他眼神麻木，看不出男女，頭發全部脫落，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張人臉，密密麻麻，見到天日後，便齊齊嘶嚎。
“餓啊。”
“吃，我要吃飯，給我吃的，我要吃！”
說著說著，竟互相撕扯起來。
病者青筋畢露，發不出聲音，摔在地上，連打滾的力氣都沒有。
弟子中有人倒退一步。
等到時間一到，考官立刻將黑布蓋上，病者已經虛脫，身下濕漉漉，地面被汗水浸濕。
“殺……了我……”
弱不可聞的囈語，從他口中飄出，“殺了我，殺了我……”
考官嘆息一聲：“你們有五日時間，每日午時三刻將揭開黑布，不超過十息，其餘時刻皆可隔布觀察，允許觸碰手腳身軀。”
說罷，他不再出聲，原地坐下，守在病者身旁。
修士都是心性剛毅之輩，即便最初被嚇到，此刻也緩過來，開始思索對策。
陶婉兒第一個要走，阿離不緊不慢攔住她。
其餘弟子看過來。
陶婉兒捂住右手，上面似乎還有個血洞，痛楚猶在心間，令她面皮抽了下。
“做什麽，”她語氣陰毒，“好狗不擋道，讓開！”
阿離示意四周：“那麽多人看著呢，別放屁。”
陶婉兒想起這是大比，天下修士都關註的大事，玉鏡上傳瘋了，自己不能失態，落個氣急敗壞的名頭。
“抱……抱歉。”
她深吸氣：“我是心急救人，你有事嗎？”
阿離勾起嘴角，陶婉兒頓感不好，果然就聽對方說，“啊，我覺得單比試太無趣，想和你打個賭。”
陶婉兒眼皮狂跳：“什麽打賭，我輩修身養性，豈可……”
阿離輕慢道：“怎麽你不敢？”
陶婉兒啞然。
她是不敢，之前那蛛巢，她想不出法子通過，可阿離就行，她嘴上不說，心裏還是明白的。
她不如阿離。
陶婉兒不想答應，但那麽多人看著，如果她退縮，影響自己名聲事小，落了門派威名事大。
此乃大忌。
阿離這個賤人，肯定是故意算計。
陶婉兒恨得咬牙切齒，還要裝出輕描淡寫：“好，賭就賭，你想怎麽玩？”
阿離轉起手中的匕首，叫陶婉兒提心吊膽，戲弄夠後，她才悠悠道：“輸的人要替對方做件事。”
陶婉兒指尖發顫：“任何事？”
阿離點頭。
陶婉兒心中慌張，口上卻越狠：“就如此，你等著輸吧！”
說罷，她扭頭回到賽場住處。
為了防止舞弊，所有參與大比的弟子，五日內不得離開，只能住在賽場內。
阿離沒管其他人眼神，沿著墻根而行，腦中想著那患者的情況，無疑是惡瘡的一種。
人面瘡？
但它向來從手腳長起，生在頭頂聞所未聞，異變了？
能否用治療人面瘡的法子，治療這種？
阿離否定這個想法，如果真如此簡單，這人就不會成為考題。
鬼物上身？可也沒感到鬼物邪祟。
醫者望聞問切，還是該回去看看。
阿離轉身，朝正中病者走去。
這裏圍著很多人，全閉著眼站定，沒有多餘動作。
為了公平起見，考場使用秘法，構築出真實幻境，弟子可單獨查看病人，不會被他人偷看幹擾。
阿離發現，這人膚色偏黑，尤其是手部，比別的地方都黑些，指甲蓋發黃，無名指的最長，左手也是如此，間隙還夾有洗不去的汙漬。
第一個發病，有很大概率是源頭，瞅著就是普通農戶，到底有什麽不同，致使他患上這怪病。
阿離反覆檢查，想了十幾個法子，精心推敲後，又全部推翻。
不行。
她蹙眉，對方如一團亂麻，毫無頭緒。
阿離退出幻境，原地坐下思索，等到被人叫醒，天快黑了，腹中饑腸轆轆。
魚鱗衛道：“弟子阿離，有人尋你。”
東門隱約有個模糊的身影。
她起身，略微活動開發酸的手腳，便走了過去。
沿路遇到的弟子，皆是愁眉苦臉，或趴在地上奮筆疾書，或神神叨叨自語。
偶有兩個對著丹爐的，丹煉至一半，說不煉就不煉，性子上來還砸了丹爐，氣氛很是凝重。
來人是秦憶柳，手中提著個食盒，旁邊跟著魚鱗衛，監督他們對話，以免作弊破壞比試紀律。
修士是可以辟谷的，以天地靈氣維持生機，但無法消除饑餓感，一般是閉關的無奈之舉，有選擇，誰都不會這樣做。
加上阿離註重吃，此刻見到食物，腳步都快上兩分。
眼前突冒出點灰光，突兀炸開，沿四面八方席卷而去，天地灰暗世界定格，鳥雀懸在半空。
東門墻角那塊，湧出墨色加深，她眼前便多了個人。
季沐倚在墻上，擦著那把黑劍，以這個姿態望過來，落下的發絲間，隱約有雙鋒利的眼。
他身上已無那日的怒氣，就那麽靜靜看著她。
夕陽西下，那漫天的絢爛紅火，同樣化為灰白，卻照樣能點燃世間的一切。
季沐身上半是明媚，半是幽暗，兩人身影被拉長，最終交匯融在一起，倒像是個擁抱。
阿離經過一番苦思，此時的樣子並不好，縷縷發絲貼在面側，眼底發青，透著深沈的倦意。
但她的唇依舊濃烈，嘴角的下陷仍驚心動魄，雙眼明亮，其中的野性堅韌，叫人想到雪地的狼。
她永遠美麗。
季沐不禁朝她走去，一步一步，如被蠱惑無法停歇，這樣不受控制，叫他口幹舌燥的同時，又生出煩躁來。
於是他擡起手，將包子整個塞進她嘴裏，斜著阿離鼓起的臉，那份悸動消失，他的心重新定下。
被迫張大嘴的阿離：“？？？”
季沐是不是有病！
違背天地法則，禁錮萬物停止時間，如此大的動作，就是想噎死她？？？
阿離氣死了。
她用力咬口中的包子，嚼了兩口，動作慢下來，咦靈豬肉，還加了飽滿的蝦仁，真好吃啊……
於是她默默吃了起來。
季沐又給她遞了個。
這是嘲諷吧？嘲諷吧？
阿離肉眼可見氣大一圈，咬包子的動作更兇了。
吃不窮你！
等吃完，她小聲小聲打嗝，拿盒丹藥砸他身上：“喏，賞錢。”
季沐皺眉。
阿離才不管他開不開心，她開心就行：“你把術法解開。”
原本她就說說，沒指望季沐按她的話去做，可男人真解開術法了。
季沐轉身而去，那廣袤的灰色，迅速向他收縮，天地恢覆顏色，鳥雀於空中落下。
等他走到墻前時，萬物覆蘇。
三丈遠外的秦憶柳，對賽場內翹首以待，誰都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
季沐回過身，看了她一眼，後仰跌入墻面。
最後一點灰色，也消失了。
阿離拍拍面頰，雖與季沐相伴百年，但見他種種神通，仍是感到震撼。
這是偉力帶來的，就如壯麗的山河，見得再多，也會為之動容。
“怎麽不過來？”
秦憶柳想走過來，被魚鱗衛橫槍攔下，他只好停在原地，打開食盒，露出熱氣騰騰的雞汁面，燉爛的雞肉在湯汁中翻滾，“我想你定是餓了。”
阿離摸了摸肚子，剛才餓是餓，但季沐一連塞了十只大包子，就算珍饈在前，她也是吃不下的。
可惡，看著就很好吃。
她沈痛：“多謝，但我還不餓。”
秦憶柳眨眨眼，側過觀察了會，確定她說的是真話，便將食盒收起來。
沒了一起吃飯這個由頭，兩人都有些沈默。
秦憶柳想和她多待會，便說：“這次考題很難嗎？”
魚鱗衛轉過來。
阿離使勁抓著頭發：“嗯，可能性太多，腦子裏亂哄哄的。”
這時，她的手被人輕柔摁下，那感覺非常陌生，與季沐完全不同，但同樣溫暖可靠。
阿離思緒清明了些，剛想抽出手，秦憶柳卻先一步松開。
他不覺有什麽了不得的，自然道：“既然想不出，就暫時別想了，不如放空自己，養好精神再去面對，你還有時間。”
這話點醒了阿離，她主動逼人立下賭約，迫切想贏的念頭，影響了心境，叫她變得急躁。
阿離長長吐氣，對人笑了笑：“你說的對。”
彩霞下，那光潔的肌膚，愈發幹凈柔和，阿離側著臉，眉眼如遠山青黛，又有雨幕半遮眼的婉約。
秦憶柳眸色漸深，轉而聊起其他。
他們兩人談了會，阿離擺手回去。
秦憶柳直到望不見她背影，這才轉身離開。
阿離走到住處時，剛好與陶婉兒擦身而過，後者一見她，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要不是在考場內，怕是跳起來罵了。
饒是如此，陶婉兒也難掩厭惡，直接把頭扭到另一邊，發出不屑的冷哼。
阿離：“有鼻炎就快點治，做人一竅不通，很難受的。”
陶婉兒就像她先前那樣，整個人被氣大一圈，看得阿離十分愉悅。
陶婉兒見此，又想冷響，好懸忍下了，打不過，說也說不過，只能負氣而去，一步一個腳印。
阿離極目望去，來人身形是赫連雲，他怎麽來了？
考場紀律嚴明，如此重要的比試，赫連雲無法幫陶婉兒作弊。
阿離走進帳篷時，赫連雲正遞出一碗湯，被陶婉兒飲下。
她合衣躺下，思考了會病歷，可惜毫無收獲，便打算聽秦憶柳的，先睡一會，養足精神再戰。
結果一覺就睡到次日。
阿離簡單清理好自己，鉆出帳篷，就看到一群人聚集起，時不時發出驚呼。
“陶仙子不愧是名門出生，實至名歸！”
“太厲害了，這是怎麽想出來的，我修行千載，到頭竟比不上年紀不到零頭的女娃，懺愧啊……”
“真解出來了？不可能吧！我不相信！”
“信不信由你，看來這第一名，非陶婉兒莫屬了，這樣說起來，那個賭約就有意思了。”
眾人註意到阿離出現，聲音收斂下去，有幾個心懷惡意的人，反倒加大聲音，“逼人立的賭，結果輸了，簡直笑死人。”
“就是就是，你說陶師姐到時，會讓她做什麽？”
陶婉兒瞄了眼其中一人，那人會意道：“只是口頭之爭，沒必要鬧得那麽嚴重，我看叫她跪下認個錯，這事就算完了。”
“也是，陶師姐人美心善，便宜了那狐媚子。”
他們邊吹噓陶婉兒，邊擠兌阿離，而心善的陶婉兒就聽著，聽夠了才走到病者身邊，對監考官說了兩句。
後者微微拉起黑布，露出一小張人臉，見到光，人臉便扭動起來，考官大喝：“快！”
陶婉兒立刻打開手中的瓶子，將煉制出的藥汁，塗抹在人臉上。
囂張不已的人臉，頓時如蛇碰到雄黃，叫聲虛弱下來，雖未完全根除，但明顯有克制作用。
“可以了，謝謝老師。”陶婉兒滿臉高興，藥汁只是個半成品，需煉制三日方可完成。
其他人見此，齊齊倒吸一口氣，還真叫她解出來了。
對此，有人鬥志昂揚，也有人深受打擊，頹敗走到一旁，但對阿離只剩同情。
在他們看來，阿離連藥都沒開煉，這場比試是輸定了。
阿離咬著下唇，感到很荒謬，她願意承認別人優秀，但陶婉兒並不是有這樣實力的人。
難道是她自大了？
陶婉兒春風得意，以往避著阿離走，這次主動湊了過來，“喲，這不是阿離麽，怎麽灰頭土臉的，想不出來啊？不開心啊？”
“這也正常，不是人人都有天賦和腦子的。”
她拿手指一下一下，戳著阿離的肩膀：“做不到就認輸，傲什麽傲。”
阿離緊緊攥住那手。
陶婉兒瑟縮了下，隨後更加興奮：“要動手啊，你有本事就動，煉丹比不過我，也只能靠蠻力，找回自信了呢。”
阿離手背鼓起，但終於還是放下手。
陶婉兒笑起來，越過她，聲音遠遠傳來，“元嬰第一人，你配嗎。”
阿離立在原地，好一會才松手，掌心被掐出五道血印子，她卻看也不看，筆直走向病人，目光不斷打量。
這次她理出頭緒，內心也有了方案，但治標不治本，只能扼制人臉的活性，叫它們不再生出更多，卻無法徹底去除。
如是這樣，農戶下半輩子，就要以藥為生，有諸多不便，或得背井離鄉，錢財方面更是大問題。
就沒有個辦法，完全根治麽……
阿離想不出來，在此枯坐兩日。
期間陶婉兒過來數趟，身邊跟著人，說說笑笑，很是陰陽怪氣，儼然勝券在握的模樣。
不過阿離全身心投入，壓根沒註意，等回過神，陶婉兒已經被氣走了。
到第四日時間，她放棄根治的想法，起身準備煉制，沿路之人眼帶憐憫，
“不成便放棄吧，人生在世，誰沒輸過，不必放在心上。”
“是啊，為此生出心魔，反倒得不償失。”
你們在說什麽？？？
不等她開口詢問，天地再次灰暗下去，她熟門熟路看去，靜止的萬物中，只有劍花轉動，帶著陣陣龍吟。
季沐對上她的目光，便嘖了聲。
阿離本來很平靜，聽到這聲嘖，火氣一下被挑起：“你看什麽？”
季沐食指一點她眉心：“你氣我時多厲害，怎麽這時焉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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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一過，第五場比試即將開始。
經過四輪淘汰，十萬弟子只剩下五百人，全是門派天驕，備受追捧的天才。
因此第五場考題，變得更為困難，這次的題目是——救人。
五大門搜羅疑難雜癥，免費治療救其性命，但作為代價，這些病者將作為考題，供弟子比試。
妤之聽後，撞了撞阿離胳膊：“喲，這題目就是為你量身定做的啊。”
阿離沒有回答，妤之朝人看去，阿離側臉精致，細長的眉峰飛起，渾身氣勢化為四個大字。
勢在必得。
妤之被美貌震懾，頭暈目眩晃了兩步：“留影石呢，留影石呢，我那麽大一塊留影石呢？！”
等她好不容易從雜物中翻出，阿離卻早已轉過身。
妤之唉聲嘆氣，餘光中瞥見一人，趕緊告訴阿離：“那不是陶婉兒麽。”
阿離望去，果然是陶婉兒。
那人穿著條水藍色對襟碎羽襦群，面對眾多弟子，她面上笑意恰到好處，多一分顯得熱情，少一分則嫌冷淡。
妤之冷哼：“姿態端得倒是高。”
陶婉兒聽到這話，朝她們這看來。
阿離上前一步，擋在妤之身前。
陶婉兒眉頭微皺，很快松開，繼續和旁人交談。
這倒讓那些看熱鬧的人，很是失望，之前比煉丹時，那麽多人，陶婉兒都敢上手，怎麽出了賽場，反而克制起來了。
阿離心中明了，季沐出手壓制夏無極，讓玲瓏閣心生忌憚，不敢再貿然行動，陶婉兒應是被敲打過。
可對方不找事，不代表這事就過去了。
阿離深深瞥了人一眼。
黑鯤冒出來：“你看那醜八怪幹嘛？”
陶婉兒面容扭曲了下。
阿離實事求是：“其實長得還行。”
黑鯤歪著頭：“她不醜麽？我換個女裝，都比她好看。”
阿離：“……”
妤之的眼睛猛地一亮。
陶婉兒受不住評頭論足，又不敢得罪妖皇，只能憤然離開。
於是黑鯤高興起來。
阿離和他生活許久，怎麽看不出他是故意的：“你跑來幹嘛？”
黑鯤便掏出個福袋，拳頭大小，上面的刺繡十分精美，是月下桂樹。
妤之看久後，只覺身邊泛起白霧，皎月清冷，一株十丈高的桂樹，暈開淡淡的碧光，點點熒光隨風而落，隱隱構出個福字。
不知過去多久，她猛然驚醒，身體不僅沒有不適，反而經脈滋潤心曠神怡，好似美美睡過一覺，連修為都有增長。
好寶貝！
妤之深深感到敬畏，大佬不愧是大佬。
黑鯤將那好寶貝，隨手一丟：“那誰給你的。”
阿離接住，發現裏面裝得都是藥材，靈物堆積，催生出濃郁靈氣，引得路人頻頻側目。
有人認出福袋，不由驚呼：“是聚寶閣的多寶聚福袋！”
“謔，這可不便宜。”
“羨慕，好想要啊，你看看人家！”
一片讚嘆羨慕中，阿離只覺福袋燙手。
黑鯤知道她要拒絕，根本不給機會，直接化為一道流光遠遁。
阿離退不回去，總不至於把東西丟地上。
她被氣樂了，不要白不要，她分了一半給妤之，好東西不能忘記姐妹。
那些藥材雖常見，卻都是修士剛需，且需求頗大，完全不愁多。
妤之美滋滋：“背靠大樹好乘涼，道君真闊！”
這形容土財主般的字眼，把阿離逗笑了：“他除了闊，也沒別的了。”
妤之反駁：“不，還有臉。”
她想了想，又加了句，“手也不錯，脖子，嗯特別是喉結，真蘇。”
阿離翻白眼：“你怎麽不說全身呢。”
妤之很誠懇：“沒看過，不敢說。”
阿離：“……”
她下意識一想，嘖了聲：“是挺好看。”
隨著鐘聲，第五場比試正式開始。
考官將病者帶上來。
那人頭上蓋著黑布，此刻黑布不停的蠕動，時不時凸起一塊，像是被手撐開，但總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考官停下腳步，目光凝視一圈：“此人來自滿洲乾縣，身體畸變，第一個發病，且具有傳染性，你們要是害怕，就棄權。”
無人出聲。
阿離看出，考官以真氣將自己包裹住，她當即照做。
考官對她流露出讚賞：“你們只有二十息的時間，允許留像，現在，立刻運氣護住自己，氣力不濟者，馬上退到百米外。”
“你們不會想變成這個樣子。”
其中的悲憫，叫人心中一突。
考官將黑布摘下，露出底下皮包骨的人。
他眼神麻木，看不出男女，頭發全部脫落，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張人臉，密密麻麻，見到天日後，便齊齊嘶嚎。
“餓啊。”
“吃，我要吃飯，給我吃的，我要吃！”
說著說著，竟互相撕扯起來。
病者青筋畢露，發不出聲音，摔在地上，連打滾的力氣都沒有。
弟子中有人倒退一步。
等到時間一到，考官立刻將黑布蓋上，病者已經虛脫，身下濕漉漉，地面被汗水浸濕。
“殺……了我……”
弱不可聞的囈語，從他口中飄出，“殺了我，殺了我……”
考官嘆息一聲：“你們有五日時間，每日午時三刻將揭開黑布，不超過十息，其餘時刻皆可隔布觀察，允許觸碰手腳身軀。”
說罷，他不再出聲，原地坐下，守在病者身旁。
修士都是心性剛毅之輩，即便最初被嚇到，此刻也緩過來，開始思索對策。
陶婉兒第一個要走，阿離不緊不慢攔住她。
其餘弟子看過來。
陶婉兒捂住右手，上面似乎還有個血洞，痛楚猶在心間，令她面皮抽了下。
“做什麽，”她語氣陰毒，“好狗不擋道，讓開！”
阿離示意四周：“那麽多人看著呢，別放屁。”
陶婉兒想起這是大比，天下修士都關註的大事，玉鏡上傳瘋了，自己不能失態，落個氣急敗壞的名頭。
“抱……抱歉。”
她深吸氣：“我是心急救人，你有事嗎？”
阿離勾起嘴角，陶婉兒頓感不好，果然就聽對方說，“啊，我覺得單比試太無趣，想和你打個賭。”
陶婉兒眼皮狂跳：“什麽打賭，我輩修身養性，豈可……”
阿離輕慢道：“怎麽你不敢？”
陶婉兒啞然。
她是不敢，之前那蛛巢，她想不出法子通過，可阿離就行，她嘴上不說，心裏還是明白的。
她不如阿離。
陶婉兒不想答應，但那麽多人看著，如果她退縮，影響自己名聲事小，落了門派威名事大。
此乃大忌。
阿離這個賤人，肯定是故意算計。
陶婉兒恨得咬牙切齒，還要裝出輕描淡寫：“好，賭就賭，你想怎麽玩？”
阿離轉起手中的匕首，叫陶婉兒提心吊膽，戲弄夠後，她才悠悠道：“輸的人要替對方做件事。”
陶婉兒指尖發顫：“任何事？”
阿離點頭。
陶婉兒心中慌張，口上卻越狠：“就如此，你等著輸吧！”
說罷，她扭頭回到賽場住處。
為了防止舞弊，所有參與大比的弟子，五日內不得離開，只能住在賽場內。
阿離沒管其他人眼神，沿著墻根而行，腦中想著那患者的情況，無疑是惡瘡的一種。
人面瘡？
但它向來從手腳長起，生在頭頂聞所未聞，異變了？
能否用治療人面瘡的法子，治療這種？
阿離否定這個想法，如果真如此簡單，這人就不會成為考題。
鬼物上身？可也沒感到鬼物邪祟。
醫者望聞問切，還是該回去看看。
阿離轉身，朝正中病者走去。
這裏圍著很多人，全閉著眼站定，沒有多餘動作。
為了公平起見，考場使用秘法，構築出真實幻境，弟子可單獨查看病人，不會被他人偷看幹擾。
阿離發現，這人膚色偏黑，尤其是手部，比別的地方都黑些，指甲蓋發黃，無名指的最長，左手也是如此，間隙還夾有洗不去的汙漬。
第一個發病，有很大概率是源頭，瞅著就是普通農戶，到底有什麽不同，致使他患上這怪病。
阿離反覆檢查，想了十幾個法子，精心推敲後，又全部推翻。
不行。
她蹙眉，對方如一團亂麻，毫無頭緒。
阿離退出幻境，原地坐下思索，等到被人叫醒，天快黑了，腹中饑腸轆轆。
魚鱗衛道：“弟子阿離，有人尋你。”
東門隱約有個模糊的身影。
她起身，略微活動開發酸的手腳，便走了過去。
沿路遇到的弟子，皆是愁眉苦臉，或趴在地上奮筆疾書，或神神叨叨自語。
偶有兩個對著丹爐的，丹煉至一半，說不煉就不煉，性子上來還砸了丹爐，氣氛很是凝重。
來人是秦憶柳，手中提著個食盒，旁邊跟著魚鱗衛，監督他們對話，以免作弊破壞比試紀律。
修士是可以辟谷的，以天地靈氣維持生機，但無法消除饑餓感，一般是閉關的無奈之舉，有選擇，誰都不會這樣做。
加上阿離註重吃，此刻見到食物，腳步都快上兩分。
眼前突冒出點灰光，突兀炸開，沿四面八方席卷而去，天地灰暗世界定格，鳥雀懸在半空。
東門墻角那塊，湧出墨色加深，她眼前便多了個人。
季沐倚在墻上，擦著那把黑劍，以這個姿態望過來，落下的發絲間，隱約有雙鋒利的眼。
他身上已無那日的怒氣，就那麽靜靜看著她。
夕陽西下，那漫天的絢爛紅火，同樣化為灰白，卻照樣能點燃世間的一切。
季沐身上半是明媚，半是幽暗，兩人身影被拉長，最終交匯融在一起，倒像是個擁抱。
阿離經過一番苦思，此時的樣子並不好，縷縷發絲貼在面側，眼底發青，透著深沈的倦意。
但她的唇依舊濃烈，嘴角的下陷仍驚心動魄，雙眼明亮，其中的野性堅韌，叫人想到雪地的狼。
她永遠美麗。
季沐不禁朝她走去，一步一步，如被蠱惑無法停歇，這樣不受控制，叫他口幹舌燥的同時，又生出煩躁來。
於是他擡起手，將包子整個塞進她嘴裏，斜著阿離鼓起的臉，那份悸動消失，他的心重新定下。
被迫張大嘴的阿離：“？？？”
季沐是不是有病！
違背天地法則，禁錮萬物停止時間，如此大的動作，就是想噎死她？？？
阿離氣死了。
她用力咬口中的包子，嚼了兩口，動作慢下來，咦靈豬肉，還加了飽滿的蝦仁，真好吃啊……
於是她默默吃了起來。
季沐又給她遞了個。
這是嘲諷吧？嘲諷吧？
阿離肉眼可見氣大一圈，咬包子的動作更兇了。
吃不窮你！
等吃完，她小聲小聲打嗝，拿盒丹藥砸他身上：“喏，賞錢。”
季沐皺眉。
阿離才不管他開不開心，她開心就行：“你把術法解開。”
原本她就說說，沒指望季沐按她的話去做，可男人真解開術法了。
季沐轉身而去，那廣袤的灰色，迅速向他收縮，天地恢覆顏色，鳥雀於空中落下。
等他走到墻前時，萬物覆蘇。
三丈遠外的秦憶柳，對賽場內翹首以待，誰都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
季沐回過身，看了她一眼，後仰跌入墻面。
最後一點灰色，也消失了。
阿離拍拍面頰，雖與季沐相伴百年，但見他種種神通，仍是感到震撼。
這是偉力帶來的，就如壯麗的山河，見得再多，也會為之動容。
“怎麽不過來？”
秦憶柳想走過來，被魚鱗衛橫槍攔下，他只好停在原地，打開食盒，露出熱氣騰騰的雞汁面，燉爛的雞肉在湯汁中翻滾，“我想你定是餓了。”
阿離摸了摸肚子，剛才餓是餓，但季沐一連塞了十只大包子，就算珍饈在前，她也是吃不下的。
可惡，看著就很好吃。
她沈痛：“多謝，但我還不餓。”
秦憶柳眨眨眼，側過觀察了會，確定她說的是真話，便將食盒收起來。
沒了一起吃飯這個由頭，兩人都有些沈默。
秦憶柳想和她多待會，便說：“這次考題很難嗎？”
魚鱗衛轉過來。
阿離使勁抓著頭發：“嗯，可能性太多，腦子裏亂哄哄的。”
這時，她的手被人輕柔摁下，那感覺非常陌生，與季沐完全不同，但同樣溫暖可靠。
阿離思緒清明了些，剛想抽出手，秦憶柳卻先一步松開。
他不覺有什麽了不得的，自然道：“既然想不出，就暫時別想了，不如放空自己，養好精神再去面對，你還有時間。”
這話點醒了阿離，她主動逼人立下賭約，迫切想贏的念頭，影響了心境，叫她變得急躁。
阿離長長吐氣，對人笑了笑：“你說的對。”
彩霞下，那光潔的肌膚，愈發幹凈柔和，阿離側著臉，眉眼如遠山青黛，又有雨幕半遮眼的婉約。
秦憶柳眸色漸深，轉而聊起其他。
他們兩人談了會，阿離擺手回去。
秦憶柳直到望不見她背影，這才轉身離開。
阿離走到住處時，剛好與陶婉兒擦身而過，後者一見她，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要不是在考場內，怕是跳起來罵了。
饒是如此，陶婉兒也難掩厭惡，直接把頭扭到另一邊，發出不屑的冷哼。
阿離：“有鼻炎就快點治，做人一竅不通，很難受的。”
陶婉兒就像她先前那樣，整個人被氣大一圈，看得阿離十分愉悅。
陶婉兒見此，又想冷響，好懸忍下了，打不過，說也說不過，只能負氣而去，一步一個腳印。
阿離極目望去，來人身形是赫連雲，他怎麽來了？
考場紀律嚴明，如此重要的比試，赫連雲無法幫陶婉兒作弊。
阿離走進帳篷時，赫連雲正遞出一碗湯，被陶婉兒飲下。
她合衣躺下，思考了會病歷，可惜毫無收獲，便打算聽秦憶柳的，先睡一會，養足精神再戰。
結果一覺就睡到次日。
阿離簡單清理好自己，鉆出帳篷，就看到一群人聚集起，時不時發出驚呼。
“陶仙子不愧是名門出生，實至名歸！”
“太厲害了，這是怎麽想出來的，我修行千載，到頭竟比不上年紀不到零頭的女娃，懺愧啊……”
“真解出來了？不可能吧！我不相信！”
“信不信由你，看來這第一名，非陶婉兒莫屬了，這樣說起來，那個賭約就有意思了。”
眾人註意到阿離出現，聲音收斂下去，有幾個心懷惡意的人，反倒加大聲音，“逼人立的賭，結果輸了，簡直笑死人。”
“就是就是，你說陶師姐到時，會讓她做什麽？”
陶婉兒瞄了眼其中一人，那人會意道：“只是口頭之爭，沒必要鬧得那麽嚴重，我看叫她跪下認個錯，這事就算完了。”
“也是，陶師姐人美心善，便宜了那狐媚子。”
他們邊吹噓陶婉兒，邊擠兌阿離，而心善的陶婉兒就聽著，聽夠了才走到病者身邊，對監考官說了兩句。
後者微微拉起黑布，露出一小張人臉，見到光，人臉便扭動起來，考官大喝：“快！”
陶婉兒立刻打開手中的瓶子，將煉制出的藥汁，塗抹在人臉上。
囂張不已的人臉，頓時如蛇碰到雄黃，叫聲虛弱下來，雖未完全根除，但明顯有克制作用。
“可以了，謝謝老師。”陶婉兒滿臉高興，藥汁只是個半成品，需煉制三日方可完成。
其他人見此，齊齊倒吸一口氣，還真叫她解出來了。
對此，有人鬥志昂揚，也有人深受打擊，頹敗走到一旁，但對阿離只剩同情。
在他們看來，阿離連藥都沒開煉，這場比試是輸定了。
阿離咬著下唇，感到很荒謬，她願意承認別人優秀，但陶婉兒並不是有這樣實力的人。
難道是她自大了？
陶婉兒春風得意，以往避著阿離走，這次主動湊了過來，“喲，這不是阿離麽，怎麽灰頭土臉的，想不出來啊？不開心啊？”
“這也正常，不是人人都有天賦和腦子的。”
她拿手指一下一下，戳著阿離的肩膀：“做不到就認輸，傲什麽傲。”
阿離緊緊攥住那手。
陶婉兒瑟縮了下，隨後更加興奮：“要動手啊，你有本事就動，煉丹比不過我，也只能靠蠻力，找回自信了呢。”
阿離手背鼓起，但終於還是放下手。
陶婉兒笑起來，越過她，聲音遠遠傳來，“元嬰第一人，你配嗎。”
阿離立在原地，好一會才松手，掌心被掐出五道血印子，她卻看也不看，筆直走向病人，目光不斷打量。
這次她理出頭緒，內心也有了方案，但治標不治本，只能扼制人臉的活性，叫它們不再生出更多，卻無法徹底去除。
如是這樣，農戶下半輩子，就要以藥為生，有諸多不便，或得背井離鄉，錢財方面更是大問題。
就沒有個辦法，完全根治麽……
阿離想不出來，在此枯坐兩日。
期間陶婉兒過來數趟，身邊跟著人，說說笑笑，很是陰陽怪氣，儼然勝券在握的模樣。
不過阿離全身心投入，壓根沒註意，等回過神，陶婉兒已經被氣走了。
到第四日時間，她放棄根治的想法，起身準備煉制，沿路之人眼帶憐憫，
“不成便放棄吧，人生在世，誰沒輸過，不必放在心上。”
“是啊，為此生出心魔，反倒得不償失。”
你們在說什麽？？？
不等她開口詢問，天地再次灰暗下去，她熟門熟路看去，靜止的萬物中，只有劍花轉動，帶著陣陣龍吟。
季沐對上她的目光，便嘖了聲。
阿離本來很平靜，聽到這聲嘖，火氣一下被挑起：“你看什麽？”
季沐食指一點她眉心：“你氣我時多厲害，怎麽這時焉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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