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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課課外運動,可以提前放學。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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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被老師選去朗誦比賽了?

他說我也不想,很麻煩的。

我說要不我替你去吧,我早就想參加英語朗誦比賽了。

他看我一眼,不行,我就算不參加也不能害了學校。

說完這話他就跑上樓去拿書包。

於是我親眼看著陳圭繞著他們教室找了三圈,然後他趴在二樓的欄桿上說你再等等,我書包不見了。

我坐在花壇邊上,仰著頭說擔憂地說沒關系,你別急,慢慢找,我等你。

他又找了一圈,走出教室剛想跟我說什麽,眼神一轉;突然就蹬蹬蹬下樓,把書包從花壇裏揪出來,瞪著我說楊欣桃,你有意思嗎你。

我說這還沒意思,我覺得挺有意思的,來我替你背上。

陳圭一甩手走了。

我說哎你還沒教我數學呢。

那段時間,我的數學成績已降到了慘不忍睹的地步,我自己都覺得有些驚悚,那時候我真的無法理解竟然有人能把一張數學試卷做到滿分。

真心佩服數學老師。

後來高中的時候遇到一位更牛叉的物理老師,英俊瀟灑,不茍言笑,走路自帶氣場。上課從不講一句廢話,講粒子運轉打到光板的運動時思路清晰,一邊講,一邊可以將式子列出,算的答案沒有一次偏差。唯一講過的一句笑話是他自稱從牛津畢業,同學們佩服不已,後來才知道是“牛經”大學。

我對數學的評價只有兩個字:掃興。

我就喜歡語文英語,科學也不錯。我無法明白陳圭,他彈鋼琴可以,薩克斯行;拉二胡也能來兩手。每天練字孜孜不倦的狀態已經讓我覺得麻木了;學科全能,畫畫幾乎年年都會拿獎,雖然腿腳不是那麽利索,體育項目拉了一點分,但是乒乓籃球都有在玩。幾乎就是玩一門,精一門的狀態。

非我族類。

比如說,今天的作業,同一道題,我已經想了近半個小時,陳圭還沒做,可他接過去看了一遍,就刷刷刷寫起來了。

這就是上天的不公啊。

其實我真的希望他能夠想個五六分鐘,這樣顯得我不那麽dumb。

可他已經開講了,並且我沒聽懂。

陳圭顯然比我遇到過的所有數學老師都有耐心,至少老師不會給我講解四五遍題目後還心平氣和。

那是我感覺陳圭最可親的時候,他的語氣循循善誘,無比柔和,我說哪裏哪裏不懂的時候,他也不會否定,按照我的思路捋一遍。

我發現了,如果數理化的解題思路是一棵大樹的話,陳圭走得是樹幹,我走的是樹枝。

他那天對我說了一句話:“楊欣桃,我想不明白,你為什麽每次做題目都能想岔了?”

我都快急哭了:“對啊,那你說怎麽辦?我覺得我想的是對的啊!”

大約是我語氣太過委屈怎麽的,陳圭突然擡頭看了我一眼,我期待他能給我點建議,傳授一下 他逢考必會的竅門,可是他目不轉睛地看了我一會兒,居然笑了。

擲地有聲的笑。

陳圭很少會大笑,就是那種咧開嘴的笑,他可能給人的感覺就是溫柔但是很正經的那種人,可是我把他逗笑過,還不止一次。可是我漸漸發現,後來我每次講了一句玩笑話的時候,都會下意識地去看看陳圭,看他有沒有笑。

我並沒有很喜歡他呀!可是他每次笑,我這一股特傻叉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是怎麽回事?

那道題目算是解決了,我足足重算了三遍才勉強得出和他相同的答案,沒辦法,對我來說,即使思路是對的,算錯也是常有的事。

哎,學習的事,十幾年後看或許覺得也只是屁大點事,但我當時真是被打擊地可以。

那天回去的時候,我心灰意冷,覺得自己前途一片黯淡。走在前面,也沒跟他說什麽話,路過香噴噴的夜市的時候也無心停留,本來我平時都要在這裏逗留一番。

陳圭在我後面連叫了好幾聲,我轉過身,他站在一個燒烤攤前面,說你要不要吃烤串。

我心想,我已經蠢到這種地步了,我不吃,吃了也是一樣蠢。餓死算了。

站了一會兒。

不吃,絕對不吃。

我擡頭非常大聲地對他說,炸豆腐,豆腐不要太嫩,要老豆腐,少放辣,多放點醋。

☆、矛盾

其實我真的沒有什麽好掙紮的,但是人在江湖飄,學海無涯,我這搜小破船要麽就開,要麽就沈。

哎……。

我跟陳圭的差距是有的,但我也不能說每次都輸給他。

有一次學校組織英語聽力競賽,每個班5個人。英語總體不怎麽行,但是聽力尤其不行的我被選去濫竽充數。

競賽那天的聽力題是用一個破爛的錄音機放的,不知道是磁帶太舊了還是錄音機太破了,音量奇小不說,還全是雜音。

全場大概沒有一個人能聽見以及聽懂。

當時我就笑了。

拼實力我不好說,但是在猜答案這方面,還是很有造詣的。

那次競賽我得了個二等獎,陳圭三等獎。

揚眉吐氣這四個字,我知道怎麽寫,也知道怎麽用了。

可惜當時沒有朋友圈,不然我分分鐘發條消息讓大家都知道學霸陳圭被我KO了。

那天下午放學,陳圭剛從教室裏走出來,我就憋不住自己這副小人得志的面孔。在他面前左三圈右三圈地轉悠說我自己考的不怎麽樣,發揮失常才拿了個二等獎,可是陳圭你怎麽考得比我還差?

陳圭看起來頗為不爽。因此我痛快極了。

學校的大廣播裏還放著歌:“我一見你就笑,你那翩翩風采太美妙,和你在一起,永遠沒煩惱……”

在我媽那裏能吹半年,我媽說你這樣不行,得了點成績人就輕飄飄的,人家陳圭哪次不比你高個一百分,要像你這樣,不得飛天上去。

我大聲說媽你根本不懂我的壓力,現在我最多也就算是飄回陸地,做回正常人,以前你以為我怎麽的,我根本就是在地底下潛行摸索啊。

朱玉兔最煩我三番五次叨叨叨地說這件事兒,她說桃啊咱別顯擺了成不,你自己不也說了,你這全靠蒙的,贏得不光彩啊。

我說不光彩不是重點。

重點也不是是贏。

重點是陳圭比我考得差啊哈哈哈。

然後後面一次小考,剛好是兩個班級的數學老師出的試卷,那次也不知道怎麽了,數學始終在及格線徘徊的我,做題時思路清奇,不緩不急,考得相當好。

陳圭剛好相反,那次他靠得也不算差,剛好比我少了10分。

我懷疑那次考試陳圭的元神出竅,附到了我身上。

天時地利人和三要素為法,陳圭這個舊社會資本家終於被我拉下馬,翻身農奴把歌唱,咱們工人有力量!

自那次數學考試之後,我終於揚眉吐氣,學起數學來也終於提起一點興趣。

範毅跟我說小桃你別跟踩了電門似地老嘚瑟行不,你給你自己下一次考試留點退路可以嘛?

我說沒事兒,現在我學起數學來倍兒有勁道!倍兒輕松!

引用一下王小波在黃金時代中的話——那一年我15歲,在我一生的黃金時代,我有好多奢望。

兩個禮拜後聯考。成績出來後我只能用一句話來形容自己的處境。

粉身碎骨渾不怕。

陳圭在學校裏名氣愈發地大,班級有好多女生喜歡他,只是陳圭這個人有時候不給人臺階下,女生嘛,臉皮總有點薄,不太敢去表白。

大家都知道我跟陳圭還能說上幾句話,我的人氣因此一下子漲了好多。

有次體育課下課我去小賣部買了包辣條,班級有個平時玩得比較好的女生主動上前和我攀談。

她說嗨楊欣桃,你跟六班的陳圭是不是關系很好啊?

很多人這樣問過我,問多了我就漸漸發現,陳圭好像真的不怎麽跟女生交流,那副愛答不理的表情酷斃了。

我莫名有些得意,嘴上卻說沒有啊,也就一般,不怎麽說話的。

她偷偷靠近我,陳圭是不是喜歡你?

她的話正中我心中期待,但我是個口是心非的人,我說怎麽會,他肯定看不上我。

她看著我偷笑了一下,那你呢,你喜不喜歡陳圭?

這話我料到她會問,可我還是很慌亂,我想我絕對不能承認。

於是我說,才不呢,你不覺得他這個人很怪嗎?我跟他其實也不是很好的。

她說是喔,他是不怎麽愛理人。哎你小學不是和他同校的嗎,聽說他以前是殘疾不能走路的唉,每天都做輪椅上學。是不是這樣的?

也許陳圭把我當朋友了,但我顯然不是一個值得的朋友,我剛聽到這話的時候不知道作何反應,只能胡亂嗯了一聲。

那女生恍然大悟似地,難怪他對別人老是愛理不理的,肯定因為以前殘疾,心理變得和我們有些不一樣了。

她的話音剛落,陳圭和範毅就從我們身邊走了過去,走到我們前面的時候,範毅回過頭來,目露兇光瞪了那女生一眼,很兇的樣子。

然後他把目光轉向我,做了一個“你死定了”的表情。

那天下午他沒有等我自己先回家了,我也沒有主動去找他,也許這是因為我自己也很心虛的緣故。

從我搬到他們家那天起,我沒有見過陳圭發大火,這次也是一樣。但是這一次,我切切實實地感到了他的不屑和決絕。

我也不能確定自己是否算是陳圭的朋友,但我的陰暗面和劣根的確存在,它向陳圭證明了我是個小人。

我私下想,我們兩個並不是互相需要的關系,即使不講話,也不太會影響正常的生活。

以前兩個班上電腦課做題目的時候,我都是直接趴過去看他怎麽做,然後再回來,卡住了不會做再去問。

現在怎麽辦?人家當我是空氣啊。有一次我實在不會,左瞄瞄右看看身子就又倒過去了。他也不給我解釋,鼠標在桌面上點來點去看得我眼花繚亂,我也看不清,就又湊過去了一點,眼睛都快貼到他電腦屏幕了,大概擋住了他的視線,鼠標在桌面上移動了幾下就停在某個地方了不動了。

我本能地轉過頭,他漠然地看著我。

我一時間有些呆滯地回望著他的眼睛,他的臉很白,面如冠玉,襯得那雙眼睛愈發漆黑,眼底投射著電腦屏幕的光,瞳孔深處的亮光像兩個細小的洞口,曲徑通幽。

可是那兩個小洞裏面的目光告訴我,他是認真的,我不應該再厚著臉皮在他面前找存在感。

我挪開腦袋,他移開目光。

當我坐直身子,在座位上打字的時候,腦袋裏還不時閃現出那雙寒星般的眸子。

還有就是,以前我有不會的數學題都會問一下他,因為在他那裏,我可以反覆地問,知道懂了為止。

說實話,班上的任何一個學霸都不會給我這種耐心和尊重。

那之後有次回家正好是個雨天。下的還不是一星半點的毛毛雨。濕衣服還沒換下來,我媽遞給我把傘,讓我去市中心醫院接陳圭。

我一臉絕望:“陳叔叔不是回來了嗎?”

我媽臉一沈沒說話。我心中一動剛想問點什麽,她就訓斥我:“小孩子別多問,我叫你去,你就去。”

我因為前段時間跟陳圭較勁的事,一直沒和陳圭講過話。現在雖然暫時落敗,但也沒打斷被俘啊。

我說我不去。

我媽大怒,吼道:“你敢不去試試!”

我氣得濕衣服也沒換,氣沖沖搶過傘沖了出來。

媽媽在身後大喊:“回來!換了膠鞋再出去!”

我很生氣地大聲說:“我不要,什麽年代了還膠鞋膠鞋的。”

剛踏出去,大雨變暴雨。

那天我穿了一身塑料雨衣,又帶了一把傘才出的門。

出門的時候我隱約聽到了陳圭家裏的一點動靜。

雨聲真的太大了。

直達的公交車沒班次了,我轉了兩次車才繞到市醫院。

拿出我媽的手機給他打了個電話,我自己沒有手機,這還是我一次聽到他的鈴聲——金屬樂隊的《fade to black》。

陳圭接起電話,叫了一聲“阿姨。”

這便宜真不是我想占的。我清清嗓子,盡量用不那麽尷尬的聲音說哎,下雨了你在哪?

楊欣桃?

是啊,我接你來了你在哪幢樓

陳圭有一會兒沒說話。我猜他大概在想,要不要這麽輕易就與我冰釋前嫌。

真的有好一會兒他都沒說話。

然後再過了一會兒,他說,我在四樓。

然後一點沒猶豫地把電話掛了。

我一腔怒火乘電梯去了四樓骨科,沒人;康覆科,沒人。輾轉去了影像科,沒人。

跑遍了門診樓的大半樓層之後,發現人家坐在神經科。

有病不是。

陳圭就坐在過道上的塑料椅子上,長腿曲起,低頭看著地面,耳朵裏塞著耳機在玩手機。

相比我風裏來雨裏去身披雨衣頭頂大傘的操勞,陳圭就是個被人伺候的命,看看人家,外面狂風驟雨電閃雷鳴,我自巍然不動。

我穿著塑料雨衣嘶拉嘶拉走過去,陳圭像聽到了我的腳步聲,還塞著耳機就擡起頭來。

不過他大概一開始沒認出我,一直盯著我,我走到他身邊的時候,單手扯住塑料雨衣的帽子往後一翻露出臉,他的目光才閃了閃,認出我來。

我目露兇光,滿眼怨毒,他拉著臉,冷若冰霜。

那大概是自從我疏遠他之後;兩個人第一次交峰,很明顯我底氣不足,沒法正大光明。

我率先轉開了目光:“你走不走。”

我站著,他坐著。對視之下,我目光渙散,看著對面的會診室。

陳圭沒回答我。我還感覺他的目光拷問著我,捫心自問,前段時間我們倆關系的確不錯,我這樣落井下石的舉動也許真讓他紮心了。

我立在一旁,陳圭提著傘走了。

那天的風和雨真的非常大,回去的時候,我聽著雨滴劈劈啪啪打在塑料雨衣上的聲音,覺得自己行走在一片槍林彈雨中。

回家的時候我媽站在門口,看到我一幅被大雨侵襲的樣子說:“你倆個小孩怎麽回事嘛,車也不打一輛,也不再等一下,都弄得跟落湯雞一樣。”

“陳圭已經回來了嗎?”

“可不是,淋得比你還濕。”

我點點頭,伸手解下雨衣丟在一邊去推房門,突然就情不自禁回頭看了一下對面;陳圭低頭坐在書桌前寫作業。

我進了房間,關門的時候特意發出一點聲音。

然後我又傻子似的看了對面一眼。

沒有擡頭。

到學期快結束的時候,陳圭都沒有跟我講過一句話。隨著一個學期的時光,我和他鬥氣的情緒慢慢消磨,愧疚感越來越重。

模模糊糊突然覺得失去了什麽東西。

☆、道歉

我一直相信,我並不是真的喜歡陳圭,盡管他一直吸引著我。但除了我,學校裏還有很多女生喜歡他,因為他長得好看,是學霸,個性還很酷。

這樣說來,我覺得自己的動心實在太膚淺了,也根本沒什麽好較真兒的。

但是現在的問題是,我覺得自己在道義上虧欠了他,我覺得自己有些卑鄙。

如果可以,我寧可從這種愧疚的情緒中跳脫出去,做個真正沒心沒肺的人,每天和陳圭偶爾在路上碰到的時候,都是我偷偷去看他,他總是目不斜視總我身板擦過去,我討厭這種感覺。

初三上學期快結束的時候,班主任跟我說了一件事。我沒想到自己這麽快就要離開了。

我現在所在的城市是A市,但我的學籍還在老家,我進這個學校也相當於是轉學生,班主任說我必須要回戶籍所在地參加中考。她已經打電話跟我媽商量過了,我媽的意思是讓我提早一個學期轉回老家的學校適應一下。

變故來得太快,來得時候不是我要來,走的時候也不是我要走。

下午回家我媽跟我說老家縣城裏的高中其實也很不錯,每年考進重點的都有300來個人。而且我現在讀的學校也都是陳家托關系進去的,人家是好心,但說到底我們還是非親非故的關系,總不能事事讓別人幫助吧。

她的意思是,如果考進了老家的那所重點高中,我就留在那裏,如果沒有,就進排名第二的普通高中。

照這麽說,我在A市的讀書生涯,已經徹底結束了。

變故太大,我不太想走,跟我媽吵了一架。其實對我媽或者我本身而言,我們沒有做錯任何事,她只不過是替我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而我,只是覺得莫名委屈。

期末考試到來之前,我開始打包自己的行李,於此同時我終於下定決心在離開前幹一件事。

考完試那天,我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書包,來到陳圭的教室門口。

陳圭從教室裏出來的時候,我是非常忐忑的。

他從我身邊經過,正如我所想,跟往常一樣,目不斜視腳步也沒停留,從我身邊擦身而過。

我叫了他一聲,但是走廊上人太多,他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聽見了不回答,沒有任何反應,隨著人流下了樓梯。

我原地不知所措的站了一會兒,蹬蹬蹬地追上去在二樓樓梯口很大聲地叫了他一聲。聲音太大太猛太突兀,樓梯上許多人包括陳圭一齊擡頭看著我。

他停在一樓樓梯口,擡頭望著我,有點驚訝的樣子。

我激動不已,邊下樓梯邊大聲說:“你等等我,我找你有事。”

跑下樓梯的十幾秒鐘,心跳跟著起來了,我從沒有做過這樣的事,其實是很不安很害怕的。

他看著我走到他身邊,眼裏也顯然有點震驚:“什麽事?”

深吸一口氣,我邁出幾步,走了幾步發現他沒跟過來。回頭一看,他仍站在原地,一點沒有要跟過來的意思。

“你過來一下好嗎?”我說。

他不回答,但是跟過來了,跟在我身後。

“陳圭。”我在前面叫了他一聲。

他在後面嗯了一下。

又走了一段路,我欲言又止:“陳圭。”

他不應我了,顯然是在等我接下去的話題。

但接下去的話我實在說不出口,走了好長的路醞釀了許久還是說不出口。

陳圭的腳步停下了,他在後面用一種疏離的語氣平靜說:“我今天要去接文藝,走了。”

我急忙轉身,他只是用那雙仍然漠然的眸子審視著我,好像我們從來沒有說過話,他也從不曾對我笑過。

這樣的表情極大地打擊了我,可是他已經轉身走了,毫不猶豫的。

那是冬天,風很大很幹,我的上下兩片嘴唇沒有口水的滋潤,像是粘在了一起。

他快要走遠了,我大概永遠沒有機會見他了。

想到這裏,我突然覺得無所顧忌。

我上下顎分開,舌頭往上頂住門牙,喉嚨幹痛感覺有無數情緒湧上心頭。

聲帶震動帶出我帶著哭腔的情緒:“對不起。”

他的腳步頓了一下,沒吭聲。

我跑過去,站到他面前說:“明天我回老家了,以後也……不來這邊讀書了,上次的事對不起。”

聽到我的道歉,他終於肯擡頭,嘴巴微微張開,眉頭動了一下,然後淺金色的眸子在我臉上來來回回。

我低著頭不想看他,內心忐忑不已,有點澀澀的委屈。喉嚨裏的幹痛堵塞上湧,轉為眼睛裏的酸澀。

他沒回答,可是我終於又下定決心,仰頭再次說:“對不起。”

陳圭仔細看著我,眼神慢慢終於不再那麽拒人於千裏之外,隨後張開嘴唇:“你……”

我梗著脖子,眼淚已經流到下巴。但我為了忍住眼淚,下嘴唇努力包住上嘴唇不讓它抖動啜泣的樣子一定十分難看。

天知道,我最不願意的事情就是在別人面前哭,小時候在我們那邊上學,被孤立最難過的時候我也沒有在人前哭過。

如果真要選個哭訴的對象,陳圭也一定是最後一個。

我在他面前掙紮的,矜持的,是我自認為堅定的一點自尊。

現在終於沒有了。盡管我做了對的事。

繼小時候和他打架平分秋色以武力平分秋色,多年明爭暗鬥後,這一次,我只能用兩行清淚外 加兩條清鼻涕說明一個事實。

敗了。

眼淚這種東西,一出閘門就是洪水猛獸,誰也攔不住。

不是一滴兩滴,是一股一股往外冒。

陳圭瞪大了眼睛吃驚地看著我。大概我一副傻不拉幾鼻涕眼淚流滿面但是還努力控制自己不讓胸腔抖動發出啜泣的樣子太滑稽了,他楞了一會兒居然笑了。

慢慢地,他那種好笑的表情終於在臉上慢慢消失了,然後他眨了一下眼睛,楞了一下,臉上現出一點慌亂的神色,眼睛也不再看我,移向別處不自然地眨了好幾下眼睛,然後才慢慢轉回視線與我對視。

我淚眼交加,只覺得天大的委屈都在自己身上,轉身就想逃離這個案發現場。

陳圭在後面叫我。

也許是哭的太厲害,腦袋缺氧,外加淚水模糊了視線,我竟然走錯了方向,走到了學校草坪上,並且被固定樹苗的支架絆了一下,幾秒鐘的時間,我只來得及無狀地慘叫一聲,就一頭栽倒在綠化帶裏。

聽到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然後立刻有人拖住我的咯吱窩把我拎了起來,我只看到一片黑色外加一道白光,然後下巴被托了一下,他將我上下檢查了一下,然後用袖子輕輕擦了擦我的臉,又擦了擦我的眼睛。

他用從沒有過的,特別溫柔的語氣說:“別哭了,楊欣桃,別哭了。”

我的眼睛被他蹭的很不舒服,躲了一下,眨了眨眼。他幹燥的手指輕輕擦在我眼瞼上,替我把濕癢的感覺抹去,溫暖又光滑。

他顯得非常有耐心,我不停哭,他不停擦。

等我終於控制住自己不再流眼淚之後,他的目光從我的臉上慢慢轉移到了頭發上。然後他認真地,非常認真的,幫我把頭發上樹葉的碎屑拿掉了。

冬天太冷了,一陣冷風襲來,我的一行清鼻涕順勢流進了嘴裏。

我真的十分尷尬。

陳圭猶豫了一下,終於用袖子把我的鼻涕也擦掉了。然後他十分認真地說:“楊欣桃,把你嘴裏的鼻涕吐出來,太臟了。”

我連忙呸了一下,由於體力不支,嘴裏的唾液只吐到一半,險險掛在嘴邊成一條黏稠的直線。

萬箭穿心。

陳圭在旁邊很出戲地笑了一聲,我連忙接連又吐了幾下,那唾液已經順著下巴流到草坪上了。

現在別說跟他說話,我連看他一眼的勇氣也沒了,我慢吞吞站起身,調整了一下方位,看清馬路後,邁步要走。

陳圭一把抓住我,眼神在我臉上轉了一圈,竟然還帶著笑意。

我甩開他,立刻就要奪路而逃。

他又緊靠過來,袖口在我下巴上蹭了蹭,然後甩了甩,走到一旁:“幹凈了,走吧。”

羅文藝已經轉學到A城,陳圭家裏為她專門準備了一個房間,有時候她就住在陳家。她比以前更漂亮,看來她和陳圭是同步發育的,兩人的個子都躥了一大截。

說實話,她那兩條大長腿往院子裏一擱,我都不太想出房門。

我並不想知道她和陳圭什麽關系,不管是什麽關系,應當都和我沒有什麽關系。

我把帶到陳家的所有東西都收拾了一遍,起碼有好幾大箱雜物,突然發現,這裏差不多就是我半個家了。

我把沒用的雜物和一些平時帶回去的小物件都丟了,一大堆筆記本,我捉摸著這麽多也用不完,就挑了幾本好看的。有一本是姐姐來這裏看我的時候送給我的,綠色的封面,上面有個白色的小兔子圖案,我翻了翻,從裏面掉出幾張紙。

作者有話要說: 我挺奇怪的,第21章的點擊為啥是0

☆、友情

我把沒用的雜物和一些平時帶回去的小物件都丟了,一大堆筆記本,我捉摸著這麽多也用不完,就挑了幾本好看的。有一本是姐姐來這裏看我的時候送給我的,綠色的封面,上面有個白色的小兔子圖案,我翻了翻,從裏面掉出幾張紙。

最上面的是一張畫。陳圭那裏的畫稿撕下來的,我覺得的畫的是我但又不確定是我的那張。

才發現,畫中的左眼下面有一顆淺淺淡淡的痣,跟我一樣。

我很久沒有看到這畫了,現在一看,那雙眼睛畫得無可挑剔,每一筆都沒有反覆雜亂的感覺。和那張紙夾在一起的是幾張A4紙,是我照著那幅畫上面臨摹的,線條很粗糙,和最上面那幅比起來,慘不忍睹。

陳圭那幅畫,我照著畫了一個暑假,勉強讓自己的線條稍微順了一點,但我總算是明白了,這是個技能,還不能速成,畫虎不成反類犬,我看著心煩。挑了幾張最滿意的和他那張放在一起收了起來。

終於意識到,我一直在模仿的,是陳圭的自信。

4年級下半學期的時候,有一天數學老師早上教了乘法口訣,他說下午最後一節自習課來抽查,那天我一天的課餘時間都在用來記乘法表,並且一整天都提心吊膽的。

下午數學老師來抽查,帶了一根教鞭。

他先抽了幾個人,答出的坐下,答不出的站著,大部分人都能答出。我最怕數學老師了,他目光一轉過來我們這片,我就扭開頭假裝在看著桌子,大概是顯得太緊張了,藏不了拙,數學老師偏偏叫了我起來。

我心裏一沈,一陣絕望,慢慢站了起來,然後不知怎麽地,反射性地看了一下,坐在最後的陳圭。

他正好看著我。

數學老師抽了一個,然後倒計時,我一著急,答錯了。

然後我就站著。很多同學都看我,我又轉過頭看教室最後一排,陳圭已經低頭在做作業了。

老師不會抽查他。因為用不著,他是陳圭。

我低頭站在位置上,,感覺很羞恥,臉很快就紅了。

從搬到A城起,我所見到的小孩,都是一個比一個聰敏,一個比一個有才,我覺得在這種境地裏,我已經擁有了一套阿Q式的自我鼓勵法,我這套鼓勵法激勵了自己,也激勵了朱玉兔。

朱玉兔說她覺得我很奇特,能在十面埋伏四面楚歌的環境裏另辟蹊徑茁壯成長。她覺得像我這樣比她慘許多倍的人都在茍延殘喘,她要是不努力一下都覺得是在浪費生命。

要離開A城,我最舍不得的是朱玉兔,她初中就不和我同一個學校,我們自從中學之後,除了寒暑假,來往也不是很密切,可是我確定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只要她也這麽想,那麽我們見不見面都是次要的。

收拾好東西後,我從衣櫃裏找了一間款式很老的拼色大棉襖,裏面全是羊羔毛,很暖和,小時候我就穿過,不過那時候這件衣服太大了,現在大小剛好合適。然後坐車到城西和朱玉兔回合,我們倆約好了去公園爬山。

那天我們兩個都神清氣爽,帶著面包零食水壺,幾千級臺階我們勇往直前,身邊的人和我們的速度相比只退不進,爬到山頂的小亭子時,兩個人都汗流浹背。

朱玉兔看了一下手表說,楊,真稀奇,比平時快了半個小時有餘。

我攤在石凳上點頭:“過幾天就要走了,我一想到要和你分開,渾身就有使不完的力氣。”

朱玉兔大口喘氣附和道:“我也是,一想到以後再也見不到你了,腳步就越來輕松。”

很好,我說,整個人趴在石桌上,伸出雙手向她伸過去,我們之間看似有實則無的友情,你已經掌握到要點了。

朱玉兔也伸出雙手,和我進緊緊相握。

我說,相濡以沫。

她說,不如相忘於江湖。

接著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水晶掛件系在我的書包拉鏈上,外形是個黃色透明的小鞋子。

我滿眼感動,讀萬卷書,行萬裏路,謝謝你玉兔。朱玉兔說別多想這個意思是讓你有多遠滾多遠。

山林寂靜,兩個神經病一起驚悚地笑起來。

下山的時候公交已經沒有了,天色發黑,我們兩個幹脆多走了幾裏地。

天氣很冷,我穿了很厚的棉衣,提了水壺背了包,加上走了一天的路,整個人都跟剛出籠的窩窩頭似得冒著熱氣,一點也不冷。

最重要的事,前幾天跟陳圭和好了,今天又和朱玉兔說了一天的話,我心裏終於輕松了許多,不再那麽沈甸甸的。雖然即將要離開這裏去適應新的生活,認識新的朋友,但我總算覺得有了一點希望,想通了很多事,沒那麽無所適從。

快到陳家門口的時候,對面走來兩個人影,正是陳圭和羅文藝,陳圭手裏還提著許多小小的精致的小袋子。

羅文藝轉學了,但是學校和陳圭不是同一所,她比陳圭小一屆,才上初二,不過這幾天也算放假了,天天過來找陳圭,陳圭領著她滿城市逛。

自從我跟陳圭道歉崩潰之後,這幾天我一直不太敢直視陳圭的眼睛,直到今天,我心裏終於釋然了許多。

我朝著他們的方向微微笑了一下,算是打過招呼了,羅文藝一向跟我沒什麽交集,自然不會給我回應,倒是陳圭,我看到他好像楞了下。

三個人同時走到了大門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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