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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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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完, 桓羽見白秋蜷著尾巴坐在地上,索性也學著她的模樣盤腿坐下。兩人之間安靜了一會兒, 忽然, 桓羽猶豫一瞬,將手探入袖中,從袖管中取出一管玉簫, 熟練地將管口壓在唇邊, 嘴唇輕顫, 吹出了聲來。

白秋原本正處在記憶的恍惚之中, 然而聽到簫聲,註意力不知不覺被緩緩地抽了回來。她微微一楞, 等桓羽一曲吹完,便問道:“你會吹簫?”

白秋知道他懂音律, 可是桓羽具體用得是什麽樂器,倒是第一回看見。

“……嗯。”

桓羽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似有幾分心不在焉,道:“反正也出不去, 吹一會兒,許是能讓情緒平靜一些。”

他稍稍一頓,問:“你可有什麽想聽的曲子?我可以吹給你聽。”

白秋搖搖頭, 桓羽見狀, 自是也沒有強求之意。他微抿了一下唇, 便又將唇沿沾到簫邊上, 氣息輕輕用力,曲調便流了出來。

他先前那一曲不過是試音,現下方才是動了真格。他的簫聲不快,甚至稱得上平實厚重,在只有兩人的幽暗環境中,他的簫聲幽幽,顯得綿長而渺遠,有種說不出的意韻,曲音幽然。

白秋沒有聽過這首曲子,只安靜乖順地聽著,沒有出聲。桓羽起先兩句其實有些焦躁,後面便慢慢穩了下來,白秋聽著聽著,待漸漸聽出些簫音中夾雜的情緒,她卻不覺一怔,不禁轉過頭去看桓羽的神情。

桓羽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只隱約垂了眸。他本就生得一副柔情的相貌,睫毛修長,像扇一般垂下來,在眼瞼上投下濃密憂愁的陰影,在火光的映襯之下,他簡直美得不似真人,只是不知桓羽是在吹簫時想到了什麽,恍然間,似是又能瞧出他眉宇之間隱隱有些哀愁。

過了良久,桓羽的簫聲才停下來。他握著手中的玉簫,靜默片刻,忽而扣緊了手指,信誓旦旦地道:“秋兒,你且放心,你我容貌上的較量還未分出勝負,既然你還不曾贏我,我定不會讓你死在這裏。”

白秋原先還沈浸在桓羽的簫音之中,想辨別出那種似有似無的沈悶的情緒,然而此時聽到桓羽一開口竟是這麽一句話,她不由得楞了楞。想來想去,白秋還是放緩了聲音,頗有幾分疑惑地試探著問道:“說來……桓羽,你究竟是為何這麽執著於相貌?”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你已經生得那麽好看了,可是你怎麽好像並不……”

並不覺得滿意,也並不十分開心。

桓羽明明已是孔雀族的第一美人,若是一般人,自是應該為這樣的頭銜高興驕傲,可桓羽表現得……卻並非如此。

白秋心裏有話,可是想了想卻又不知該如何表達,只得欲言又止地看向桓羽,期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然而桓羽聞言卻是一頓,他的目光中一瞬間似乎流露出了什麽覆雜的神情,可又看不分明。過了良久,他又舉起簫來吹了幾個音,只可惜情緒不在,音也亂七八糟地聚不成調子。

終於,他將簫放了下來,頗為煩悶地收回袖中。桓羽斜睨白秋一眼,道:“你倒是無憂無慮,我們都被妖花吞進肚子裏了,你還有心情問這個。”

白秋一楞,被說得不知所措,摁在地上的小爪子不自覺地動了動。

然而桓羽的沒好氣倒也不是真的生氣了,只是心裏煩悶又無處宣洩,不小心就說了重話。他話一出口,看白秋這麽只比他小一兩百歲的小白狐低下頭,當即就後悔了。桓羽的視線不由得躲了躲,他抿了抿唇,終是開口道:“……我生來便長了一身漂亮的羽毛,加冠之齡便已有人說我之貌可逐第一美人,禽鳥族類向來嗜美,我孔雀一族在凡間又是群鳥之冠,且雌俊雄美,我自從能辨美醜,便知但凡目之所及之人相貌無人能出我之右,自是驕傲不已、以此為榮,故而自幼好勝,若是有人說誰的相貌能與我相較三分,我定要好好梳整一番,好勝他十分!因我在家中最小,又有一副受人推崇的相貌,我家人也願意護我驕橫。於是我但凡知有誰生得漂亮便去與他較量,不到百歲便已是孔雀族的第一美人,從此想要見我一面的雌雀踏破了門檻,願與我結親者數以百計,且由於我性格張揚,從不吝嗇於炫耀美貌,名聲竟是比歷代第一美人都要大些,風頭一時無兩。”

“……噢。”

白秋看著桓羽蹙緊的眉頭,竟是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雖然桓羽說得好像很為難的樣子,可是他語氣中分明有些自傲之情,比起痛苦,更像是炫耀,讓人想打他那種。

桓羽掃了她一眼,看著白秋的神情,便知道她在想什麽。他也不反駁,只抿了抿唇,道:“從此這世間再無人認真喚我名字,無人在意我是何人,只道我是孔雀族的第一美人。我身形不適合太大太重的武器,當年拜入師門後練了數十種,最後擇了扇子,他們便道我是美人才擇扇子;孔雀一族人人習樂,我愛好音律,從小學簫,他們便道我是美人才弄風雅;我習扇後日夜練習,善用風術,當著師兄師姐的面連戰同時入門的同輩同門,得當期第一,結果他們鼓掌時卻只誇我舞得漂亮。還有那些提親者,他們不知我是什麽心境性情,看重的不過是皮相……我驕傲的性子已經養成,樣樣都要奪個第一方能罷休,然而現在你道我如何甘心?!現在唯有刷掉這個該死的印象從頭再來!”

說著,桓羽的視線熱了幾分,他的眸子緊緊地盯著白秋身上,想了想,道:“我尋了這麽久才尋到你,如今定要將你帶回南禺山,好讓他們換一個第一美人。”

白秋被桓羽盯得很不自在,她“嗷”了一聲,下意識地卷起尾巴。

她是著實不知桓羽這份將她推上去的把握是哪裏來的,只道:“且不說長相的問題,你是孔雀族的第一美人,我、我是狐貍呀……”

“無妨。”

桓羽輕描淡寫地回答。

“孔雀一族當初排名選美,就是想選天界第一美人的,只是除了孔雀沒人來參加罷了,即便你是外族,也不會有人在意的。”

白秋:“……”

白秋沈了沈聲,仍是覺得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大對勁,她想了想,問:“可、可是,即便成功了,真的換了我又如何?”

“……?”

桓羽一楞,似是不解她的意思。

白秋想了想,不知自己說得對不對,但還是壯著膽子道:“可是你並非是厭惡美貌,你對你的長相還是驕傲得很……如今你因他人不在意你的其他方面而只在意你是第一美人而煩惱,但若是日後你少了這個頭銜,旁人當真不再註意這個,而去在意別的了,再過千年以後,你若發現你處處都是第一,卻唯獨缺了長相上的第一美人……你會不會,又因此而覺得難受?”

桓羽一頓,沈下聲沒有說話,皺了皺眉頭,似是答不上來。白秋琢磨了一下,似是還想再說,可是她剛一張口,便“阿嚏”一聲打了個噴嚏,接著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桓羽怔了怔,回過神來,打量了一下四周,蹙眉道:“……好像越來越冷了。”

白秋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很明顯的,她都有點發抖了。

而且不止是如此,妖花腹中的空間越收越緊,水也越漫越高。原先只能輕輕漫上高臺一點點的水,此時已經足以淹沒他們的腳踝,兩人不知不覺已經縮到了高臺的最內側,白秋的狐火雖然沒有那麽容易熄滅,可是隨著空間越來越小,它似乎也變得疲於燃燒,火光顯得越來越沒有精神。

桓羽看白秋發抖,一頓,將自己的一條手臂化作翅膀,對她道:“……不管我的事如何,總之我們得先出去才有機會再說其他。你要是冷的話,要不先到我的羽毛下來躲躲,應該勉強可以取暖。”

白秋感激地朝他一笑,但搖了搖頭,努力將自己團得更緊了幾分。

桓羽皺眉道:“你不怕的嗎?”

——自然是怕的。

事實上,白秋從被花吞入腹中開始就處於非常緊張的狀態之中。她上一次被妖花吞過以後,就變得很畏懼幽閉、陰暗的環境,她不喜歡這麽陰冷又潮濕的地方,和桓羽說話能夠緩解恐懼,可是哪怕盡量掩藏著情緒,恐懼還是不由自主地從身體內部的某處慢慢地蔓延出來。

在這種與外界隔絕的地方很難分辨時辰,妖花會隨著時間推移收縮,直到將他們完全變成身體的一部分。盡管他們起初刺激了妖花,使得它猛烈地收縮了一大半,可從現在的內部空間來看,至少還可以再支撐幾個時辰……按理來說時間完全充足,他們又不是毫無征兆被困的,等到其他山神發現他們不見,就會找天兵天將來尋他們,不必太過擔憂……然而……

然而不知為何,白秋心裏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她站了起來,覺得還是不能坐以待斃,有點緊張地道:“桓羽,你可否幫我一下?我們再試試還有沒有辦法可以出去。”

桓羽意外地滯了一下,但還是很快點頭。他本來就不是喜歡坐著幹等的性格,一聽白秋願意試,連忙站了起來。

白秋有些焦躁地從高臺開始,順著壁沿一點點地摸了起來,時不時還試探地去摸妖花的底部。她莫名有些焦急,其實她事實上是清楚的,上一回被困在妖花裏的時候,她已經將能探查的地方全部都一寸不留地探遍了——最薄弱的地方就在頂部,可是即使是最薄弱之處,憑她和桓羽的力量,也不可能突破出去。

不好的預感沒有消失,反而愈發強烈了起來。仿佛是正為了應征她的預感一般,在白秋緩緩摸花壁的時候,突然,妖花毫無征兆地動了起來,還動得很快。

“……怎麽回事?!”

桓羽大驚失色。

白秋也不清楚,卻能感到隨著妖花的動作,她和桓羽仿佛置身於一個漂流在驚濤駭浪中的酒葫蘆,在翻滾的海浪中上下顛簸。她不得不著急地加快了動作,可是所有的構造都和她印象中完全一致,沒有一絲一毫的突破口,然而這個時候,妖花不知道是受到了什麽刺激,只聽它外部慘叫一聲,哀嚎得聲音慘痛又滲人,緊接著,就劇烈地收縮起來!

所剩無幾的空間很快又只剩下一半,狹小的高臺已經不存在了,白秋和桓羽兩人立足而已,水已經漫上前胸。白秋索性放棄了再找別的希望,急道:“上面!我們一起試試破壞上面!”

她連孔雀仙的回應是什麽都沒有聽到,已經開始努力地撕扯閉攏的花苞最頂尖的部分,可惜正如想象中一般,她從來不撓人的爪子在食生靈增長修為的千年妖花面前,就像是用狗尾巴草捶打石頭一般毫無作用。

妖花平滑的壁上漸漸探出了密密麻麻的肉齒,並且進一步朝他們靠近,白秋的爪子上開始滲出血跡。

水已經漫過了眼睛,白秋閉緊了眼睛,不自覺地刨了兩下,可是很快她的身體就貼上了妖花尖銳的肉齒變得動彈不得,鋸齒似的尖刺深深地紮進肉裏,哪怕她竭力不去想別的事、竭力忽略痛苦,一心破壞妖花的頂端,絕望的情緒卻仍然不可控制地湧了上來。

回憶開始浮現在腦海中。

以前好像也有過同樣的事情,那個時候……

突然!一道突如其來的巨響從很近的地方響起,白秋一顫,感到自己身體猛地下墜,眼前由於無法適應光線而一片雪白。她吃痛地掉到地上,勉強睜開了雙眼,一瞬間,眼前的景象與回憶一寸一寸重合在一起。

奉玉站在夕陽之中,他的劍閃著寒光。

上一次救她的,是凡間的將軍。

……這一次,是神君。

白秋有點吃力地站了起來,朝著奉玉的方向,輕輕地喚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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