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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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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太師府,驛站信使飛馬而來。

太師府門前高懸的兩方紅燈籠也在疾馳而來的馬蹄揚起的疾風中晃動了燭火。

“老爺,有信來了!”管家欣喜的喊聲打破了入夜府內的抑郁沈寂,舉著書信向著書房一路小跑而去。

書房內,神色端肅嚴厲的中年男子靜靜立在書房裏,接過信件,神色裏終於有了舒容,展信的手微顫了顫。

此人,乃是汝寧公主之夫,沈望山之父,太師,沈敘。

“謹言賢弟如晤,

久不通函,至以為念。握別以來,相距甚遠,近況如何,甚念。今得見令郎,芝蘭玉樹,德宏才羨,必以親子相待,授書傳畫,盡心照慰,勿掛。臨書倉促,不盡欲言,書不盡意,餘言後續。

仲璞愚兄再拜敬上。”

讀完書信,沈敘方舒了口氣,對著旁的管家道,“仲璞來信,說是已經見著望山了。”

“是啊,老爺不必擔心,杜先生與老爺少時相交莫逆,必會替老爺好生照看少爺。”

“老爺,可是有山兒的書信?”門外一容色端儀、衣著雍容的婦人疾步而來,一向妝容嚴整,端莊典雅的婦人此時也面露急色,頭頂珠翠搖曳,生出細碎輕響。

“並不是望山的書信,是我曾與你提到過的少時之友,蘇州的杜珗。望山在京城時曾同我提及傾慕於杜珗之書畫,此番他一到蘇州便拜會了他,他定會照拂於他。”沈敘扶住婦人,拍了拍婦人的手,“汝寧,你放寬心。”

蘇州,杜府,郁風堂。

沈望山向著坐在上首的杜珗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並親自烹了盞茶奉上,這拜師禮便算是成了。

一日,杜珗在書齋把杜若清交上來的習字一張一張翻過去,眉頭卻擰得愈來愈緊,終於有些動了怒,“清兒,你自個兒看看你寫的這些字,為父要你習字臨帖,是修身養性,縱然成不了大家,可姑娘家的字至少也該清雋娟秀,可你瞧瞧你寫的,心浮氣躁,如何寫得好?”

立在一旁的杜若清仍是一副極不情願的樣子,受訓時頭雖微微垂著,小嘴卻不服氣的撅著,依舊嘴硬反駁,“筆下的字只要能叫人看懂便已足夠了,父親何苦非要為難清兒日日去臨摹習練那些清兒並不喜歡的書帖?清兒喜歡的是作畫,爹爹你也曉得。”

“先生,”一直隨侍在杜珗左右喚作伯頌的男子此時卻突然出聲道,“前兩日,又有幾位上門向小姐求畫······”

杜珗眉頭似乎又蹙了蹙,道,“伯頌,以後這樣的事,統統推辭,不必拿上來叨擾小姐了。”

杜若清聽了這句話,眼裏有不可置信,微微睜大,將頭瞥向一側,極不開心的樣子,小嘴依舊撅著,白皙的臉頰染了些許因氣憤而生出的紅暈。

沈望山走進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幅畫面。

這是他第二次見到那個叫杜若清的少女,第一次在清風水榭,她眉目輕蔑冷淡,字字句句都不忘記嘲諷他蘇州學正的身份,棋局上,她棋風淩厲步步兇險,絲毫看不到少女的柔和嬌俏,他縱是再恬淡清心,也叫她逼出了三分氣性。

可這次的她,卻與前些時日在清風水榭的仿佛不是同一人,賭氣犟嘴的模樣終於讓人記起,她不過就是個十二歲的孩子。

不端莊、有脾氣、聰明、狡黠卻也調皮耍橫,隨心所欲。

沈望山自己都不曾察覺,從京城一路至蘇州,山間水上,清風明月,唯獨這個少女逐漸熨帖他眉頭的千千結,開始找回他丟掉的少年氣盛。

他走進去,開口打破僵局,“望山遲了,請老師原諒。”

未待杜珗開口,原本站在一旁賭氣的少女卻突然搶白,“沈公子這是又流連在園中不願意走出了?”

這句話分明是冒犯了。

沈望山仔細看了看眼前的少女,分明將她的壞心眼兒看得清清楚楚。她想,這樣的姑娘,即便現在依舊是個十二歲的孩子,也是個狡猾氣人的小狐貍。

“清兒!”杜珗開口輕斥。

他心中轉過多番思量,終只是微微笑了笑,並沒有流露任何不悅的神情,只是輕輕開口,“小姐費心,第一日便勞煩小姐的侍女,引著望山在園中幾乎轉遍了。”

若清今次在書房挨了杜珗一頓訓,心中煩郁氣憤,又叫一個外人沈望山看了笑話,只覺尷尬丟臉,本想拿話噎他,卻反倒被他不動聲色地揶揄了一番,自己卻拿他無可奈何,只好輕輕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把臉瞥向另一側。

沈望山見她不再說話,便不再主動招惹她,轉向杜珗道,“園內景物甚美,草木山石,池水亭臺各有一番情致,老師巧思,望山敬佩。”

“沈公子怕是誤會了,”杜珗身後的男子笑道,“杜府園內布置本無什麽特別,只是若清小姐自小便愛擺弄那些東西,還繪了圖,先生看著有趣,便差人照了圖紙來修葺,這修葺的過程,也是由小姐一日不落地盯著,這園子才成了今日的模樣。”

“原來如此,”沈望山輕聲自語道,他覆又仔細看了看眼前仍把臉轉在一邊賭氣的少女,“小姐心思奇巧,在下嘆服。”

他想,這個姑娘,脾氣壞得沒邊了,卻能下得一手的好棋,還能造出如此意境的園林,這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姑娘。

杜珗見若清依舊在那賭氣,正欲開口,卻見沈望山向著他搖了搖頭。

他便不再開口,若有所思的樣子。

沈望山在若清身前蹲下,從衣袖裏拿出根做工極講究的金釵,在若清眼前晃了晃,“丫頭,你看好不好看?”

那是根極美的釵子,釵身鏤空雕刻了繁覆的紋飾,釵尾瓖了顆紅石榴石,那紅色在日光下閃著動人心魄的光彩,下面垂了串由海藍寶和紫水晶打磨成的小珠,在風裏輕輕搖曳,發出細碎的沙沙聲。

若清和所有的少女一樣喜歡這些美麗的物件,她睜大了眼睛盯著沈望山手裏的東西,挪不開眼“真好看。”她幾乎是被寶石懾住了眼神和心魄,輕聲嘆息道。

“叫我聲哥哥,它就歸你。”

她終於從寶石和金釵的光彩裏掙脫出來,收斂了自己癡迷的目光,好像是下定決心不為所動地“哼”了聲,咬了咬牙繼續把頭偏在一邊。

“小丫頭還挺有氣節。”沈望山被她的樣子逗笑,出口打趣。

這才像個孩子,他想。

他把那根釵子插在她發上,拍拍她的腦袋說道,“老師說你前幾日剛過了十二歲的生辰,我記得南朝梁武帝的詩裏說‘頭上金釵十二行,足下絲履五文章’。姑娘到了十二歲便要帶釵了,可巧我在古玩齋見到這釵子,也覺得甚美。想拿這釵子換你一句‘哥哥’。”

若清摸摸頭上的釵子,想著既然收了人家的禮,再別扭可就太不應該,便把頭轉回來,聲音嗡嗡的,“謝謝···那個···哥哥。”

“那個哥哥?哪個?”沈望山噗嗤笑了出聲,“遠舟,我的表字。”

“遠舟哥哥。”若清輕聲的說,她看著他,他也正看著她,說,“老師叫你清兒,那我也叫你清兒吧。”毫無緣由的,她突然就紅了臉。

她喜歡遠舟這兩個字,她想。

後來許許多多的年月過去,她早就忘了那根釵子長得什麽模樣,即便再美,她也不記得,卻記得她看到的沈望山眼中的自己,少女模樣,每個表情都生動得不像話,那一刻,她臉紅了,此生第一次,仿佛一片羽毛劃過眼瞼,心底有微微的輕顫。

自那一日之後,厚厚的宣紙書帖仍舊一日不落地搬進她的濯惜閣裏,杜珗卻再沒有要求若清每日將臨好的習字送到書齋給他過目,只托沈望山替他督著若清練字。

那一日,待杜若清和沈望山都離開,偌大書齋只餘下杜珗和他身後叫伯頌的男子兩個人。

“伯頌,對清兒,我是不是太過嚴厲了些,不是個慈父。”

“先生,您的心思,小姐日後終歸會明白的。”

“伯頌,你覺得清兒如何?”

“小姐的聰慧秀敏是與生俱來,在這蘇州城裏又有誰不曉,在書畫上的造詣更是旁人此生都歆羨不來的,七歲就繪得《思瓊園景設計圖》,思瓊園一經落成便名動蘇州。連市井小兒都會唱,‘書畫文杜,吳門俊郎。小荷尖角,南城馨香。山林咫尺,思瓊才揚。麒麟吐哺,鳳凰來翔。’”

杜珗卻突然重重嘆了口氣道,“我所擔心的,正是這。我寧願我的女兒,只是個尋常的閨閣小姐,日後嫁得可托付之人,舉案齊眉,紅袖添香。如今清兒不過才十二歲,就有如此盛名,於她,並非好事。這世上,承了誇讚寵眷,便也要受得了怨懟嫉恨。”

“可先生,小姐她始終是蘇州杜氏唯一的嫡女。”

“但願蘇州杜府永遠是她的倚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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