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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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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格爾木沒多久,平坦的地勢突然山峰崛起,寬闊的草灘蕩然無存。汽車在昆侖山脈的深山峽谷迂回前行,很快進入茫茫戈壁。陽光刺眼、巖石裸露,放眼望去幾乎見不到什麽成片的綠色,只有淺河、沙洲或左或右跳躍在公路兩側。

進入高原腹地後氣候變化多端。早上出發還紅日高照、霞光萬道,忽然間狂風大作、雨雪交加,到了中午氣溫又驟然回升,車廂裏炙熱難耐。可天快黑時,大風又裹挾著沙土、石子、冰雹“劈裏啪啦”砸在車身上,氣溫比水銀柱下降得還快。一天經歷了幾個四季輪回,無數個陰晴冷暖。一路上大家都在“脫,快脫”和“穿,快穿”的叫喊聲中增減衣服。

張浩天看著窗外從未見過的風景心潮澎湃。刺眼的陽光把陡峭的山峰照得有些失真,一股正在燃燒的炙熱霧氣撲面而來,提醒路過的每一個生靈這是地球的極地。絳紅色的山體遠遠的、靜靜的,巋然不動,不露聲色,好像它的存在只是為了襯托天的藍,雲的白。褶皺明顯的巖土、水波紋的山石、擠壓扭曲的斷層,極高的透明度讓人真真切切看清了地殼運動留下的痕跡,讓人聯想到這裏波濤洶湧、暗礁密布、魚龍游動的過去。

張浩天正看得出神,忽然間風起雲湧,天邊飄來一團烏雲,又黑又低,很快擠走了太陽。最後一道餘暉被烏雲包裹在厚厚的雲層裏,天空唐突地飄起幾片雪花,很快又下起了雨。奇怪的是雨水雖然很大,但是落在沙土上很快就化為烏有,石頭卻被清洗得異常幹凈,個個色澤亮麗,惹人喜愛。

張浩天的目光被窗外變化莫測的景致牢牢鎖住。他很享受青藏高原無數個氣象的“第一次”對感官的刺激,哪怕是風的歌唱、雲的流動、水的波光都和過去看見的完全不一樣。自從踏上這片土地,看見的什麽都是生平第一眼,經歷的一切都是有生第一回。夢裏追尋千百回,今天終於踏上了神秘的高原,雖然道路漫長,但是車輪每碾壓過一寸土地都在一路向西,越來越接近自己要去的地方。汽車把大山、沙洲、河流一個個甩在了身後,張浩天也一點點把父母、老師和同學拋在腦後,布達拉宮的影子越來越清晰,熟悉的面容越來越模糊。他感到空氣更加清新、視野更加開闊、精神更加振奮,恨不得生出雙翼,讓靈魂迎著撲面而來的風飛起來。

他知道,自己興奮的感覺來自一個原因——前方就是西藏。

半夜,汽車才趕到住宿點。大家簡單吃了點東西就躺下了。

第二天,大家沒走多遠就明顯感覺空氣越來越稀薄,幾乎所有人都不同程度有了高原反應。心慌氣短,心跳加快,呼吸窘迫,渾身無力,這就是平生從未體驗過的高原反應嗎?

周逸飛給剛剛抽了一支煙的梁隊長倒了杯熱水,小心端在手裏吹了又吹。徐致遠夾出一塊餅幹餵給萎靡不振的楊丹丹。王雪梅閉著眼睛和同伴依偎在一起。後排的李小虎、宋建華和陳西平橫七豎八扭在一起睡著了,分不清誰是誰。

一直昏昏欲睡的田笑雨突然摸著胸口站起來,推窗要吐。司機見有人暈車並沒放慢速度,照樣加大馬力勇往直前。張浩天伸手拉住田笑雨的衣角,擔心她一頭栽下去。吐了幾口的田笑雨縮回到座位上。張浩天摸出水壺遞給她。田笑雨喝了一口又想吐,再次打開車窗。風夾著雪花和寒氣飄進來,有人咳了幾聲。張浩天趕緊關上車窗拿出自己買的新飯盒遞給她。田笑雨有些猶豫,但最後還是忍不住接過來,吐過之後感覺輕松了許多,昏昏沈沈睡了。

張浩天把自己的外套披在田笑雨身上,突然想起了她被子裏的那塊石頭,無數個疑問在心頭縈繞……她有著怎樣的身世,為什麽也報名來西藏,還帶著一塊沈重的石頭,那塊神秘的石頭到底是什麽?

張浩天覺得來西藏的每個人都有一個不為人知的故事,要麽是對這片土地近乎於執狂的熱愛,就像宋建華,打斷同學的胳膊也要爭取一個來西藏的名額。要不就是因為愛情,就像徐致遠和楊丹丹,就算一個不是心甘情願,因為愛最後也會做出犧牲。要不因為青春激揚,豪情萬丈,就像王雪梅,盡管不知道她為什麽來西藏,但從她意氣風發站在自己面前那個神態判斷,也和自己差不多。可是,田笑雨,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子,連捆行李的繩子都系不緊,也來闖西藏,還背著一塊大石頭!張浩天滿腹疑慮……

正想著,突然聽見王雪梅大叫:“劉敏,劉敏!”

張浩天趕緊站起來,看見王雪梅身邊的女生面色青紫,雙目緊閉,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過道一旁的何帥說:“我註意她好長時間了,是不是,死了……”

“胡說!”梁隊長跑過來把手指放在劉敏嘴邊試了試,又摸了摸她的額頭,大聲喊周逸飛:“把氧氣袋抱過來。”

周逸飛抱著個像充氣枕頭一樣的東西跑過來。梁隊長打開管子放在劉敏鼻孔裏。不一會,劉敏慢慢睜開了眼睛,長長出了一口氣。全車人也松了一口氣回到自己座位上。梁隊長把氧氣袋交給王雪梅:“扶住,讓她好好吸一會!”

陳西平被吵醒了,伸伸懶腰說:“我剛才做了個夢,夢見我拽著我爹的腿走了很久很久。”

宋建華把腿從他身體下抽出來說:“哪是你爹的腿,你把我半個身子都壓麻了,現在才從你夢中解脫出來!”

大家笑了幾聲,算是給沈悶的空氣增添了點活性。

陳西平突發奇想,說:“大家都快睡著了吧,我給你們講個故事吧?”大家還沒有回應他就津津有味講起來。“一天晚上,師徒二人去捉鬼,看見一個破廟的大門莫名其妙地開了又關,關了又開。徒弟說,一定是妖風。師父打了他一巴掌說,哪是妖風,這都看不出,說明這裏進進出出的鬼很多。徒弟不信,大著膽子走過去一看,原來就一個蓬頭散發的女鬼,正在用門夾核桃!”

女同學“嗷嗷”叫,男同學“哈哈”笑。

張浩天責備道:“黑燈瞎火講什麽鬼故事!”

陳西平忙說:“好好,不講鬼故事了,給大家講一個我真實的經歷。一天晚上,我去自家茅房拉屎,蹲在茅坑中正集中精力,突然看見對面人家的燈光忽閃忽閃的。不一會,窗臺下慢悠悠晃過來一個白胡子老頭,咳了一聲,一閃就不見了。一會,窗臺下又輕飄飄走過來一個長發女子,咳了一聲,一閃又不見了……”

張浩天說:“這不還是鬼故事嗎?”

陳西平陰森森地說:“後來我提上褲子,大著膽子走到窗臺下一看,結果……”

張浩天聽見女生又在叫,打斷他說:“好了好了,別講了!”

可宋建華急著聽下文,說:“快說,結果怎麽了?”

陳西平笑道:“我剛走到窗戶下往裏一看,結果,也忍不住咳了一聲跑了。原來這家人正在廚房炒辣椒,嗆死人了……”

大家都笑起來,連梁隊長也忍不住扭過頭笑道:“你這小子,笑話還怪多!”

李小虎去摸煙,宋建華阻止道:“忍忍吧!”

李小虎又摸摸肚子,說:“煙可以忍,可餓忍不住啊!梁隊長,啥時候到站呀,不讓吃飯也得下去撒泡尿吧?”

梁隊長看看手表,對司機交代兩句,對大家說:“下車老規矩,男左女右,快去快回。”

男女同學下車各朝兩個方向跑去。可大家明顯感覺今天和平常不一樣,擡不起腳、邁不開腿,動作比平時沈重了許多。一陣風來,田笑雨軟綿綿地倒下去。張浩天把她扶起來交給身後的王雪梅,說:“扶好她,當心點!”

月光下依稀可見前面有一條深溝。張浩天招呼大家:“註意,有條溝!”跟在他身後的陳西平用家鄉話對跟過來的人傳道:“註意,有條狗!”大家一聽說有狗,又不知道具體在哪,尖叫起來前呼後擁亂成一團,幾個人把陳西平擠進溝裏。陳西平“哎呀呀”叫著,好半天才爬起來,說:“給你們說有條狗,有條狗,怎麽就聽不懂啊!”

張浩天又好氣又好笑,說:“摔你活該,連傳話都不會!”

李小虎解決完急匆匆穿好褲子,靠在還在撒尿的宋建華背上點煙,可連劃幾根火柴都沒點著。宋建華不耐煩地說:“好了沒有,我的家夥都快凍掉了!”

一旁的司機說:“別費勁兒了,這裏缺氧,點不著。”

李小虎楞了一下,又試了一根,失望地收起了煙。

女同學動作慢,跑得還遠,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地方蹲下來,突然不知誰發現黑夜中一個影子站著撒尿,大喊了一聲:“有個男的!”大家立刻提著褲子站起來擠成一團。

男同學聽見女同學這邊大呼小叫的,都扭過頭往這邊看。張浩天看見陳西平提著褲子從女同學的人堆裏跑出來,跌跌撞撞往深溝跑來,學著他剛才的河南話喊道:“註意,有條狗!”可陳西平慌不擇路,還是掉進了溝裏。男同學笑得高原反應都出來了,蹲在地上撐著地。張浩天捂住胸口說:“給你說有條狗,有條狗,怎麽就聽不懂啊!”

陳西平狼狽不堪,費了好大力氣也沒有爬出來,氣喘籲籲地說:“真的是高原反應……剛才掉進溝裏……爬出來就昏頭昏腦的,迷迷糊糊……就跑的女人堆裏去了!”

張浩天和宋建華把陳西平拉出來,感覺他比五百噸的汽車還重。往回走的時候,張浩天覺得自己的腿像灌了鉛一樣,好不容易走到車跟前,看見王雪梅和田笑雨靠在車門邊擡不起腿,便把她們推了上去。

王雪梅正想說聲“謝謝”,幾滴血順著鼻子落在手背上、地上。她叫起來:“血!”

張浩天一驚,掏出手絹遞給她,攙扶著王雪梅回到座位上。

這時,楊丹丹又出現了同樣的情況,整個車廂都是她的尖叫聲:“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她淒淒慘慘的哭叫把大家的耳膜都要刺穿了。

徐致遠手忙腳亂,不停地說:“咋整啊,咋整啊!”

張浩天走過去對徐致遠說:“給她擦擦,讓她不要叫了!”

徐致遠擦著鼻血不停安慰:“一會就好了,一會就好了!”

梁隊長聽見呼喊從另一輛車上跑過來,察看了大家的情況後安慰道:“不要緊張,是高原反應,沒關系的。不要劇烈活動,一會到站了,多喝點水早點休息。”

大家這才慢慢鎮定下來。

終於到了亂石灘上建起來的沱沱河運輸站,大家饑腸轆轆地向食堂走去。

食堂裏燈光灰暗,地上濕漉漉的,門口的地面還結了冰。有幾個同學踩上去差點摔倒,不時有人尖叫。幾個大鐵盆盛著黑饅頭,一個鐵桶裏裝著沒有多少熱氣的蝦皮紫菜湯,旁邊壘著幾十個鐵腕,每個碗邊都寫著“抓革命促生產”之類的紅色字。十幾個圓桌上面空蕩蕩的,只有一把長短不一的木筷子散亂地扔著。大家陸陸續續走進來,空曠的食堂頓時熱鬧起來。

何帥用一雙筷子串著六個饅頭走過來。李小虎喊著“且慢且慢”,順勢從筷子上取下一個,意識到自己又說了發誓拋棄的口頭禪,打了自己一個耳光。

何帥說:“該打!你不知道大個子快餓暈了嗎,還和他搶!”

大個子胡坤大大咧咧地站著,頭發像個雞窩亂糟糟的,外套穿得斜斜歪歪的,鈕扣從上到下沒有一個是扣對的。他接過饅頭說:“今天哪還吃得下六個,兩個都勉為其難。”說完分一個給張浩天,又遞一個給有氣無力的陳西平,說:“高原反應厲害吧,沒勁講鬼故事了?”

陳西平接過饅頭耷拉著頭不說話。

張浩天嘴裏的饅頭一直在舌頭上打轉,喝了一大口湯才把饅頭送下去,說:“出來幾天了,好想吃頓米飯呀!”

李小虎說:“你說這鬼地方,連支煙都點不著,他們是怎麽生火做的飯。”

胡坤說:“我好想吃我媽做的燒餅啊!我給你們說,我媽做的燒餅連朱老總都誇好吃,他還親自下令讓炊事班的戰士拜我媽媽為師呢!”

張浩天問:“朱老總去過你家?”

胡坤說:“朱老總在延安的時候就住在我家窯洞裏,天天吃我媽做的燒餅!”

張浩天覺得疑點重重,又問:“那時候,你媽多大?”

胡坤掐著指頭算了一陣,笑道:“我媽才五歲。那一定是我奶奶做的燒餅!”

大家笑得直噴飯。

胡坤又改口:“記錯了,記錯了。不是燒餅,是吃過我們家的紅棗,我家的棗樹至少有五百年的歷史!”

李小虎說:“你家棗樹不止五百年的歷史吧,我怎麽記得你家那棵棗樹是秦始皇親手栽下的呢?”

胡坤說:“對對對,沒錯沒錯,是秦始皇親手栽下的!”

大家又一陣笑。陳西平掙紮著擡起頭,看著胡坤有氣無力地說:“你怎麽是狗啃瓷盆——滿嘴瓷(詞)啊!”

胡坤不能自圓其說也不臉紅,喝了一口湯還想瞎編:“聽我說……”這時,何帥給大家使了個眼色:“快看,那邊兩位。”

大家順著他的眼神看見對面桌上的徐致遠和楊丹丹眉目傳情,你一口我一口地餵著饅頭。

何帥說:“楊丹丹剛才在車上都快死了,現在又回光返照了!”

胡坤說:“我吃了這麽多饅頭,也沒能吃出這種味道。”

宋建華扶扶眼鏡說:“這是什麽?這就是品味,這就是境界。”

大家有滋有味兒地邊看邊吃。

田笑雨走過來,對張浩天說:“班長,有米飯,快去!”

“米飯?”張浩天一聽,眼前一亮,放下湯跟著她走過去。他先盛了一碗米飯給田笑雨,問:“你是湖南人,也愛吃米飯吧?”

田笑雨一笑:“是的,我猜你也喜歡,所以趕快來叫你!”她吃了一口,說:“班長,米飯好像不熟啊!”

張浩天嘗了嘗,說:“嗯,夾生的。”

田笑雨詢問端飯過來的師傅:“師傅,米飯怎麽是生的?”

師傅看了她一眼:“有吃的就不錯了,還挑肥揀瘦!”

張浩天說:“你怎麽說話呢!”

師傅瞪了張浩天一眼:“怎麽說話,愛吃就吃,不吃就……”他一轉身,把田笑雨手中的米飯碰翻在地。

張浩天見師傅要走,拉住他的衣服說:“什麽態度,連個道歉也不說!”

師傅推了他一把:“還想動手,來啊!”說完拿起飯勺就敲在張浩天頭上。

張浩天摸著頭還沒反應過來,胡坤就沖過來一拳打在師傅臉上。很快,廚房跑出來一群手拿鍋鏟和搟面棍的師傅,而三個車的男同學也都圍在了張浩天周圍。

張浩天摸了一下頭,大喊一聲:“打!”

頓時,饅頭碗筷就在空中飛起來,米飯湯水撒了一地,桌子、椅子歪七扭八倒在地上。男同學喊打,女同學在叫,食堂亂成一鍋粥。

田笑雨躲在一邊,驚恐不安,瑟瑟發抖。

楊丹丹把不知所措的徐致遠推了出去:“去,戰鬥!”

不一會,梁隊長和周逸飛跑了進來。

梁隊長站在飯桌上大喊:“都給我住手!”

大家一楞,停下來看著梁隊長。

粱隊長見張浩天手裏還握著一個沒有扔出去的饅頭,說:“作為班長,不制止打架行為,還帶頭鬧事,成什麽體統!”

張浩天咬了一口饅頭,說:“是他們先動的手!”

“是誰動手我不管,你作為班長為什麽要參入其中?”

“他們打人你不管,偏偏說我們的不對!”張浩天不服氣。

“是,我就要說你的不對,我要處分你,撤你的職!”

“撤就撤!”張浩天不服軟。

“你還嘴硬!明天你就不要去西藏了,自己找車回去!”

張浩天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不敢賭氣說“回去就回去”。正不知如何是好,李小虎站出來說:“要班長回去,我們都回去!”

胡坤也拍著胸脯說:“說得對,打架人人有份。要處分就處分我,我先動的手!”

陳西平、宋建華、何帥也都大聲響應。

梁隊長說:“剛才一個二個高山反應都要死了,現在一說打架都來精神了?我給你們說,今天你們不給師傅賠禮道歉,把損壞的東西賠了,我就讓你們統統滾蛋!”

這時,王雪梅急沖沖地跑進來,看見梁隊長在訓人,聽了一會才搞清楚是因為張浩天帶頭打架。她有些驚訝,但惦記著劉敏,就拉了拉何帥的衣服,說:“去背一下劉敏,她走不動了。”

何帥跟著王雪梅跑到客車前,看見劉敏正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捂著肚子,走過去問:“是不是肚子痛?”

劉敏漲紅了臉說:“胡說!”

王雪梅想解釋什麽,又忍了忍,對何帥說:“女同學的事你就不要問了。”

何帥“哦哦”兩聲,蹲下身去要背劉敏。劉敏有些不好意思,扭扭捏捏不肯站起來。何帥扭過頭說:“出門在外,誰沒個難處,來吧。”王雪梅把劉敏扶到何帥背上。何帥背起來走了兩步直喘氣,說:“你還怪重的!”

劉敏踢了他一下。何帥穩穩身子向食堂方向走去。

劉敏說:“我不想吃飯,送我回宿舍。”

何帥還是不改變方向,堅持朝食堂走。

劉敏又踢踢他,說:“我要是吃飽了,你就更背不動我了!”

何帥覺得她脾氣不小,但挺幽默,想回頭看看她,可看不見。

王雪梅朝宿舍方向指了指,何帥才重新調整方向,繞過低矮的紅柳樹叢朝一排土房走去。

沒有手電也沒有路燈,何帥高一腳低一腳地走在坑坑窪窪的土路上。在這高寒缺氧的地方,背個人走路可是個重體力活,到了宿舍門口,他已力不從心。王雪梅跑前兩步推開門,去拉燈,可燈沒有亮。這時,何帥已經背著劉敏一腳踏了進去,兩個人都摔在地上,臉還不偏不正貼在了一起。

劉敏“哎呀哎呀”地叫著,說:“你是不是故意的?”

何帥把她扶起來,埋怨道:“誰知道高原的房子咋建的,外面比裏面高出一大截!”

王雪梅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呆呆地站著。

何帥看不清劉敏臉上的表情,但卻能感覺到自己的心狂跳不止。他使勁拍著劉敏身上的土以減輕心中的慌亂。

劉敏說:“好了,好了!你是在拍土呢還是在打我啊?”

何帥趕緊停下來,借著朦朧的月光把劉敏扶到床邊,說了聲“我走了”便往外跑,情急中又和還站門邊的王雪梅撞個正懷。

王雪梅“啊啊”地叫了兩聲,看見何帥跑得沒影。

王雪梅剛安頓好劉敏,田笑雨和楊丹丹就走了進來。她說:“你們陪著劉敏,我去找蠟燭。”

田笑雨問:“你一個人,不怕啊?”

王雪梅說:“有什麽好怕的。”

王雪梅到了食堂,剛才鬧哄哄的人群已經散去,只有幾個師傅正在掃地抹桌子。王雪梅問了幾個人都說沒蠟燭,只好沮喪地往回走。

幹燥的空氣,極度的低溫,月色中看見寒風把幾棵彎彎斜斜的紅柳吹得倒伏在地,像緊貼在地面的盆景。王雪梅打了個冷顫,把手揣進口袋摸到了張浩天的手絹,借著月光看見手絹上的血已結成了塊兒,硬邦邦的,又轉身往回走。

她去廚房要了半盆水,蹲在門邊搓著手絹,眼前忽然又出現了張浩天帥氣陽光的笑臉。說不清他那點好,但總想和他靠近,哪怕一句話不說也感到舒服,可是,這麽一個正直、踏實的人竟然也會打架,這哪像個班幹部、黨員啊!

不過,聽說打架是師傅先動的手,也不能全怪他吧?回來的路上,王雪梅邊走邊想,不經意擡頭看了一眼星空,突然驚呆了。星星又多又密,布滿了整個天空,像無數雙眼睛,每一顆都閃閃發亮,光亮無比。皎潔的月亮輪廓分明,形態可愛,像一個嫵媚多情的少女安安靜靜掛在天際。深邃的夜空就像手中剛剛洗過的藍色手絹,湛藍湛藍的,明凈而純潔。耀眼的銀河在暮光中依稀可見,遠處的雪峰在天邊閃著銀色的光芒。王雪梅放慢腳步,細細觀賞起和故鄉完全不一樣的璀璨夜空來,不知怎麽,看著看著,張浩天的笑臉就印在了黃燦燦的月亮上面,她感到臉頰火辣辣的燒,心砰砰亂跳。

此時,張浩天他們幾個男生從車上拿著行李嘻嘻哈哈走過來,好像還在為剛才食堂裏的“戰鬥”激動不已,說話的人個個充滿自豪,聲音響亮。“誰知道會為了一碗米飯打架!”王雪梅聽見張浩天的聲音飄過來,心中一驚,不知為什麽立刻想躲起來,可是,夜這麽亮,沒地方能夠藏身,她怔怔地站著等他們走近。

“誰,是人還是鬼?”胡坤最先發現有個人,遠遠的喊了一聲。

“嚇死人!你站在這裏幹啥?”李小虎認出是王雪梅。

“這麽冷,怎麽不回房間去?”張浩天也看清了寒風中的王雪梅。

王雪梅捏了一下手絹擡頭看天,說:“這裏的夜空多美!”

大家同時擡起頭看著奇異的星光,一臉驚愕。不容置疑,所有人都被夜空的絢爛驚呆了,大家靜靜凝望,心潮起伏。

李小虎問:“我們是在地球上嗎?”

宋建華說:“這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炫、最亮的星空!

陳西平感嘆:“月亮好亮,像我家的大銀盤!”

胡坤忍不住伸出雙手去捧仿佛在空中飄動飛舞的星辰,說:“滿天都是星星,像下雪一樣!”

張浩天仰望夜空。月亮很亮,形狀可人,但是同滿天繁星相比,月亮黯然失色,星星才是夜空的主人。它們布滿整個天際,無處不在,每一顆都燦爛無比。張浩天的目光從左到右,從右到左,最後停留在北方一顆最耀眼的星星上。他知道最亮的那顆星星一定是在為自己閃爍,說:“這麽多星星,每一顆都光芒四射,就像我小時候繽紛的夢想,誰知道其中有一顆竟然和西藏有關啊!”

大家又沈默了,看看他,看看天。

胡坤摸了摸發酸的脖子,推推大家,說:“凍死了,凍死了,回屋去!”大家這才收回目光快步向宿舍走去。

走到宿舍,張浩天看女生的房間還在前面,就對王雪梅說:“我送送你吧!”

王雪梅心中一喜,但是看看都盯著自己的男生,擺擺手說:“不用送,沒多遠,走兩步就到了!”

“你一個女生,這黑燈瞎火的,還是送送吧!”張浩天堅持說。

王雪梅不知為什麽要心口不一,擺擺手說:“不送不送!都坐一天車了,你們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那好,明天見!”張浩天說完和他們走了。

王雪梅看他走遠了,心裏有些後悔,為什麽不讓他送送自己呢?她看看夜空,星光依然閃爍,張浩天的影子還印在月亮上,忍不住摸了摸還在發燒的臉。

王雪梅回到宿舍見她們都睡了,便摸到自己床邊,把手絹搭在床頭的鐵絲上,可躺下怎麽也睡不著。房間很冷,被子又臟又濕,蓋了許久也沒有熱氣。看著地上的月光,她無邊無際地遐想起來,父母、同學、朋友,想來想去,那些熟悉的面孔最後又定格在初識的張浩天身上,更加難以入眠。

天朦朦亮,就聽見梁隊長和張浩天挨個敲門:“起床了,出發了。”她趕緊招呼大家:“快起來,收拾東西。”她穿好衣服翻身下床,去取床頭的手絹,只聽“嘶”的一聲,手絹掛在鐵絲的斷頭上,撕破了一條口子。怎麽還給張浩天呢?她有些慌亂,疊起來裝進口袋。

胡坤一上車就站在過道上回味著昨天的“戰況”:“要不是我只吃了兩個饅頭,我一個人就把他們全打趴下!”他的衣服扣子從裏到外一顆不剩,全部遺失在“戰場上”,露出肥嘟嘟的肚皮。

“我太佩服班長了,還敢帶我們打架!”陳西平大聲說。

“我可沒有帶你們打架,是你們自己動的手。”張浩天掩飾住臉上得意的笑容。

“我可是聽見你喊‘打’才沖上去的!沒想到你一聲令下,三個班的男生都沖上去了!”李小虎眉飛色舞。

“誰知道大個子出手那麽快,沖過來就是一拳。”張浩天說。

“連徐致遠都抓起饅頭沖上去了,真沒想到!”胡坤說。

“我咋看見是楊丹丹把他推上去的呀?徐致遠抓起饅頭不假,但是他咬了一口又放下了!”宋建華說。

“胡說,我家書呆子是自己沖上去的,饅頭也砸出去了!”楊丹丹站起來大聲說。

張浩天問:“徐致遠,你自己說,你砸出去了嗎?”

徐致遠臉紅心跳的,支支吾吾不說話。

“我們這麽多人,對付他們綽綽有餘!如果女同學也出手,還不把他們都包餃子了!”胡坤摸摸肚皮哈哈大笑。

“你們還在這津津樂道!要不是周逸飛跑來找我,還不知道要闖多大的禍!知不知道我今天差點讓你們集體向後轉,齊步走!如果再發生這樣的事,全把你們退回去!”梁隊長走上車來把大家訓斥了一通,又狠狠拍了一下胡坤的肚皮,說:“回座位上去!”

王雪梅回頭看了張浩天一眼。奇怪自己昨晚還有些責備他的沖動,今天怎麽眼中全都是欣賞。

田笑雨怯怯地看著張浩天,低聲說:“都怪我!”

張浩天說:“男生的事,和你無關!”

三輛車在空曠的院子裏調了個頭,搖搖晃晃地爬上公路繼續前進。天還沒有亮,看不見外面的風景,大家又開始閑扯起來。

宋建華說:“不知道誰半夜在門口幹了一泡,惡心人!”

李小虎說:“那還有誰?一晚上就你出去的次數最多。”

胡坤拍了拍何帥的肩,說:“對不起,頭一次睡通鋪沒經驗,昨晚把你擠下了床,沒事吧?”

何帥揉揉肩:“怎麽沒事,我都半身不遂了!”說完又問過道旁的劉敏:“你們女生宿舍為什麽不是通鋪?很舒服嘛!”

劉敏還沒回答,宋建華就說:“喲,怪不得半夜起來見何帥的床鋪空著,原來是跑到女生宿舍去睡了,還很舒服!”

何帥臉一紅,說:“誰跑女生宿舍去睡了?”

宋建華問:“你沒去,怎麽知道女生宿舍不是通鋪?”

劉敏“呼”地站起來,極力想澄清事實,說:“胡說,昨天晚上根本就沒燈,他啥也沒看清!”

全車人都笑了,連客車都忍不住跳了幾下。

劉敏自知失語,楞楞地站著。王雪梅示意她趕緊坐下。

何帥不由得看了一眼昨晚背過的劉敏。她樸素端莊,身材勻稱,眼睛透亮,肉嘟嘟的圓鼻頭十分可愛,一頭烏黑的頭發又多又粗,好看的麻花辮從結實的雙肩搭下來,在健美的前胸晃來晃去。他臉紅心跳地轉過頭,記住了她的模樣。

高原的天氣延續著它喜怒無常的脾氣,早上還是風和日麗,轉眼間就飄起了雪花,不一會還下起了小雨。

田笑雨看見風雨中一行人在濕漉漉的公路邊起起伏伏,一次次匍匐前行,雪花紛紛揚揚落在他們身上、頭上,但是他們目光淡然,步伐堅定。田笑雨碰碰張浩天的胳膊,問:“他們在幹啥?”

張浩天打開窗戶仔細觀察,發現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大群,他們個個戴著棉手套,圍著帆布長裙,口中念念有詞,動作整齊劃一,五體投地,三步一叩頭,虔誠而執著地行進著。

梁隊長見大家看得目瞪口呆,解釋道:“磕長頭是藏族群眾最虔誠的信仰方式,他們懷揣夢想,風餐露宿,不管遇到多少阻力也不會停下腳步,從家鄉一路磕來,直到聖城拉薩。”

張浩天既驚訝又震撼,問:“他們什麽時候才能到拉薩?”

梁隊長說:“少則幾個月,多則一年。他們幾乎把一生所積累的財富都花在了這條朝聖路上,為了心中的福願,甘願忍受一路的艱辛,哪怕是為此獻出生命他們也在所不惜。”

張浩天看著一個個遠去的身影,敬仰的同時也感到無比困惑。

太陽只剩下餘暉時,梁隊長指了指遠方連綿起伏的山巒大聲說:“同學們,唐古拉山到了,西藏到了!”

大家頓時歡呼起來:“唐古拉山到了,西藏到了!”

唐古拉山與天相連,線條柔美而舒緩,雖然並不像之前想象的那樣高聳雲天,巍峨險峻,但它磅礴宏大的氣勢令人震撼,心曠神怡。雪峰在夕陽下泛起一層溫暖的光芒,大地像鋪上了一層厚厚的金粉,藍得失真的天空虛幻而深邃,亮得刺眼的白雲掛在天邊卻像飄在心尖。張浩天想大喊,可激動片刻卻輕輕吐出一個字“啊”!

汽車停在一塊一米多高的石碑前,三輛車上的同學都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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