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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片落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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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片落葉

直至結束他們都沒有接吻,有時情緒疊頂過快,前奏反倒顯得多餘。床單上似落了場來勢急亂的夏雨,水痕遍布。

衛生間裏也在下雨,是季時秋在淋浴,出來後,男生頂著一頭濕漉,沒回床上,拉開窗戶借自然風吹頭。

吳虞支起頭看他:“感覺怎麽樣?”

季時秋斜來一眼:“什麽怎麽樣?”

吳虞問:“不想聽聽我的評價?”

季時秋的劉海在山風裏簌簌動著:“你已經評價過了。”

剛在床上,吳虞並未言語,無非是洩出些不堪入耳的動靜,但季時秋這樣消遣她,她當然得杠回去:“我評價什麽了?”

季時秋話少,更不想在這檔子事上多做糾纏,遂不作聲。他揉揉不再滴水的頭發,套上衣服:“下樓吃飯了。”

林姐的飯桌上多了個陌生男人,據介紹是個村裏一位鰥夫,先前在縣城中學當音樂老師,後來車禍傷了腿落下病根出行不便,不到四十五就退休在家,提前過上種地養老的安逸日子。

林姐親近地喚他“老鄭”。

吳虞接過林姐盛好的晚飯,擠眉弄眼,瞧得那老男人都面紅耳燥起來。

林姐揚高飯鏟,作勢要打她:“什麽德行,就許你有男人?”

吳虞仍是笑,問老鄭:“你教音樂,你會什麽啊?”

“鋼琴,口琴,都會。”老鄭從褲兜裏摸出一管銀色口琴,擡眼看林姐:“我今天剛好帶來了,她說要聽歌。”

林姐頓時埋低臉。

吳虞搭腮:“吃完我們能一起聽聽麽?”

老鄭說:“當然了。”

林姐去鍋爐邊夾出一盤烤好的黑芝麻餡餅,端過來:“快中秋了。我做了些月餅,你們要吃就拿。”

又招呼季時秋:“小秋你多吃些,爬了這麽久的山,還要背人,要多補充體力的。”

吳虞乜他,態度閑閑:“他體力好著呢,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林姐和老鄭俱是一楞,又不約而同地靜默。

而一直悶頭吃飯不插話的季時秋終於掀眼——這一眼頗罕見,能跟“瞪”這個形容沾上邊,也讓他從認識後就慣常陰郁的面孔多了幾分生命力。

“吃飯,吃飯。”林姐和氣入座。

飯後老鄭特意漱了口,坐到門口臺階上正式開始自己的口琴表演。林姐指名要聽《月亮代表我的心》,他提早在家練習過兩天。熟悉流暢的旋律從男人口唇齒間吹奏而出,飄蕩在靜謐的小院裏。

皓月當空,將草蕩映成雪野。

林姐挨靠在他身旁,輕輕伴唱: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

“我愛你有幾分”

“我的情也真,我的愛也真”

“月亮代表我的心”

吳虞坐得比他們低一級。側耳聆聽少晌,她乘興拿出手機,想為他們兩個攝像留念。林姐害臊,連連擺手說不準,吳虞偏不就範,兩個中年人也就允下了。後來,聽到至情處,吳虞也跟著哼起來。

兩道粗細不一有高有低的女聲編織出意外動聽的和音。

一曲終了,吳虞捧場拍掌,攛掇老鄭再來一首。

中年男人笑不攏嘴,關心起全程悶聲不語的季時秋,同吳虞說:“你男朋友想聽什麽?”

吳虞說:“他不是我男友。”

竟不是一道來山裏旅游散心的小情侶,老鄭心奇:“啊?那他是什麽啊?”

吳虞望著圓月挑眉,輕聲回:“誰知道呢。”

她轉頭問季時秋:“你是什麽啊。”

季時秋瞥向她,月色裏,女人眸子清亮,直勾勾地瞧著他,她用只有他倆能聽見的聲音重覆:“我不知道啊,你知道嗎,你是我的什麽?”

季時秋心跳不自覺加快。

望向他的目光是一種純黑色的酸液,被久久註視,胸口會有腐蝕般細微的刺痛。

他擡手捏住她下巴,撥弄關節玩偶般,硬生生把她的臉反轉至另一邊。

吳虞低笑。

秋夜的風無故燥熱。季時秋摸了摸鼻頭,發覺那裏竟已汗濕。

臨睡前,吳虞靠坐在床頭玩手機,回味那些上了年紀的老歌。

季時秋晾曬好衣褲,回到桌邊坐下,半晌沒動靜。

吳虞挑眼,發覺他又在看那張合影。

“你出來怎麽不帶手機,”她與他搭話:“不無聊麽。”

季時秋摩挲相片的手一頓,將它收回抽屜裏。

吳虞又問:“怎麽不看我送你的畫,還是——在我面前不好意思?”

季時秋胸口浮動一下:“沒什麽好看的。”

吳虞說:“沒什麽好看的,也沒見你路上扔了,反正沒花一分錢。”

季時秋再次拉開抽屜,想立刻把它拿出來從窗口丟掉,被風隨便卷去哪裏——但幾秒的天人交戰後,他緩緩將抽屜推回去。

“我休息了。”他走回床邊,打算去按床頭的電燈開關。

吳虞攔住他胳膊:“不行。”

季時秋裝沒聽見,仍是關了。屋內登時不見五指。防患於未然,季時秋還躺去了床另一頭,避免她不依不饒地找事。

黑暗裏,女人沒了聲音。

只有手機屏幕發出瑩亮的白光,過了會,光也徹底消弭。

輕微的聲響從床那端傳來,季時秋專心聽著,倏有冰絲般觸感的東西掉落到他手肘上,又滑至身前,他拿起來一看,發現那是條女士內褲。

吳虞的腿勾上他的。

季時秋血往腦部湧,惱火起身,捉住她腿窩,把她拖回身前。

“裝什麽啊你,”陰黑環境裏莽莽榛榛,人影疊覆。吳虞攀著他肩膀,指甲似利齒,惡狠狠咬住他上臂發緊的肌肉:“你裝什麽。”

季時秋也不知道他裝什麽。

他從沒見到過這樣的女人,讓人想逃開她,逃的越遠越好,這樣對他倆來說都更加安全;可又發瘋般想要靠近她,破壞她,占有她。

他只能克制,不去親吻她,讓一切看起來只是洩欲,不曾傾註任何臣服與情意。

吳虞也發現了,故意口出惡言:

“你也就這點本事。”

還說:

“幸好你媽被鎖抽屜裏,不然被她看到她冰清玉潔的好兒子在做這種事,會是什麽感覺?”

季時秋用手封死她嘴巴。

她不掙紮;而他的掌心像被小貓舔了一下。

季時秋收手攥拳,不得不傾身以唇阻遏。口業在她,而業力仿佛饋報在他頭上,他周身如焚,在隱秘沈浮的罪惡與快慰中一點點肢解自己,也重鑄自己。

……

兩人並排躺著,許久,鼓噪的心跳才得以平覆。

月亮升高,透窗而入,將潔白的光磚鋪到季時秋左胸上。

吳虞用手給那光斑描邊,並哼起不久前被中斷的旋律。

她的鼻音極輕極低,季時秋閉氣,才能聽出是老鄭今天用風琴吹奏的第一首歌。

吳虞找到季時秋眼睛:“你知道月亮為什麽能代表心麽?”

不等對方回答,她聲調軟散,慢條斯理:“根本不是歌裏唱的它有多麽真和深,而是它會消失,也不私有,甚至不是每一天都那麽圓滿。把心交出去,就等於要經歷一次陰晴圓缺的冒險。”

季時秋盯住她。

女人似在念蠱咒,一種讓人輕盈也讓人緊繃的咒語。

她輕柔地摩挲著他臉頰,問:

“小秋,你想冒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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