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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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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都的邦達機場是世界上離市區最遠、氣候最惡劣、海拔最高的民用機場,離成都和拉薩都有千裏之遙,就是這樣一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地方成了陳西平的療傷地。他全身心地投入到超負荷的工作中,不讓自己有丁點空閑和多餘的精力用來哀愁和煩惱,但稍一停歇,悲傷還是像玉曲河的流水一樣源源不斷襲來。

他憂傷地看著遼闊的邦達草原,遠處是一群什麽時候都樂哈哈的藏族民工。他們是當地的農民,農閑時來機場做一些技術含量不高的土石方開挖和裝卸工作,他們的生活簡單而快樂,好像從來就沒有人世間的痛苦和煩惱。

陳西平並不關心他們的歡樂來自何處,總是漠然地看著他們,直到有一天,一位年長者從席地而坐的人群中站起來改變了陳西平的內心世界。他說昨夜有一個高僧來到自己床邊,在自己頭上戳了一刀,對著傷口一哈氣,就把格薩爾王的故事吹進他大腦中,今早起來就會講格薩爾王的故事了。大家沒有詫異,滿臉信服圍坐在他身旁洗耳恭聽。他拉拉屁股下的衣襟,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就滔滔不絕地說唱起來。所有人都像被一種神奇的力量控制著,空氣中彌漫著令人費解的神秘的氣息。

陳西平熟識這位長者,和他還有過幾次交往。他在機場幹活很賣力氣,從來沒聽說他有什麽特異功能,怎麽一夜之間就能夠講述史詩般冗長的格薩爾王故事了呢?陳西平仔細察看他額頭上是否有傷疤,判斷從他嘴裏發出來的聲音是真是假,但沒看出什麽破綻,索性就坐下來聽。沒有想到這一聽,思緒立刻就被他帶到戰馬嘶鳴的草原,穿越到遙遠的格薩爾王時代。

日子就這樣不痛不癢一天天過去,沒幾天草原上又來了一位高人。他靜靜聽了一會兒說唱,輕蔑一笑,邁開羅圈腿向高處走了幾步,坐在一個土坡上,撥弄了幾下牛角琴。清脆悅耳的琴聲隨風飄來,大家把目光轉向他,他趁機唱了起來。是格薩爾王的故事!他表情豐富,時而歡樂、悲傷,時而哀怒、憤怒,變化多端,層出不窮,聲音洪亮,擲地有聲。大家立刻圍坐過去。

原來的地方只剩下從前的說唱者和陳西平兩個人。陳西平無動於衷,只要內心的痛苦能在史詩般的述說中得到緩解,無所謂聽誰不聽誰的。倆人臉對臉坐了一會兒,說唱者灰溜溜走了,陳西平便把屁股挪向高處。

新的說唱者口若懸河,搖頭晃腦,感染力和表現力的確不一般。唱過一段自我介紹起來,說某一天雨夜,一個威猛大將騎天馬奔來,電閃雷鳴一刻,長劍寒光一閃,劃開他的肚皮把一卷厚厚的經書塞進肚中便揚長而去,他醒來口中便念念有詞、滿腹經文了。這樣的說辭顯然比原先的那個精彩得多,但這又有什麽關系呢?陳西平微閉雙眼,再次沈湎其中。

等他再睜開眼,眼前站著一個女人,定睛一看是劉敏。劉敏已經站了很久了,好不容易在人群中分辨出陳西平卻沒有勇氣叫他。看著他捧著一頂安全帽,雙目緊閉盤坐在草地上,不知是在聆聽還是在沈思,沒有表情的臉讓劉敏感到心酸。

陳西平慢慢走過來,目光有些呆滯,眼窩深陷,厚厚的頭發因長時間不洗凝結成了板狀,像戴了頂厚帽子。

劉敏說:“剛才去工地找你,他們說每天吃完飯你都在這裏。”

陳西平看了看身後的說唱藝人,毫不掩飾心中的哀傷,說:“激憤時能發洩我的悲痛,委婉時能傾訴我的憂愁,平緩時能帶走我的相思。格薩爾王的故事是我最好的慰藉。”

劉敏不知如何接他的話,發現他不合時宜地穿著王雪梅織的那件毛衣,一陣酸楚,說:“這個季節哪還穿得著毛衣呀!”

陳西平摸著胸口:“最溫暖的季節沒有陽光,也會感到寒冷。”

劉敏覺得他的話瘋瘋癲癲,不著邊際,扭過頭去不忍心細看,說:“我今天來,主要是想看看你,再就是想給你介紹個對象。”

明明在說自己,可陳西平仿佛在聽一件與自己豪不想幹的事情,一臉漠然。

“我們單位新分來一個大學生,是我老鄉,性格開朗,聰明好學。我覺得挺適合你的,就是年齡比你小三四歲。”

陳西平淒苦一笑,說:“雪梅給我的幸福足夠溫暖我一生,我不需要什麽女人!”

劉敏看著他神魂顛倒的臉,勸道:“還是見見面再說,說不定就喜歡上了呢。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你總要為未來想想吧!”

未來?陳西平嘴角輕輕動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光,問:“八年就要到了,我們什麽時候能回去?”

劉敏搖搖頭說:“我不知道!”

陳西平眼中的光又消失了,說:“有消息了早點告訴我!”說完,又坐在原來的地方閉上了眼睛。

劉敏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麽,看著以一個告別者心態生存在自己鑄造的城堡裏的陳西平,心中一陣難過。她把帶來的水果和奶粉放在腳邊,大聲說:“我把東西放在這裏了,你自己多保重!”她慢慢走了幾步,然後疾步如風地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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