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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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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事先約定,田笑雨回來後該李小虎休假,可他堅持讓張浩天先回去看望生病的父親。張浩天很感激,很快回到成都家中。

張浩然去機場把哥哥接了回來。母親拉住張浩天的手從頭到腳仔細端詳,一會摸摸頭,一會摸摸臉:“瘦了,黑了!”

卷縮在沙發中的父親看見兒子進屋,激動地站起來。當張浩天把目光投向他時,他又生氣地坐下去把頭扭到一邊。張浩天走過去,拉了拉父親身上厚厚的毛毯。父親生硬地把他推到一邊:“你還知道回來!”

母親瞪了父親一眼,說:“不回來吧,你天天念,回來了你連一句好話也沒有!”父親依然板著臉不看他。張浩然給哥哥端來一杯水,說:“哥,你還沒吃飯吧?我去給你熱熱!”

母親把張浩天拉到桌邊,說:“給媽媽說說,在西藏每天都吃啥,冷不冷,穿的是不是藏羊皮,吃的是不是生牛肉?”

張浩天說:“吃的是大米白面,穿的就是身上這些,完全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

母親不信,說:“那人家怎麽說你們天天喝糌粑糊糊,吃生肉,從來不洗澡,身上全是羊膻味?”

張浩天扯扯身上的衣服,說:“你聞聞,有沒有羊膻味。”

父親打斷他們的談話:“路是他自己走的,苦也是他自己要吃的,問他那麽多幹啥!”

母親說:“死老頭子,這些問題不都是你天天掛在嘴邊問我的嗎,現在兒子回來了,你怎麽又不問了?”

張浩天看著病怏怏的父親,又看看滿臉皺紋的母親,一陣心酸,說:“我對不起你們,這兩年你們老多了,父親的身體也……”

父親再次打斷他:“你現在曉得對不起我們了,當初為什麽那麽絕情?把你養這麽大,供你讀完大學,頭也不會就飛走了!要跑,也找個好一點的地方啊,偏偏要去西藏,你說西藏是什麽地方……”他還沒有說完又劇烈咳嗽起來。

張浩天趕緊給父親端來一杯水。

母親說:“還說這些幹啥,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父親依然很激動,瞪著張浩天:“自從你走後,我和你媽沒睡過一個安穩覺,沒吃過一頓舒心飯!你離家那天,擔心你死在進藏路上,到了西藏又害怕你缺氧死在床上,去年拉薩鬧事,又害怕你被亂石打死!”

張浩天聽著自己的各種死法,心裏酸酸的,說:“我不是寫信給你們說了好幾次了嘛,現在看見我,總該放心了吧?”

“放心個屁!你自己到鏡子前去照照,是人還是鬼!”父親依然怒氣不消。

張浩然催促哥哥:“快吃吧,涼了。老爸說兩句就好了!”

母親目不轉睛地看著張浩天吃飯,說:“你最喜歡的排骨燉藕,多吃點,回來了就好好補補身體,看你瘦的!”

爸爸把茶杯重重放在桌上,說:“補好了又跑了,有什麽用!”

張浩然扭頭看了一眼父親,不滿地說:“老爸,你說兩句就行了,不要沒完沒了!”

父親沒有再作聲,眼光也變得柔和了些。

張浩天意識到自己不在家這幾年,弟弟已經成了父母的主心骨,對弟弟說:“這兩年你一個人撐起這個家,辛苦了!”

張浩然埋怨道:“我不撐起來怎麽辦?誰讓你跑那麽遠!”

母親突然問張浩天:“你為什麽到現在都不答應小娟?”

“我和她沒有感情!”張浩天正想好好和父母談談這件事。

“怎麽會沒有感情?你們是同學,她在學校就對你特別好。你走後,她經常來家裏幫我照顧你父親。脾氣好,又懂事。”

“可是我並不喜歡她!”張浩天認真表達自己的態度。

“你不喜歡她,可我們喜歡,而且都和她父母談過了。你這次回來就把婚事辦了!”父親不容商量的口氣。

“我不同意!”張浩天覺得父親完全不考慮自己的感受。

“什麽事情都由你了還了得!這事我說了算!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都要把小娟給我娶回來!”父親說。

“我就是不同意!”張浩天推開碗回到自己屋裏,躺在床上看著墻上的吉他。

母親走了進來,問:“給媽說,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張浩天避開母親的目光說:“媽,你咋想起問這個?”

母親看他躲躲閃閃的樣子,嘆口氣說:“我早知道你耍女朋友了,是到西藏第二年就耍的!”

張浩天坐起來,拉住母親的手,問:“你怎麽知道的?”

母親見自己的猜想得到了證實,有些失望,說:“你寫信要電吹風我就知道了。一個男娃兒,要個電吹風幹啥!”

張浩天不說話,眼前閃過田笑雨溫柔甜美的笑臉。

“她是幹啥的?”母親問。

“我們一個單位的。她叫田笑雨,是個溫柔漂亮的姑娘。”

母親嘆口氣,說:“什麽都擋不住你!”又說:“你們那個叫什麽丹的女同學,回老家生孩子,可走到半路孩子就生了,後來娃兒還在吃奶又扔在家中進藏了。將來你們也這樣,我……”

“媽,你看你,八字還沒一撇,想那麽遠幹啥?”

母親抹了一把淚說:“可是,你爸非要你和小娟好,我也覺得她不錯。而且兩家人都說好了,這可怎麽辦?”

張浩天想了想說:“我談朋友的事先不要給父親說。我去找蔣小娟把事情說清楚!”

母親長長出了口氣,說:“也只能這樣了。以後我再慢慢給你父親做做思想工作!”

張浩天摟著母親的脖子親了一口:“真是我的好媽媽!”

母親說:“有機會帶田姑娘回家讓媽看看。”

“唉!”張浩天覺得只有媽媽最懂自己的心。

第二天,張浩天還沒來得及去找蔣小娟,她就來了。她一進門就把一只燒鴨放在桌子上,說:“叔叔,這是你最愛吃的‘耗子洞張鴨子’,我專門去給你買的!”

張浩天的父親立刻笑了,說:“多虧你記得,每次都帶!”

父親喜歡吃‘耗子洞張鴨子’,自己怎麽都不知道?父親過去是最討厭吃鴨肉的,現在看見蔣小娟送來的鴨肉,竟然露出了笑容。張浩天驚訝不已。

蔣小娟又向張浩天的母親問好:“阿姨好!”

張浩天的母親說:“好好!”

蔣小娟看見張浩然走出來,又說:“浩然,你要我幫你找的那幾本小說,都找到了,給你!”說完,從包裏掏出來遞給他。

張浩然接過書,笑道:“謝謝小娟姐!”

蔣小娟這才把目光移向張浩天,說:“知道你回來了,我一早就往這裏趕!”

張浩天說:“喔,本來想去找你,沒想到你來了!”

張浩天的母親說:“小娟每兩天就要來一趟,把這都當家了。”

蔣小娟端起茶壺給張浩天的父親、母親各添了些水,說:“浩天不在家,家裏有個事找別人不方便,我多跑幾趟應該的!”

張浩天的父親看著她,笑得合不攏嘴,灰暗的臉色有了許多光澤,招呼她:“還沒有吃飯吧?來,坐下一起吃!”

蔣小娟在家裏比張浩天還隨意,在飯桌上為父母和弟弟端飯夾菜、談笑風生,儼然一個家庭主婦的神態。而家人和她也是親近自然、其樂融融的樣子。張浩天心裏充滿了恐慌。

“浩天回來了,你們就好好談談,盡快把事定了!”張浩天的父親說。蔣小娟捧著茶杯,笑瞇瞇地看著張浩天。

張浩天說:“我們是要好好談談。”

“你回來一次不容易,如果能把手續辦了更好!”父親說。

“還是先聽聽兒子的意見,不急!”母親說。

張浩然卻說:“我是希望快點來個嫂子,我就清閑了!”

張浩天瞪了他一眼,說:“你夠清閑的了,還要怎麽清閑!”

張浩然說:“你是沒有看見我手忙腳亂的時候。爸爸住院期間如果不是小娟姐來幫忙,我和媽媽都得累趴下!”

“浩天,這幾年,小娟把這當成了自己的家,我們也把她當成了自己的親閨女。不管你怎麽想,這門親我們是認定了的,結婚辦手續那是遲早的事情。”父親說。

“爸爸,你怎麽這樣!如果非逼我,我就……”張浩天急了。

“怎麽,你就要殺人放火,就要跳樓自殺?”父親瞪著他。

蔣小娟看了一眼張浩天,知道他不可能輕易答應自己,笑著說:“叔叔,阿姨,我看就不要逼浩天了。給浩天多一點時間好好考慮考慮吧,他什麽時候想好了我們再結婚也不遲!”

母親見事態暫時得到了緩解,松了一口氣,說:“真是通情達理、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父親看著張浩天說:“小娟等你這麽多年,你可要對得起人家!我給你說,最多給你三個月的時間考慮!”

三個月?張浩天心裏想,我現在就可以明明白白答覆她,可是看見父親嚴厲的眼睛和母親難為的表情,欲言又止。不過,他心中自有主張,吃完飯就把蔣小娟約了出去。

走在陰雨綿綿的林蔭道上,蔣小娟撐起傘和張浩天走得很近。張浩天總想走出她的傘,可她始終不緊不慢把傘支過來。張浩天局促地走著,思緒在小雨中飄來飄去,盤算著如何開口。由於沒有多少行人,街面靜悄悄的,張浩天感到更加壓抑了,不知如何才能挑起話題,只好默不作聲往前走。

蔣小娟小心迎合著張浩天的腳步,步伐和他很吻合,像是一個人在走。張浩天對這樣的合拍心存芥蒂,不由得加快腳步,打亂了她的節奏。蔣小娟快步跟上來,說:“你看這裏真美!”

張浩天擡頭看了看,四季常青的榕樹掛著絲絲縷縷的根須、隨風飛舞;鐵柵欄上纏繞著薔薇細細軟軟的藤蔓、盤根錯節;墻邊一叢低矮的四季桂星星點點、暗吐芳香。一道道風景閃過,張浩天還是沒想好怎麽說。

一個買豆花的,挑著擔子走過,吆喝了一聲“豆花”,打破了沈寂。張浩天鼓起勇氣說:“謝謝你這幾年對我家的照顧。”

蔣小娟笑道:“這麽說就見外了。無論是從同學還是朋友的情分講,我做這些都是應該的。”

“約你出來,想對你說,你信中提到的那事,不合適!”張浩天不想拐彎抹角,只想盡快了結這件事。

“為什麽?”蔣小娟停下腳步看著他。

“我和你沒有談過戀愛,我也從來沒有答應過你什麽。這次回來父親卻突然說要我結婚,我覺得不妥。”張浩天直言不諱。

蔣小娟笑了:“喔,這是兩家老人的意思。我也覺得太快,結婚怎麽也得征得你的同意不是?你不要急,我們慢慢來!”

“可是,我認為我們沒有感情基礎,繼續下去沒有意義。”

“說沒有感情基礎我不同意。大學四年,我們朝夕相處,我對你情有獨鐘,只是沒有向你表白而已。何況在畢業之時我就向你敞開了心扉,我們之間一直都有書信往來,可以說是談了三年的戀愛了。”蔣小娟眉目含情。

談了三年的戀愛?張浩天根本不承認這個事實。不錯,和她斷斷續續通了幾封信不假,但是,每次自己都是在給她寫信回絕,只是她自己一廂情願罷了。可他又不好這麽說,一時無言。

“不但我喜歡你,我父母也喜歡你,你爸媽更是希望我早日成為他們的兒媳婦。”蔣小娟說這話時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臉頰緋紅,低頭含笑。

父母才是問題的根源,是張浩天最難跨越的山峰。他搜腸刮肚又找到一個理由:“我去西藏不知多久才能回來,會耽誤你的。”

“不管你去多久,你總是要回來的。我可以等,等多久都願意。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我認為這樣的付出是值得的。”

張浩天後悔這樣說給了她海誓山盟的機會,再也無言以對。倆人又繼續走了一段。最後,他不得不和盤托出:“我,我已經有女朋友了!”

“你有女朋友了?”蔣小娟停下腳步,吃驚地看著他。

張浩天點點頭說:“是的,她是我們一個單位的……”

張浩天還想詳細說說田笑雨,認定這一定能將她擊退。可蔣小娟突然打斷他的話:“不管你有沒有女朋友,只要你們還沒有結婚,我和她就是平等的競爭對手。我不會輕易放棄的!”聽得出,她的態度清楚而堅決。

“那件毛衣我帶回來了,還是退給你吧!”張浩天很堅定。

蔣小娟突然想哭,追求他這麽久,就等來這樣的結果?可是,操之過急只能雞飛蛋打。她想出個緩兵之計,說:“我們就算是不成,我也是你爸媽的幹閨女,給你織件毛衣又有什麽不妥?”

張浩天陷入兩難境地,本想快刀斬亂麻把這事了斷,現在卻束手無策了。父母不同意,蔣小娟也不放手,自己已經無計可施。兩個人又默默走了一會,張浩天覺得前面的路好長好長。

走過一片茂密的竹林,蔣小娟突然拉住張浩天的手溫柔一笑:“放心,我不會難為你的。什麽時候你結婚了,我就自動退出!”她退一步是為了更好的進攻。

還能說什麽?張浩天只能接受這個提議。回到家裏,他取下墻上的吉他胡亂彈了一陣。怎麽給自己一個交代,怎麽給田笑雨一個交代呢?他恨自己優柔寡斷,恨自己瞻前顧後。

蔣小娟依然如故,隔三差五來家裏幫母親幹些家務,陪父親聊天說話,還經常讓張浩天講講西藏的事情。她像什麽事也沒有發生一樣,只字不提婚姻大事,始終掛著善解人意的笑容。她越是這樣從容,張浩天越是感到恐慌。

張浩然發現哥哥回來後,每天都要睡懶覺,就對母親說:“哥哥怎麽天天都睡不醒啊?聽人家說在缺氧的地方呆久了回到氧氣充足的地方還會醉氧。缺氧、醉氧對身體都有傷害。”

母親立刻跑進屋去看張浩天,見兒子睡得正香才放下心來。她坐在床邊看著酣睡的張浩天,一會摸摸頭,一會摸摸手。

張浩天醒了,看見眼淚汪汪的母親,趕緊坐起來,說:“媽,好端端的,你哭什麽?”

母親抹淚,說:“ 看你廋的,都怪我當初沒有攔住你?”

張浩天把衣袖拉下來,笑笑:“我挺結實的,胳膊和原來一樣粗!”

母親把桌上的一碗荷包蛋端給張浩天,說:“多吃點!”然後滿眼溫情地看著兒子吃下去。

張浩然站在門邊說:“哥一回來我的待遇就沒了!”

母親說:“你天天守在父母身邊,要啥有啥,還和你哥爭!”

張浩天對弟弟說:“幾個男同學聽說我回來了,都想見見我。你放假反正也沒事,陪我去轉轉!”

張浩然說:“好啊,你的同學我都認識!”

張浩天和弟弟來到約好的地點,擡頭看見一塊花花綠綠的廣告牌寫著“皇室沐浴,情感指壓,夢幻養生”,有些眩暈,說:“成都已經變得我都不認識了!”

張浩然說:“你以為都是雪城高原那樣的凈土!”

走上二樓來到一個裝潢氣派的茶樓,室內燈光柔和、環境清新典雅,雪白的墻面上掛著幾幅充滿鄉村風情的油畫,黑木茶幾上插著幾株潔白的香水百合,一塊素雅的地毯從腳邊鋪到墻角。

張浩天不敢把腳放上去。張浩然在後面推了他一把。

同學們見張浩天走進來,紛紛喊著“班長”站起來打招呼。原來精瘦的“前鋒”已經變得腰圓膀粗,他把張浩天拉到自己身邊說:“還以為你去了一個永遠也回不來的地方!”

張浩天拍拍他滾圓的肚子說:“畢業就再沒打過球了吧?”

原來在學校就愛穿衣打扮,被女同學追得滿場飛的中鋒,現在衣著更加前衛時尚,替“前鋒”解釋道:“忙著做生意,數錢都來不及,哪還有時間打籃球!”

張浩天看同學笑容依舊,但臉上都多了不少優越感,連原來書生氣十足的“團支書”也紮起了亮閃閃的皮帶。

“前鋒”把茶水價格表遞給張浩天:“點你喜歡的!”

所有的茶品後面都跟著一個天文數字,張浩天不知道該點什麽,硬著頭皮說:“還是老樣子,喝‘三花’吧,經久耐泡!”

“中鋒”說:“怎麽還要三級花茶啊,那都是我們當窮學生時喝的!”

張浩天又低頭看起來,還是拿不定主意。

“前鋒”一笑:“你是不是準備點酥油茶啊!”然後把手一揮,對服務員說:“每人一杯特級西湖龍井,用礦泉水沖泡,水溫不要超過八十度!”

張浩天放下價格表,掏出西藏風光照片給同學們看,並一一介紹。大家一陣讚嘆“天好藍”、“湖水好清澈”、“好雄偉的布達拉宮”。可激動一番還是忍不住同情地看著張浩天,你一句我一句問起來:

“你怎麽又黑又瘦,是不是在西藏連飯都吃不飽啊?”

“你們平時都是穿藏袍、別藏刀嗎?”

“你們都住在帳篷裏吧,怎麽上廁所呢?”

張浩天費盡口舌給大家答疑解惑。

“□□和喇嘛哪個官大,他們是不是能在天上飛來飛去?”

“聽說在西藏呆過的人,心臟會變大比西瓜還大?”

“聽說那裏的人平時都吃生肉,根本沒見過蔬菜水果?”

……

稀奇古怪的問題太多,有的令人哭笑不得,有的無法回答。張浩天不厭其煩地解釋,他們卻不相信,感覺他在有意美化西藏。張浩天知道他們心中的西藏和自己眼中的西藏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很想好好解釋一番,可背景音樂過於纏綿低沈,讓他打不起精神。

“前鋒”端著透亮的龍井晃來晃去,說:“去西藏後悔不?”

張浩天端起茶杯又放下:“為什麽要後悔?”

“中鋒”問:“等你回來都三十了,整個青春都獻給那個我們有時連名字都會叫錯的地方,真的不後悔?”

張浩天看著外表和思想都已經和自己有了明顯差距的同學,沈思了片刻,說:“人總是有夢想的,不去實現才會後悔!”

“中鋒”對張浩然說:“當時你哥報名去西藏把我們都嚇壞了。大家都說他看了《鋼鐵是怎樣練成》的,走火入魔了!”

時間雖然已經過去了三年多,張浩然依然不理解哥哥的初衷,說:“從沒聽我哥說過後悔,倒是我們一家人時常後悔,後悔當初沒有攔住他!”

“前鋒”用手指老練地向服務生打了個響:“摻茶!”

“前鋒”看著杯中上下翻滾的茶葉,說:“浩天,你渴望沸騰的人生和火熱的生活,而我們卻追求穩定舒適的日子,夢想多麽不同啊。”

張浩天說:“夢想其實很難用一句話說清楚,它甚至沒有固定的內容和形式,它是內心最不願意放棄的渴望,是深藏心底最真切的向往,雖然看不清,也摸不著,但只要想起就激動不已!”

“中鋒”細細品味著張浩天的話,說:“我也曾有過屬於自己的夢想,努力追求過,幸福憧憬過。但是現在的我變得越來越現實了,遠方的自己早已消失在遠方!”

“團支書”把沈下去的葉片晃起來,若有所思地說:“我們習慣夢想就像習慣影子如影隨形一樣,不一定非要義無反顧地把它變成現實吧?”

“前鋒”點頭稱是:“當夢想要我們付出太多時,我們完全可以丟棄,再確定一個新的夢想,而你卻義無反顧,不簡單!”

張浩天說:“我也渴望留在天府之國,留在父母身邊,有一個穩定的工作和舒適的環境。可和我內心最渴求的東西相比,這就算不了什麽了!”

“中鋒”說:“還是回來吧!你已經為夢想努力過、奮鬥過了。現在回來沒人說你是懦夫,何必去挑戰極限呢!”

張浩天語氣平和,但態度堅決,說:“我這個人就是比較固執,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要走到底。半途而廢算怎麽回事?”

“前鋒”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肚子,笑道:“浩然,看你哥是不是死腦筋嘛!憑他的聰明才智和為人處事,在成都肯定比我們幾個混得都好!等他青春不在,激情消退再回來創業,一切都晚了!”

張浩然對哥哥的浪漫主義情懷並不讚同,但也不願看見哥哥孤立無援,說:“他的選擇我不懂,但是我欽佩他的執著和勇敢!”

張浩天感激地看了一眼弟弟,寒暄一陣站起來和同學告別:“我現在去了西藏,弟弟大學還沒畢業,父母年紀也大了。今後家裏有啥事,還請各位不要袖手旁觀啊!”

同學們站起來說:“那是自然,什麽時候我們都是哥們!”

回家路上,張浩天問弟弟:“馬上就要畢業了,準備幹什麽?”

張浩然說:“當金融家、當企業家、當高管,反正不學你!”

張浩天問:“那你剛才還說欽佩我?”

“我只是不願意看到你四面楚歌,和他們孤軍奮戰!”

張浩天在父母身邊的好日子很快就結束了。母親幫他收拾好行李,又準備了一大桌子好吃的。張浩天看著飯桌上自己最愛吃的排骨燉藕、回鍋肉、麻婆豆腐、蹄花湯都堆成了山,不知道該挑哪個好。這時,聽到剛起床的父親在屋裏咳嗽。母親說:“你回來這幾天,你爸的身體好了許多,可是想到你馬上又要走了,他心裏不好受!”

張浩天突然沒有了食欲,放下筷子悄悄打量起母親來。母親的頭發已經花白,看不出還有多少黑發;眼角的皺紋擠成一團,像一張小而密的網;手背上的皮松松垮垮,沒有多少肉。張浩天心裏一陣酸,覺得母親是在自己走了這三年突然變老的。

母親察覺張浩天的目光停在自己頭上,不自覺捋了一下花白的頭發,又發現兒子在看自己的手,趕緊把皺巴巴的手縮了回去,背過身去。

張浩天又側身看看還在抖抖索索穿衣服的父親,發現父親的模樣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他的背有些駝,腰有些彎;穿進褲腿的兩只腳幹巴巴,像柴火棍;額頭的頭發掉了不少,剩下不多的頭發也全白了,臉色蠟黃,露出病態。

張浩天不忍心細看,收回目光又打量著屋裏的擺設:從記事起就有的高低櫃不知道用了多少年,還是從前那樣不黃不亮的顏色,看不出歲月留下的痕跡;墻上貼著自己和弟弟讀書以來獲得的獎狀,依然方方正正、金光閃閃;桌上的小鬧鐘千古不變地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響,周而覆始地一圈一圈又一圈……這些再熟悉不過的存在和過去根本沒有什麽變化,但是今天張浩天卻感到陌生而虛幻。他突然不想走了。

張浩然問哥哥:“三年多了你才回家一次,再多呆幾天吧?”

張浩天又恢覆了理性,說:“我要早點回去,還有一個同事等我回去了才能回家!”

“多想等開春了,再和你去油菜花地比賽一次騎車啊!”

張浩天拍拍弟弟的肩,說:“下次吧!”

父親走出來坐在飯桌前,默默看著張浩天吃飯。張浩天也不和父親說話,連眼皮也不敢擡,但是知道父親正專註地看著自己,眼裏是少有的溫情和不舍。張浩天小心翼翼地夾著飯菜,不敢出聲,害怕什麽動靜沖出來攪亂了心中的平靜。

吃完飯,張浩天拿起包。父親、母親和弟弟把他送到門口,誰都沒有說話。爸爸倚在門邊,昏暗的燈光留下他歪歪斜斜、模糊不清的影子。弟弟瞪著他,撅著嘴,一聲不吭。只有母親對他揮了揮手,含含糊糊說了一句什麽,是“照顧好自己”還是“到了來封信”,張浩天沒有聽清楚。他想對他們說“你們多保重”或者“放心”之類的話,但最終一個字也沒有說出口。他低著頭慢慢走著,拐過墻角卻突然把行李扔在一邊,蹲在地上抱著頭,像個傻子一樣哭了個稀裏嘩啦……

張浩天走進機場,突然看見蔣小娟走了過來,還給他帶來了滿滿一瓶紅艷艷的相思豆。張浩天不想要,可蔣小娟掰開他的手,放在手心裏,又慢慢握緊他的拳頭,輕輕柔柔地重覆著那句話:“我會等你的!”

張浩天握住火紅的相思豆,感覺握住的是一團火、一塊巖漿、一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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