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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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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大早,牛二柱就在院子裏撅著屁股磨鐮刀。

昨兒個開了社員大會,隊長在會上傳達了公社的指示,讓大家搶收搶種,顆粒歸倉,決不能讓一粒麥子爛在地裏。

“把我那把鐮刀也再磨兩下。”邱桂花從房間裏探出頭,沖著蹲在外面的牛二柱道——

他們家自留地裏的麥子雖然種得晚些,可也頂多撐個四五天。這幾天先把隊裏的活幹完,到時候也好抽空拾掇自家自留地的麥子。

一想到那幾分自留地,邱桂花樂得眼睛都要瞇成一條縫了——

別看就只有幾分地,可但凡長了眼睛的都能看出來,他家那些麥子長得好著呢,一穗能頂生產隊這邊兩穗,還得是最肥的田地裏長得那些麥穗。

要知道留給他們這些社員的自留地,可全都是最貧瘠的。他們家卻硬生生把薄田種成了肥地,誰見了不誇一聲他們兩口子能幹?

當然,讓邱桂花說,不是他們能幹,是兒子是個小福星才對。

那幾分自留地開始豐收,可不就是她懷上了兒子那會兒?叫邱桂花說,他們家的福氣,都是兒子帶來的。

這麽想著,掀開薄被,低頭在牛小寶臉上親了一口。戀戀不舍的把被子蓋上,唯恐把熟睡的寶貝兒子驚醒,走路都是躡手躡腳的。

看她這個模樣,牛二柱磨鐮刀的動作都放輕了些,小聲道:

“沒吵著小寶吧?”

“沒。”邱桂花伸了個懶腰,眼角的餘光正好瞟見端了盆雞食往雞圈那邊兒過去的小姑娘身上,上揚的嘴角瞬時耷拉了下來,扯了下牛二柱的汗衫下擺,“我昨兒個跟你說的那件事,你想好了沒?”

牛二柱正擺弄鐮刀的手就頓了一下,明顯也有些煩心:“你說的倒輕巧,這年頭,一個丫頭片子,送給誰誰要啊?”

一個抱過來的丫頭罷了,他能有多疼?就只是他牛二柱也是要面子的,村裏人都說,是大丫有福,給他們帶來了小寶,真是有了兒子就立馬不要大丫了,還不得被左鄰右舍戳脊梁骨?

“沒人要咱們就得養著嗎?我可不當那冤大頭!”邱桂花渾然忘了,當初可不就是她,不願意再被人指指點點說是“不下蛋的雞”,瘋魔似的想要個孩子,才會從外面抱了大丫回來。

“……我們家小寶可是個帶著福氣來的,那些糧食都是我們小寶的,都便宜了大丫算怎麽回事……”

托這兩年自留地裏糧食豐收的福,他們家時不時就能吃上頓細面。就只是眼瞅著大丫一天天長大,飯量也越來越大。邱桂花真是看一回嘔一回,總覺得大丫沾了天大的便宜,沾的還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疼的寶貝兒子的便宜。

牛二柱被她纏得沒法,邊收拾鐮刀邊甕聲甕氣道:

“成成成,等過了麥忙,我就找人問問,看有沒有誰家想要個小閨女的,到時候把人給送過去……”

“沒人要的話,就趕集時,往熱鬧的地方一丟,指定就能被人領走……”

反正她是肯定不再養這個賠錢貨了。

想起什麽又補充了一句:

“帶她去縣上的話可別打十裏鋪過……”

忽然覺得有些不對,一回頭,卻是剛才去餵雞的大丫不知什麽時候回來了,正站在她的身後。

邱桂花頓時噎了一下,下一刻舉起手來就想揍人:

“倒黴催的死丫頭,這麽鬼裏鬼氣的站著,是想嚇死誰呢!”

不成想巴掌還沒有落下來,大丫已經“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手裏端著的雞食盆也“咣當”一聲掉到地上。

那淒慘的哭聲聽得邱桂花一陣心慌,下意識的就想去捂時櫻的嘴——

小寶可還睡著呢。再有這死丫頭哭的邪門的很,只要她一哭,就會有人來打抱不平。

還沒等捂好呢,房間裏的牛小寶就發出一聲震天的哭嚎。連帶著他們家院門也被拍的山響:

“桂花,桂花,你幹啥呢?現在是新社會了,可不興打孩子了……”

這要是旁人,牛二柱兩口子自然不會在意,可偏偏拍門的這個翠蓮嫂子是隊長的媳婦,他們兩口子還真不敢不搭理。

當下邱桂花忙不疊跑回房間裏去哄兒子,牛二柱則趕緊拉開門,陪著笑臉跟外面的圓臉女人道:

“沒打,沒打,是這丫頭自己沒看路,摔了一跤……”

門剛一打開,就有三個男孩子從後面擠了進來,繞過牛二柱,朝著時櫻沖了過去,有伸手去拉時櫻的,有幫著把摔到一邊的盆子撿起來的,瞧著時櫻的神情也都是心疼不已:

“大丫妹妹你摔到那兒了?”

“哪裏疼,哥哥幫你呼呼……”

最小的那個虎頭虎腦的孩子忽然轉過頭,朝著牛二柱就撞了過來:

“壞蛋二柱叔,又打大丫!”

牛二柱猝不及防,正被撞在小肚子上,頓時疼的齜牙咧嘴。

要不是翠蓮一把拉住,那小子說不得還要再撞幾下。

“虎子!”翠蓮忙提高聲音,喝住一臉不服氣的小兒子後,又轉頭沖著牛二柱語重心長道,“要說其他人淘氣,我是信的,你們家大丫卻最是個乖巧懂事的……這孩子命裏帶福,這才來你們沒幾年,就給你們帶來了小寶,做人呢,得惜福啊……”

抱著牛小寶站在窗戶後的邱桂花氣得直磨牙——

她可不就是因為這些話,才越來越不喜歡大丫的?明明有福氣的那個是她生的牛小寶,結果也不知道誰開始傳的,竟然說什麽,不是小寶有福氣,是大丫有福氣。類似的話聽在耳朵裏,簡直不能更刺耳——

這些人上下嘴唇一碰,說的倒是好聽,合著不是吃的他們家口糧!

一肚子的火氣再也壓不住,抱著牛小寶就從房間裏出來,朝著翠蓮臊眉耷眼道:

“翠蓮嫂子你這話說的,怎麽著,我們養著她,還不能管教管教了?這麽稀罕,你領你家養去啊!正好我們家糧食要見底了,反正你們家是大戶人家,也不差這一把兩把糧食不是?”

翠蓮哪裏聽不出來邱桂花語氣裏毫不掩飾的嫌棄?臉色也有些不好:

“桂花啊,這做人可是要講良心的。大丫在你們家過得什麽日子,大家夥可都是瞧著呢!這才多大點兒個人啊,就得踩在凳子上給你們一大家子做飯,大冬天裏,水上多厚的冰,大丫都得敲開冰窟窿給你家小寶洗尿布,舊社會的丫鬟也頂多這個樣唄!”

“桂花你說老實話,大丫真是你親外甥女?”

當初桂花嫁過來幾年了都不開懷,農閑時就到處請醫問藥,卻依舊沒生個一男半女。結果突然有一天,就從外面抱了大丫回來,跟同村的人說是她娘家堂姐的閨女,說是堂姐想要個男娃,結果連生了三胎都是女娃,還想再生個男娃,最小的這個就讓她養了。

那會兒沒自己的娃,邱桂花對大丫也挺疼愛。誰也沒料到,這剛把大丫領回來沒多久,邱桂花就懷上了。

那之後,大丫就沒有過過好日子了。鎮日裏就聽見邱桂花高一聲低一聲的呵斥大丫。真是自己親外甥女,邱桂花就不怕回了娘家沒法交代?

越想越是這麽回事,瞧著邱桂花的眼神就充滿了狐疑:

“桂花你說實話,這孩子不是你偷來的吧?”

邱桂花臉色頓時白了一下,卻依舊強撐著道:

“當著孩子的面你胡說什麽?什麽偷的搶的,你這是寒磣誰呢。”

她這麽一大嗓門,翠蓮也覺出有些不妥,畢竟大丫已經到了懂事的年齡了,這麽當著面說,難保大丫不難過。

趁著翠蓮這麽一猶豫,邱桂花擡手把大丫拽過來。旁邊牛二柱也忙跟翠蓮賠笑臉:

“我婆娘不會說話,嫂子你別跟她一般見識,您放心,我們是再不會打孩子的……這眼瞧著該上工了,嫂子您也趕緊回家忙吧。”

看牛二柱兩口子都老實了,翠蓮提著的心也算放下來些,彎腰沖著時櫻道:

“大丫啊,大娘還得上工,你衛紅哥他們在家呢,有什麽事,你喊他們一聲。”

他們家這三個臭小子,正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年齡,卻偏偏對大丫稀罕的很,還個頂個的都聽大丫的話。

“我知道了大娘,您去忙吧。”大丫乖乖的點頭,軟糯的聲音聽得翠蓮一顆心越發軟成了一片。

等翠蓮母子三人離開,邱桂花好容易擠出的笑容頓時消失殆盡,惡狠狠的盯著大丫,又擔心再把翠蓮給招來,一巴掌到底沒敢打下去。卻是更堅定了要把大丫給丟棄的決心。

好一會兒喘著粗氣道:

“還杵在這兒幹什麽?去自留地那兒蹲著去!”

他們自留地的麥子長得那麽好,不但要防備被人順走,還要防著那些鳥了雀了糟蹋。

低著頭跟著牛二柱夫妻走出院門時,時櫻已是牢牢的記住了“十裏鋪”這個地方——

這個家她是待不下去了,與其等到牛二柱把她帶出去不知丟到那個山腳旮旯裏,還不如到那個叫十裏鋪的地方碰碰運氣。

聽邱桂花的語氣,十裏鋪應該離著也不算遠。這麽想著,下意識的在左手手腕上摩挲了一下,那裏和她原本的身體一樣,正有一朵粉紅的櫻花形胎記。

意外穿到這裏後,時櫻很多時候就會忍不住想,是不是牛家這個可憐的大丫,就是自己的前生啊?不然怎麽會那麽巧,兩人竟然在同樣的部位長了同樣的胎記?

想的太專心,時櫻差點兒撞到突然站住腳的邱桂花身上。卻是三人這會兒正好走到村裏的自留地邊。

和其他人家的地裏都是種著些時令小菜不同,牛二柱家的自留地裏卻是麥浪翻滾。

其他要上工的人也都跟著站住,瞧著牛二柱家的自留地羨慕的口水都要留下來了:

“這麥子,二柱你們兩口子是怎麽種出來的啊?怎麽就長得這麽好!”

“就是!我跟你們說,我這眼睛毒著呢,別看只有幾分地,到時候收的麥子絕對能抵得上一畝多。”

隊裏的糧食等交完公糧後再分的話,每個人到手也就沒多少了,牛二柱家這塊地幾分地怕是至少得相當於兩個成年人的口糧!

事實上不止是這夏麥,去年上秋收時,他們家自留地的玉米也是大豐收了的。

旁邊鄰居可是親眼瞧見,春節時牛二柱家拿吃不完的玉米換了好大一塊五花肉,一家人吃到正月初十,還嘴上流油。

現在看他家這麥子,怕是接下去小半年,就能時不時吃上白面饅頭了。

時櫻伸手在沈甸甸的麥穗上碰了一下——這麽好的麥子,和牛二柱兩口子可沒有一點兒關系,根本全都是她的功勞,既然決定要走了,麥子自然也要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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