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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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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使命意識太強,也可能是好強性格所致,劉敏在新單位上班沒多久老毛病又犯了,總也改不了提意見的習慣。在做完“年度財政預算方案”時發現財政局存在許多資金管理問題:經費投入模式簡單、資金來源渠道單一、管理體制急需改進等。她放下筆就去找科長,進門就說:“我認為我們的年度財政預算太沒有章法,太隨心所欲了!”

“怎麽沒有章法,怎麽隨心所欲了?”科長是個三十多歲文文靜靜的女人,說話慢聲慢氣的。

“我們的資金本來就很有限,還像撒胡椒面一樣亂撒一氣,那不就是肆意揮霍嗎?對國家太不負責任了!”

科長“嗯”了一聲,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說:“全縣十個鄉鎮的農牧民,都要靠國家幫扶過日子,哪個都缺錢,而資金又有限,我不一人給點怎麽辦?”

“正因為資金有限,我們才不能一個模式、沒有重點,應該有所側重、有所傾斜,把錢投給那些最能產生效益的鄉鎮。”

“這不是厚此薄彼,制造矛盾嗎?”

“要用好用活財政資金,就必須實行‘節約’與‘集約’並重,把錢用在投資小、見效快的地方!”

科長一臉的不高興,問:“哪些是投資少見效快的地方?”

這還真難住了劉敏。她想了想說:“我現在還說不上來,但是,不管怎樣也應該先對上一年的資金使用情況進行必要的分析,認真評估一下使用效果再做新一年的預算!”

“那點錢,我掐指一算都說得清,還小題大做評估啥!”

從科長那裏回來,劉敏悶悶不樂地坐了一會,扭頭發現辦公室空蕩蕩的,同事都回家過年了,再看,科長辦公室也熄了燈。

她慢騰騰站起來往家走。天色昏暗,雪花飄零,原本就不熱鬧的街道更加冷冷清清。她擠進一個正要關門的小賣部,買了一個桔子罐頭和一袋魚皮花生,走了幾步又進去拎了瓶佐餐酒。一條無家可歸的流浪狗無精打采地跟在她後面。

房間裏冷冰冰的沒有生氣,連燈也不亮了。她沒有心情生火做飯,把桔子罐頭和魚皮花生倒在碗裏,坐在窗前獨酌獨飲。看著半坡下的燈光東一盞西一盞亮起來,覺得這情景有點像自己老家的夜晚,門前那條小溪也帶著和這條河一樣的月光奔騰流淌。裊裊炊煙在空中慢慢升騰,同樣的忽直忽斜。村邊也有這樣一條土坡路,彎彎曲曲通向遠方,不同的是家鄉很少下雪。

劉敏望著路的盡頭喝了一口酒,往嘴裏塞了一顆魚皮花生,又給門口臥著的黑狗扔了一顆。雪越下越大,小路都染成了白色,幾聲清脆的鞭炮聲響過,夜色中閃爍著短暫的光芒。劉敏放下酒瓶再次把目光投向路的盡頭,看見那裏有個黑影,背著一個沈重的包袱,正吃力地朝自己這邊走來。臥在門邊的黑狗叫了兩聲,站起來往那個方向看。一定是趕回家過年的外鄉人吧?他家裏正擺著一桌子熱氣騰騰的飯菜,全家人正急切地等著他呢!

正想著,那人已走到劉敏的門前正駐足張望。一定是出去時間長了,連家都找不著了。劉敏起身問:“你找誰?”

那人遲疑了一下就把肩上的重物扔在雪地裏,說:“你也太節約了吧,大過年的,連個燈都不點,讓我一路好找!”

“是何帥?”劉敏打開門沖出去,貼近他的臉仔細辨認。

那人往後退了兩步說:“嘴都快親上來了,是我,何帥!”

劉敏一聽又立刻後退了兩步,說:“你怎麽來了?”

何帥拍了拍身上的雪花說:“來還你的錢!”見劉敏還在發楞,就說:“這麽大的雪,還不讓我進屋?”

劉敏趕緊把何帥引進去,黑狗也想趁虛而入。劉敏關上門,又把窗戶拉上,從抽屜中掏出火柴把蠟燭點上。何帥借著燈光看了看簡陋的小屋,只有一張床、一個桌子、兩把椅子,角落裏立著一個木櫃和一個長沙發。

劉敏打來一盆水,說:“保險絲斷了,不會接。”

何帥接過毛巾,問:“保險絲在哪,我來接!”

“有好多種,粗細不一,我不知該買哪一種!”劉敏見何帥驚訝地看著自己,笑笑說:“你還沒吃飯吧,我給你下面!”

何帥說:“不忙不忙!”走到桌前拿起半瓶酒看了看,說:“還蠻有情調的嘛,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劉敏拿來兩只碗,給自己倒了一點,剩下的全倒在何帥碗中,說:“一個人喝酒還真沒意思!”

何帥喝了一大口,說:“一個人過年才沒意思。阿裏那些人就是候鳥,冬去春來,還沒有過年人就走了一半,剩我孤家寡人一個,就搭了一輛車,日夜兼程奔你這來了。”

劉敏好一陣感動,說:“人家都說阿裏遠、昌都險。你這一路上受了不少罪吧!”

何帥說:“可不是嘛,有一頓沒一頓,有一覺沒一覺的,背著一只羊繞了半個地球!到了昌都才知道你又分到了雪蓮。”

一說到羊,倆人趕緊扔下筷子跑出去,見黑狗已經咬開麻袋拖羊腿了。何帥猛一跺腳趕走了狗,把麻袋扛進來扔在地上,重新端起酒杯才看清劉敏換了發型,說:“把頭發剪了幹啥?又短又齊,像掃把!”

見他這麽隨意地對自己評頭論足,劉敏打量了他一眼,還他一句:“又黑又瘦,還滿身膻味!”

何帥喝了一口酒笑起來:“昨晚就枕著羊頭睡的。我都以為會死在路上,再也見不到你了!”

聽到“再也見不到你了”時,劉敏心頭一熱,費了好長時間才平靜下來,問:“上次拉薩分別,你一路上怎麽走的?”

何帥端起酒又放下,說:“人們常把難以生存的地方稱之為極地,可是到了阿裏才知道什麽是生命的禁區!高寒、缺氧、荒涼、饑餓、暴雪,這些因素輕而易舉就會要了你的命。”他講了一路的生死經歷後,拿起桌上一顆糖剝給劉敏。劉敏接過來吃了,他隨即用糖紙做了個很好看的紙人放在她面前。

劉敏盯著紙人說:“你不就是想要找九死一生的感覺嗎?”

何帥說:“當時啥感覺都沒有了,唯一的信念就是活下去!”酒喝完了,何帥把罐頭裏的桔子水倒進碗裏,說:“因為年輕才有勇氣去體會瘋狂的生活,可體會之後又該何去何從呢?我當時想了很久怎麽逃,可後來因為同事的一句話我決定留下來。”

“什麽話?”

“他說我,一看就是來做大事的人!”何帥笑了一下,說:“他希望我留下來和他一起研究怎麽建水電站的事情!”

“你也很想建水電站吧?”

“我是學水利的,當然希望能在阿裏建幾座水電站了,像豐碑一樣屹立在世界屋脊的屋脊!可是,太難!”

劉敏嘆口氣說:“在原單位,領導聽不進去我的意見,到了這裏還是一樣!但我不怕,只要堅持,不信說服不了他們!”

何帥看了她一眼,又想起她在布達拉宮腳下躊躇滿志的樣子,說:“你真有股子牛勁!”他把桔子水全倒進嘴裏,問:“我寫的信你收到了嗎?”

劉敏搖搖頭。

“人已走到眼前,收沒收到也無所謂啦!”何帥把碗一推問:“今晚我睡哪?”可還沒等劉敏回答,他已走到沙發前,說:“我看這裏就不錯。”

劉敏嚇得直擺手說:“這怎麽可以,一間屋裏!”

何帥躺在沙發上伸了伸腿,說:“不錯,挺舒服的!”

劉敏急得直跺腳。何帥坐起來說:“放心,我變不成狼,你去睡吧!我幾天幾夜沒睡了,太累了!”話沒收音他已閉上眼睛,不一會就有了輕微的呼嚕聲。

劉敏無奈地站了一會兒,從床上拿起一床被子給他蓋上,轉身吹滅了桌上的蠟燭,摸黑上了床,可怎麽也睡不著,擔心會發生點什麽。一會兒看看漆黑的夜,一會兒又看看沙發上的何帥。

黑暗給了她無限遐想的空間。她想起了頭一次何帥背自己的情形,想起他一腳踏空倆人摔在地上的那個黑夜,想起臨別時布達拉宮那晚皎潔的月光……內心雖然對他心存好感,但這麽快就睡在一個屋裏,她還是感到心慌神亂。可想到他走過千山萬水來看自己,內心又感到無比溫暖和幸福。他說給自己寫了信,他在信中說了些什麽呢?整整一夜她都在胡思亂想。

天不亮,劉敏就爬起來到單位門衛那裏找信。當她兩手空空回來時,看見何帥正蹲在門口的雪地上清理背來的羊肉。何帥見劉敏從外面走回來,還以為她昨晚到外面過夜了,很過意不去,說:“今晚我不在這裏睡了,我去外面找地方!”劉敏不理他,轉身回屋拿了個鋁盆出來,蹲下來和他一起收拾羊肉。何帥又高興起來,說:“讓你嘗嘗我燒的羊肉燉蘿蔔!”

劉敏說:“沒有蘿蔔!”

何帥看了看門外大片空地說:“看你們這多好,有山有水的。吃完飯我就幫你開一塊地,等春天來了,你就撒上一些菜種。下次我來,起碼不至於用水果罐頭下酒吧!”

劉敏“撲哧”笑出聲來。

吃完飯,何帥就挽起袖子幹了起來。劉敏給他端了杯水,轉身進屋把他換下來的臟衣服扔進盆裏。劉敏搓著衣服,聽著外面何帥有力的挖土聲,又看看門邊正心滿意足啃著羊骨頭的黑狗,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感湧上心頭:這麽快就過起了男耕女織、溫馨恬靜的田園生活,連戀愛的過程都省略了嗎?

刨地的聲響沒有了,是何帥“咕嘟咕嘟”大口喝水的聲音,接著又是刨地的聲音。劉敏又漫無邊際地想起來:難道他千裏迢迢奔到這裏,就是為了給自己送袋羊肉,開墾一塊荒地,或者就像他說的是來還錢?

劉敏幸福地想象著菜園未來的模樣,突然挖地的聲音又沒有了。劉敏擦幹手走出來,看見何帥把挖出的石頭齊齊整整地壘在一旁,堅硬的地面已有了很厚一層松散的浮土,菜園已有了雛形。何帥坐在石頭上擦汗,劉敏盛了一碗水走過去正要說什麽,何帥突然掏出口琴吹了起來。雖然她叫不出是什麽曲目,但聽著熟悉的旋律還是忍不住跟著哼起來。

歌曲吹完了,劉敏想總該對他說點什麽了。誰料還沒開口,何帥就站起來說:“天塊黑了,我去買保險絲。”

何帥很快回來,利索地換了保險絲,電燈一亮,小屋頓時又有了溫暖。

沒過幾天,十幾平米的小菜園終於像模像樣地圍住了劉敏的小屋。臨走,何帥一遍遍囑咐:“記得撒下的種子要澆水,發了芽要松土,水不要太勤,松土不能傷到根。”劉敏臉上掛著離別的傷感,雖然沒有說話,但眼中已分明有了淚光,期望他說點別的。何帥輕輕拉了她一下,的確想說點別的,但嘴唇動了動,終於什麽也沒說,走了。

可只走了幾步又立刻回來,劉敏期待地看著他。

何帥說:“我要在阿裏種棵樹!”說完,進屋拿起菜刀砍下屋前一根柳木,扛在肩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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