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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王輔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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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王輔臣

堂屋裏沒有人,也沒擺什麽像樣的家具,門旁砌著三眼的柴火竈,外屋地權當過道、廚房兼飯廳用了。側面儲藏間的門敞開著,裏面的白熾燈照得通亮。

“爸!爸,小光來了。”大梅姐快步走進去,高聲對人喊道。

裏面傳出嗯嗯的回應聲,是大舅!劉紅光靠著簡單的感嘆詞便能分辨出來。

隨即走出來戴著花鏡的老人家,此人正是大舅王輔臣,他呲著牙笑嘻嘻地打著招呼,“來啦,小光,進裏屋。”他右手握著電筆,用左手指揮著女兒,“去給你表弟倒杯茶,要熱乎的,坐了一大天的車,指定口渴了。”

還沒等小光答話,舅媽先數落起丈夫來,“老頭子,你在下屋裏捅咕啥呢?老了老了,越活越不立世了,沒看見小光來了嗎?也不吱個聲,平時盯價兒念叨這麽想,那麽想的,人來了咋還藏起來啦?你見不得人啊?”氣得她照著舅舅的後背拍了一巴掌。

大舅像經過千錘百煉,習以為常躲都不躲,“呵呵”笑著往前走,調侃地對外甥訴著苦,“光啊,你舅現在可受氣啦,看著沒?動不動就得呲一頓,挨兩撇子,你舅媽對我可邪乎啦。退了休,沒啥能耐了,別人就不待見嘍。不像你們年輕人,還有前途,她看你們前途光明啊,可勁兒討好。你大舅我呀,只有聽人呵的份兒,咳,就趕著往前兌付吧。”

快人快語的六嫂子搶著說:“誰說我三叔沒用啦?我三叔啥時候都是大能人啊,當老師教出那麽多學生,個頂個有出息,不是縣長,就是處長。你要上縣城該裏一溜達,半條該的人都得給你打立正,不是有那麽一句話嘛,什麽來著?桃子李子撒得可哪兒都是。”

“六侄兒媳婦,那叫桃李滿天下,還桃子李子滿地都是呢,我又不是桂花、崇明兩口子,不拘小節,占道兒曬山貨呢。”老頭子糾正侄媳婦的用詞不當,“呃,那是不假,我一屆一屆的教出來的學生有上萬,縣長算什麽!不老少進北京當大幹部哩,還有出國留學的。年年縣裏的高考狀元都是我教出來的,有的爺倆都是我的學生,你們說我對東嶺縣的貢獻有多大。”

“三叔,你退休了,貢獻也不小呀。”道道趣兒知道他愛聽恭維話,“全村的安全用電不是你提倡的嗎?家家安上了漏電保護,這回觸電可死不了人啦。”

“嘚,可不能這麽說,啥事兒也不能打包票,漏電保護器只是個附加保護,還得加小心,洗了澡去摸電門也得夠嗆。再說,這事兒是你家大斌子抓的,我只是跟著張羅張羅,功勞是他的。”大舅是個明白人,絕不貪功,否則立馬傳到侄子的耳朵裏,讓人聽去不樂意,沒有必要給自己找麻煩。

侄媳婦嘿嘿笑著,看來聽了很是受用。

大家進了裏屋,大舅讓外甥拖鞋上炕,直說炕頭暖和,“炕是一大早燒的,暖乎吧?”他又指著炕桌上的果盒讓劉紅光吃,“抓點兒,抓點兒,菇娘,呼蘭的蔥,阿城的蒜,雙城的菇娘不用看。還有榛子、藍莓、瓜子,沒事兒先硌達硌達牙。”

然後他也上了炕,將電筆擱在炕桌上。劉紅光無意中掃了一眼,電筆的玻璃管上有一處粘上了黃油漆。

表姐端來茶壺茶碗,逐一給幾個人倒上,說是要收拾魚,出屋忙乎去啦。自打進了屋,表哥便不知去了哪裏,也許是上樓了吧。

劉紅光麻利地打開旅行包,把帶來的祝壽禮物掏出來,有兩瓶茅臺酒、幹海參、普洱茶和兩條黃鶴樓軟包,外加一萬元錢的大紅包。

大舅和舅媽自然是笑逐顏開,客套地推讓了一番,埋怨沒必要如此客套,責怪妹妹、妹夫亂花錢。最後還是收下了紅包,交給舅媽收好嘍。

舅舅拿起茅臺酒愛不釋手,得知是外甥買的便讚不絕口,“你看那家的,哎呀,你光說,我這大外甥,我上哪兒不稀罕他去,給舅舅買這麽好的酒。上回還是參加縣長兒子的婚禮才喝上兩盅呢,這酒金貴,一瓶都頂上一個月的工資了。”老頭子高興得擡頭紋都撐開了,眼角的魚尾紋一條條褶皺到下巴頦。

大舅媽也忙著去洗水果,端著搪瓷盆走進來,“光啊,吃西紅柿,自家院裏接的,挑黃的吃。嗯那,焦黃焦黃的都裂紋啦,熟透透的了。上回去你家,你媽說沈陽沒有這品種。還有這青的,叫賊不偷,看著沒熟,實際上熟了,味可正了,可好吃啦。”

劉紅光吃了又圓又大的黃柿子,又吃了個頭小的賊不偷,自己種的、沒打過農藥的瓜果確實好吃。

就連六嫂也誇獎道:“三嬸,你家的柿子真好吃,就這樣式兒的,它有點兒賊不偷和紅柿子串種了。今年你留點這個仔,給我些,我也種兩壟。”

城裏的客人看那發青的西紅柿,有些像早市賣的鐵皮柿子。

他看兩個女人去掀炕頭的大棉被,棉被下面還壓著簿被子,在上下兩層被褥之間碼著不下一百個雞蛋,

“舅們、六嫂,這是孵小雞嗎?”年輕人從沒見過孵小雞,只是聽人說過。

“嗯那,我和你六嫂、你七舅三家的,她四十個,我五十個,還有你七表舅三十個,用筆畫綠記號的是她家的,黑記號的是輔才的。”舅媽用手小心翼翼地撫摸著,並把邊上的挪到中間來,“十九天了,二十一天就破殼啦,翻翻蛋。”

對大舅媽提到的七表舅劉紅光沒啥印象了,猜想他一定在本家叔伯兄弟中排行老七。

六嫂雙手拄著炕沿,喜滋滋地看著圓鼓鼓的雞蛋,“小光兄弟,孵小雞得二十一天,鴨子二十八天,大鵝三十天。這些蛋被公雞踩過的,用電棒一照,雞仔還在殼裏游泳呢。”

“底下放電褥子啦?溫度怎麽控制呢?低了高了都不行吧?”不懂的小夥子虛心地求教。

還是沙楞的六嫂馬上回答,“不用電褥子,火炕通著外屋的竈坑,做飯的熱乎氣就成。被子裏的溫度得勤看著,貼在眼皮上試試,燙了就得撤被子。”

突然她的手機響了,接通後隱約傳出男人的聲音,聲音很大,哼啊哈啊很有氣勢。開板就問她在哪兒呢,女人如實說在三嬸家,還告訴他紅光表弟回村啦。

女人撂下手機急著要走,“我得回去啦,斌子說有應酬,飯局沒完,一時半會兒回不來,還得給兩個小崽子做晚飯呢。”

“侄兒媳婦,就在這兒吃一口得了,還做啥做,把小丹、小剛都喊來。”大舅誠心實意地挽留著。

六嫂不好意思地一笑,“不了,你們家來且了,那兩崽子不懂事太鬧騰,我們來不方便,改天吧,等我們家的那位回來,我們再聚。”不由分說她拔腿跑出了屋子,任舅媽和表姐喊她也無濟於事,抱起地上的倭瓜,頭也不回地沿著土道往北邊去了。

甥舅倆聊了幾句閑磕,無外乎張家長李家短的,詢問他醫院的工作忙不忙,更是關心妹妹、妹夫的身體。

舅舅突然想起了什麽,冷不丁用手一拍炕桌,“看我這記性,人老了就是不中用啦,剛幹的活兒掉頭就忘。光啊,你來的正好,快幫我看看這是咋回事吧?”

不明就裏的外甥穿鞋下了地,跟在後面進了儲藏間。裏面的白熾燈還亮著,離地一人多高的電源控制箱嵌入墻裏,塑料蓋子已經被舅舅掀開了。

“你看看,就是這個開關總是合不上,啥毛病呢?”舅舅將手裏的電筆交給他。

順著舅舅的指示,小夥子習慣地將黑框近視鏡往上提了提,湊近了仔細去看,原來有個分路開關跳閘了,他用電筆測了測上下口。

“大舅,是漏電保護器跳閘啦,這是個1p+N的,動作電流是30毫安。您看,這個方形的漏電指示按鈕彈出來了,一定是什麽電器漏電了。”他用手推上去試了試,開關倔犟地反彈回來。

“就是這樣,投不上啊。”老頭子很是苦惱,“是不是開關壞啦?這可是不久前新安的呀。”

“哦,我知道了。”靈光乍現的劉紅光笑著說,“跟我爸背題庫沒白背呀,書上寫著呢,這個漏電指示按鈕得恢覆了才能送電,就這樣。”他按下凸出的方形按鈕。

果然再推上開關便成功了,他又按了下另一個黃色的按鈕,上面刻著“T”字,“啪”的一聲,開關又跳開了。

“咋啦?又跳啦?漏保看來是壞了,這質量可真夠嗆。”這一聲搞得老頭子很緊張。

“不是,大舅,開關沒壞,我做個自檢,漏保好使。”小夥子又按下跳出來的指示按鈕,重新推上開關,“這一路是管哪個屋的?”

“就是外屋地的,當時我要燒水,剛按下電水壺的開關,啪的一聲它就跳了,這屋裏的燈呀、插座呀全沒電啦。”

劉紅光略加思索,“應該是電水壺漏電造成的,你再試試,找副手套戴上,可要註意安全啊。”不放心地特意叮囑他。

試驗的結果,真的是電水壺導致的跳閘。

“小光,你會修電器不?”舅舅看著半新不舊的水壺,扔了有些舍不得,還想修一修再用。

“我可不會,平時對電路電器也不關心啊。墻上的插座哪邊是火線,哪邊是零線都搞不清,還是跟我爸背題庫才知道,三孔插座是左零右火上接地,兩孔的是左零右火,或者下零上火。這方面我是棒槌,看個病還兌付。”外甥勸他不要修了,有修理那錢還不如買個新的呢。

老頭子聽了感到有道理,“別看我教物理,可對電器一竅不通,這是電工的活兒。得嘞,水壺不要了,這滿滿一壺水可不能浪費啦,用它澆我的小蔥去。”他端著電水壺走到院子裏。

他一邊走著還一邊說:“光啊,你背的題庫挺有用啊,一定是個電氣專家寫的。”

小光呵呵笑了。“不瞞大舅說,我卻以為是個語文老師寫的。”

“哪能呢?”

外甥給他解釋,“題庫裏有些題重覆出現,一個字不帶差的,可一個是對的,一個是錯的,都把我整懵了。譬如‘鉗形電流表可做成既能測交流電流,也能測量直流電流’。後來才發現,一個最後語句沒有標點符號,另一個有個句號,就這個差別。也對,沒有句號,一句話沒說完,斷不了句呀,格式不對嘛。所以說該是個語文老師出的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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