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三十三章 誓言

關燈
第三十三章誓言

三十三

光和棋院理事說好:幼獅戰當天,和佐為一起去日本棋院。

“老師,不會有記者來問我們問題吧?”光問棋院理事,忐忑不安。

對方很明顯地遲疑了:“由於sai引起的關註非常大,海內外的記者都搶著采訪他……”

光想象出一幅明星出行、鎂光燈閃爍的畫面,就覺得頭大。他不擅長面對記者,光有過好幾次面對記者詞窮的經驗,特別是那次北鬥杯二敗之後。

電話的棋院理事好像察覺到光的猶豫,生怕sai不願意出現,妥協道:“我們會請記者尊重sai的意願,不問太多的問題。”

光說句“那就拜托老師了”就掛上電話,然後用紅筆在日歷的數字上劃個圈。

窗外的天空有點灰的,東京的空氣裏彌漫著濕意,光用紅筆畫的圈在紙上暈出淡淡的痕跡。

幼獅戰,也就是sai去日本棋院的日子,是四天後。他和佐為剩下的平靜日子,只剩四天了。

##

翌日清晨,光被密集如鼓點的雨聲和驟然的雷聲吵醒。轟然一聲響,讓光猛然從夢鄉中睜開了眼睛。滂沱的雨水如鞭子般抽打著窗外的紫藤和城市的大地。

光睜開眼睛後,腦海裏第一時間浮現的就是佐為,從枕頭上側過頭看,卻找不到佐為那清雅的身影。

光心中沒來由地一陣慌亂,連帶著人也清醒了。

在熏那裏住的時候,他們兩個人是住在同一間古典套房裏,所以光睜開眼睛後就會看到佐為,柳葉般的眉眼,溫柔如水的眼睛。

而搬回東京以後,狀況不同了,光把隔壁那間大點的房間給了佐為住。

不行,他沒辦法接受一睜眼看不到佐為!

在瓢潑的雨聲中,光鯉魚打挺似地從床上跳起來,沖到隔壁找佐為。來不及敲門,光擰開房間的門把手。

“佐為!”

光叫出一聲,“砰”地一聲推門進去,隨即看到佐為坐在窗邊,白簾翻飛,煙波藍色的雨水拂落在透明的窗玻璃上,佐為安靜地盯著光的筆記本電腦出神,淺紫色的長發絲絲縷縷地拂落在瓷磚地板上,像倒映了朝霞的河流。

聽到光驚惶的喊聲,佐為擡起頭,藍紫色的眼睛從屏幕上移開:“小光?”忙從電腦前起身向光走過來,“怎麽了?”

“沒……我以為又看不到你了。”光小聲說,做了個深呼吸,心跳才漸漸平穩,“……看來,我以後得搬了被子在你這邊打地鋪才行,免得一覺醒來看不到你。”

佐為得知光又想起從前的事,心下感傷。他不由得把手放在光的肩膀上,手指微涼,鄭重地加深了力道,表示一種陪伴。

光瞥了佐為剛剛在看的網頁一眼,是熟悉的紫色的yahoo郵件頁面。

“你在等塔矢老師的郵件嗎?”光反應過來。

難以置信,回到東京的這一天佐為居然都在枯等塔矢行洋的郵件。塔矢行洋失始終沒有回應,看到好生失望的佐為,光感到不忍。

“你不是說對方郵件馬上就能收到嗎?”佐為急切地晃著袖子,“我看你跟和谷、小亮他們通郵件,你們都是立刻有來有回的。”

“雖說是這樣,但也有可能因為網絡和電腦故障的原因沒開郵箱。”光說,“別等了,我們直接跟塔矢亮說吧,讓他把我們的話轉告給他父親。你等等,我吃完早餐就打電話給塔矢亮。”

##

光端著裝了燕麥粥的碗,看著茶幾上一大疊的水電單和對局表。

粗略看過去,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除了幼獅戰外,光要在棋聖頭銜賽上面對訝木、蘆原、森下老師……以及塔矢亮。

單單是對局表看著“塔矢亮”的名字,就覺得胃裏滑進一塊冰。哎,好想追上去啊,在自己請假的一個月裏,塔矢亮的成績和自己是越拉越遠了……

光取出手機打電話給亮。

但不知為何,打好幾次,亮都沒有接電話。

望著茶幾上一張張密集的對局表,光頓時沒有了吃早餐的胃口。他平時不是愛鉆牛角尖的人,但此時面對激烈的棋賽就有些煩躁。

##

吃完早餐後,光照常和佐為下棋。

啪……啪……

佐為從棋裏察覺到光的心境變化。終局後,佐為在棋盤對面靜靜地聽光檢討。

借著和光下棋,佐為好像能了解到光的內心狀況。連續下了一個月棋,佐為的感想是,這孩子是個天才,雖然他的棋最根本的思路是源於自己——本因坊秀策的棋,但光一定會不斷不斷地向前奔跑,最後乘風起舞,創造出屬於他自己的天下。

現在的光雖然棋力高強,但在有的時候,光下棋時的狀態會存在細微的不同,比如反應會慢半拍,臉上的表情不夠安定……一般來說,是因為光心裏在想事情。

“小光,你在想什麽呢?”佐為關切道。

雨水淅瀝,光低頭收拾棋子,在沈默一陣後輕聲說:“沒什麽大不了的,塔矢亮沒有接我的電話,我沒能把給塔矢老師發郵件的事告訴他……”

啊,原來如此。

“小亮在忙吧,你不是說他有很多工作嗎?”

“現在可是一大早,沒有工作會一大早開始的吧?”光的聲音裏像克制著什麽。

“佐為,自從說出你的事情後,總覺得塔矢對我有點變了,刻意保持著距離似的……”

佐為一聽這話,就知道光還是很在意亮的態度。光並非不信任亮,而是在承受著想追趕亮和頭銜賽的雙重壓力,導致心態上有點患得患失。佐為在旁看得清楚。

亮那封郵件是不夠的。兩個孩子之間,恐怕需要面對面坐下來,坦誠地談一次吧,佐為心想。問題是,該如何引導這兩個孩子呢?

“小光,你跟我多說一點你和小亮的事?”佐為征詢道。

佐為以前沒有見到光和亮成為要好的對手和朋友,那是他錯過的四年。

“我和塔矢亮,其實常常有這種情況。”

光把手機拋在茶幾上,將手裏的折扇一開一合,雨水的痕跡把少年的身影投落在白色的墻壁上。他的聲音裏有落寞。

“我追趕他六年,還是沒辦法和塔矢好好溝通。塔矢的行為很好懂,但他的想法就不同了。塔矢的心就像那封寫滿敬語的郵件,被一層層禮貌的盔甲包裹著。他的盔甲底下的真實感受是什麽,他不對我說,我永遠也不會知道。”

光一口氣說完,又慚愧地補充:

“你不在我身邊,就沒有人可以商量。佐為,和塔矢亮的關系,我獨自處理了四年,但我處理不好。也許沒有你在我就是很勉強吧。”

“不是的,”佐為撫慰地說,“就像對小亮說出我們的故事那樣,你都是一個人處理的啊。”

“是有你的鼓勵才能處理得好。”光不會忘記是佐為推他一把,他才鼓起勇氣對亮說出真相。

佐為摸他的頭:“小光,你記住我說過的話——”

“只要提升自己的棋力,才是唯一正確的方式。”光接過,他覺得自己說的太多,不願再繼續了: “別提我和塔矢了,有一件事,我想跟你確認。”

光的神情變得嚴肅,佐為忙認真傾聽。

光卻一時說不出,隔了片刻才道:“幼獅戰那天,我要帶你去棋院了。到時候中韓棋院的人可能會說服你去他們的國家,你可以答應我,不要出國嗎?”

“我當然會答應你!”佐為毫不猶豫地說,“小光,我除了你身邊哪裏也不會去。”

光心想:這可不一定,因為塔矢行洋在中國。但他沒說出來。

“說好了哦?”光伸出尾指,示意佐為和他拉勾,“你不準出國,除了我身邊哪裏都不會去。違反誓言的人是笨蛋小狗。”

說完後,才發覺自己就像一個十歲的小孩,但光顧不得了。在佐為面前他永遠是個幼稚的小孩子。

“違反誓言的人是笨蛋小狗。”佐為聽話地配合,和光拉了勾。光這才放下心來,朝佐為露出開朗的微笑。

##

市河在成田機場的高速公路上開車,初夏的雨洗刷著車輛往來不斷的公路,落在車前玻璃上,把一切暈染得模糊不清。眼前的雨刮器不停擺動著,掃去雨滴,有一瞬的清明,又因為迅疾打落的雨水而變得朦朧。

亮再一次在黑暗中看到父親,他和父親如兒時一般在棋室裏的竹席上相向而坐,小小的亮看著父親在棋盤上落子,發出令人震撼的“啪”、“啪”的聲音……

……

急促的剎車,坐在車前座的亮臉頰撞到旁邊雨水漣漣的冰涼車窗,神志徹底清醒過來。

“小亮你醒了?”旁邊開著車的市河在等交通信號燈的時候,轉頭看亮一眼。

“我……我從什麽時候睡過去的,睡多久了?”亮揉著眼睛問,還在想著夢境裏的父親。

最近,夢見父親的次數變多了,可能是因為各種頭銜戰到了決賽的時候吧?

“你在一個小時前睡著的。“市河溫柔道,“果然今天太早起床了吧?”

“昨晚在門下研討會,和緒方先生檢討我和sai的棋譜,檢討得晚了……”亮說。

今早,亮只把最近的時間表匆匆發郵件給了媽媽就趕出門,搭市河小姐的便車去機場接機(市河去外地經過機場),連父親寄來的棋譜也沒來得及看。

“真是的,緒方先生最近未免太緊張了。”市河憐惜地看著亮。

亮清楚原因,他和緒方即將要爭奪本因坊頭銜的挑戰權了。緒方不會讓自己輕易贏的,當然亮也不會放過任何打倒緒方的機會。

“對了小亮,剛剛有人打電話給你哦,我聽到手機在你的外套口袋裏振動,但你睡著了沒有接到。”市河體貼地提醒。

亮從西裝口袋裏拿出手機,看到光的未接來電。

想回撥給光,但是在看到路邊的招牌時,手指頓住了。

“我們還有多久到成田機場接機大廳?”亮謹慎地問市河。

“十分鐘後就到了。”

……來不及給光回電了。

前些天,亮收到安太善,還有韓國職業棋士會的申會長今早要來日本的消息。

他們赴日的目的只有一個:說服sai加入韓國棋院。

##

此刻,在機場裏,站在登機口前的亮一眼看到安太善,兩人隔著人群點頭致意。

還有一名沒見過的中年男子,身材魁梧,想必就是韓國職業棋士會的申會長了。

“我還以為倉田會來接機,他又胖了10公斤吧?”安太善的語氣裏有戲謔,亮知道安太善與倉田私交一向不錯。

“倉田先生今天在名古屋有棋賽,他和伊角君明天會去接中國棋院的楊海,所以他就拜托我來接你們了。”亮用韓語道。

“我就說嘛,中國棋院的人也一定來了!北京隊那幫人有了塔矢老師還不夠,想讓sai也去,算盤打得可真好!”申會長嚷道,他是個粗嗓子的大漢。

亮領著他們去坐出租車,兩名韓國棋士一路上都在用韓語說sai的事,滔滔不絕。

“sai真如日本棋院所說,會在幼獅戰那天現身嗎?”安太善向亮確認。

亮點點頭:“這是進藤說的,sai應該會現身。”

“進藤原來是sai的弟子。sai的棋和秀策的棋非常相像,怪不得進藤當年要為秀策爭一口氣。”安太善用恍然大悟的口吻說。

說著說著,話題自然轉向sai會歸屬於哪裏,會以什麽樣的身份出現在大眾面前。亮對他們的談話毫不意外,因為這也是日本棋院的大家在討論的話題。

“sai應該加入韓國棋院,韓國有世界上最先進的新人王和國際大師賽制度,看看高永夏,他順利殺入LG杯新人王大賽前4強,在明年直接升九段了,還有機會和全世界的頂尖棋士在邀請賽上碰面。sai就得在韓國棋院這麽靈活的地方才能發揮才華。留在日本棋院這種晉升制度陳腐的地方,sai只會被埋沒。”申會長直言不諱。

“中國棋院的人也想用同樣的理由說服sai。他們也有類似的圍棋甲級聯賽。”亮也參與到他們的討論之中,“不過,我想sai會留在日本,不管中韓開出怎樣的價碼。”

亮語氣篤定,出租車裏,申會長露出難以理解的神色,連坐在前面的安太善也意外地回過頭來。

“連你父親都在中國尋求突破,sai留在日本幹嘛?每天和不如他的棋手對局?”申會長驚訝地問。

亮深思熟慮地說:“sai未必只想和世界上的高手對局,他也想栽培身邊的年輕一輩。”

“身邊的年輕一輩,你指進藤光?”安太善問。

亮說:“不止是進藤,還包括我和其他新人在內的後輩。”

“在哪裏也能栽培新秀和後輩。”申會長的話裏有不以為然,“現在的棋士又不是古代日本那些禦城棋棋士,衣食無憂,在天皇面前對弈就好了。現代人終歸是哪裏的待遇好、機會多就去哪裏。”

亮能理解,這與韓國棋院這兩年的制度改革有關,據統計,韓國棋院真正能依靠圍棋比賽維持生計的人只有60%。為此,韓國棋院進行了大幅度的制度改革。比賽獎金被提升了,而升段對局的費用有所減少,旨在鼓勵韓國職業棋士參與更多的大師賽和國際賽事,但同時也意味著競爭更激烈了,需要依靠自己的實力賺取獎金。

韓國棋院的最新制度,對於棋力高強的sai來說,無疑是最有利的選擇。也正如安太善和申會長所說的,sai就應該和父親那樣去中國或韓國,留在制度陳腐、缺乏活力的日本棋院實在是屈才。

“我們姑且看看sai會選擇去哪裏吧。”亮只說。

亮心裏有另一層思緒沒說出來——

如果sai出國的話,是不是意味著光也會一起去呢?

看著手機裏光的未接來電提示,亮的感受變得覆雜。一想到光有可能會出國,亮心中空落落的。

如果sai、父親和光都離開了日本的話……他,塔矢亮,一個人留在日本要幹嘛?什麽叫無趣,這就是了。

光沒有再打過來,估計不是急事。有什麽事等在幼獅戰上見到光的面再說吧,亮這麽想。

##

幼獅戰。

今天,除了幼獅戰外,也是sai在日本棋院現身的日子。

冰涼的雨水如註,灑遍大地,在現代化樓房上濺出白色的水霧。距今年的幼獅戰正式開始還有兩小時,日本棋院的人們都議論紛紛,帶著不同尋常的熱情。

亮先是去了幼獅戰的會場,用眼睛搜尋一個身影。

還有兩小時幼獅戰才開始,但有院生坐在棋盤前等候了,他們有的在議論今天的對手,但更多的在議論sai。

“塔矢老師!”有院生從角落裏站起來,向亮揮手。這是個穿著有鐵鏈的牛仔服、打扮很有個性的男孩。正是亮前段時間去他家裏指導的院生:島津澤。

島津澤資質不錯,經過亮好幾次的指導後,島津澤是目前院生中的第一名。

島津澤的父親是東京大學的歷史系教授,但島津反而是個不良少年似的13歲小孩,把頭發挑染成白色留長,還在胳膊上紋身,各種離經叛道的行為讓島津教授大傷腦筋。大概教師家庭出身的孩子都比較叛逆吧。

不過,島津澤對圍棋的態度還是很認真的。所以他爸趕緊將他送來當院生,還及時請了塔矢亮來做指導老師,希望能帶兒子學好。

“島津君,今天幼獅戰有信心嗎?”亮走過去和自己的學生寒暄。今天島津澤第一場的對手是一個去年剛入段的初段。

“有信心,之後我覆盤給老師你看!”島津澤精神抖擻地說。

“我會等著看你的棋局的。”亮說,心裏想著光,不知道光和佐為到了哪裏,“我稍後會過來,現在要先去會議室。”

“是因為sai會在那裏和職業棋手們見面嗎?”島津澤問,平日驕傲的眼神中寫著向往,“進藤前輩也要來比幼獅戰,一聽說sai也可能會來看進藤前輩和我們下棋,我們院生都炸開鍋了。”

亮想了想說:“中韓棋院的人都在,他們都想說服sai加入各自國家的棋院,也許sai沒空來看幼獅戰。但我和進藤會來比賽。”

“不是吧,sai好不容易出現,就要被挖出國去了?”島津澤瞪大雙眼。

亮剛想回答,就聽到有人說:“哎,被挖走也沒辦法!誰叫日本棋院留不住人呢?”

說話的是倉田。倉田大腹便便地走過來,瀟灑地把黑色的西裝外套拎在背後。島津澤在楞了兩秒後連忙向倉田行禮。

看到襯衣筆挺的亮和飆車族裝扮的島津澤站在一起,倉田頓時有些詫異。

這幅畫面怎麽有點熟悉……島津這不良的樣子,不就有點像以前的進藤光嗎?倉田震驚得差點兒笑出來。不過,進藤現在長大了,倒是少了很多“不良”的氣質。

“進藤小子呢?一個月沒見到他,好像過了很久了!他終於肯帶著sai出現了嗎!”倉田胖乎乎的臉上也滿是期待,然後,他一把將手搭在亮肩上,毫不客氣地把亮往門口拖去,“走,塔矢,陪我去會議室招呼外國客人。”

棋院會議室中人滿為患,有中韓棋院的人,有歐洲圍棋聯盟的代表,都在議論不停。還有從業餘棋賽中被淘汰的棋手,他們留在東京沒走,就是想一睹sai的真容。這回讓他們等到了,怎麽能不激動。

現場的氣氛熱烈得堪比業餘棋賽的開幕式,而這些都是因為一個人:sai。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