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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以為是的站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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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以為是的站長

“宋姐!宋姐,宋姐哪兒去了,人哪?”

連聲呼喚的是個禿頂的矮個子,他端著個托盤從辦公室裏出來,托盤裏盛著三杯茶水。可能是怕走快了顛簸,把杯子裏的水溢出來,便加著小心踮著腳尖走路,活像頭馬戲團裏學人走路東張西望的小熊。

這人的個頭矮的極致,應該與當年乾隆爺下江南時是一個水平。若是站在瘦西湖吹臺亭的右前方,正正好好能看全三面圓月門的造景,不用屈膝,不用含胸,矮得恰到好處,讓人心悅誠服。

“矮子肚裏三把刀,禿頂男人智商高啊。”巡道工陰陽怪氣地譏諷道,“祥哥的哥哥姐姐可真多呀,孤兒還孤對了,立世早啊,會來事兒,這一準兒是在找宋院長嘍。”

“那是呀,哥哥姐姐多了好辦事嘛,咱們就不行,拉拉不下臉來,沒人家那兩下子。吃大苦受大窮怨不了別人。”腫眼泡擺出惋惜的樣子,“二楞子,你和馬祥站長前後腳到鐵路上的,看看人家混的,再看看你,都要被精簡下崗了。”

想起面臨的困境,巡道工是一籌莫展,哭喪著臉無奈地嘆著氣,“唉,他是臨時工,我還是正式的呢,我當年還是小隊長呢我。俗話說,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人家多會來事兒呀。”

那邊的矮光頭也在嘆氣,人家嘆氣是因為找不到獻殷勤的對象了,“咋走啦?這火車也沒到站啊。”他非常失落,應該是感到失去了一次聯絡感情的好機會。

沮喪的心情導致出格的行為,他一揚托盤欲將三個紙杯拋向旁邊開蓋的垃圾桶裏,可沒有考量自己的身高,三個杯子沒有一個投中的,全部砸在桶壁上濺到旁邊的旅客。

自然要向人家賠禮道歉了,低聲下氣好言好語才息事寧人。矮光頭憋了一肚子怨氣,要找個出氣筒發發邪火。“你倆還想不想幹了?坐在那裏躲清凈,東嶺站可不是養閑人的地方。”他看到了垃圾桶邊的長把戳子,氣哼哼地指著訓斥道,“這垃圾咋不立刻倒嘍,貢在這裏快長出狗尿苔了。我是看明白了,你們就是素質太差,屢教不改,也改不好啦。合同不是快到期了嗎?我建議分局不簽你們了,都給我走人。”

他越說越來氣,狠呆呆地抓起塑料長把,將戳子裏的東西一股腦地倒進垃圾桶裏,還用力在桶沿上磕打了兩下。

兩位保潔大姐被他的氣勢壓得喘不過氣來,一溜小跑趕過去解釋,說戳子裏的不是垃圾,是剛戳來的鋸末子,準備這幾個乘客上車走後掃地用的。

可矮光頭仍然不依不饒,讓她們記住要隨擦隨掃,不要投機取巧。然後又向巡道工沒好氣地問,為什麽沒按點兒巡線去?當對方告之剛巡查回來,餓了買張餅吃。他卻嗤之以鼻,說自己不是三歲孩子,沒那麽好騙,員工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還威脅說,馬上要撤崗裁人了,讓其好自為之。

胖子可沒有保潔那麽懦弱,毫不示弱地與其辯理,氣得這位強勢的站長雙眉倒豎,滿臉通紅,索性一擰腚要回辦公室。他猛的發現點亮的壁燈,當即又找到了洩憤的對象。暴跳如雷地訓斥著保潔員,“這是誰開的燈?作損啊!不用你們家的電唄?上面領導三令五申,辦企業講求的是成本和效益,要開源節流,從一滴水、一張紙、一度電做起。”

“是老吳開的,還特意叮囑我們不要關,他要檢查設備。”腫眼泡像老鼠見到貓,怯生生地報告實情。

“別說了,你是常有理呀,有一萬個理由等著呢。沒讓你去演《花好月圓》真是屈材料啦,可我也不是糊塗塗。”站長霸氣地打斷了她,氣呼呼地奔向墻邊,“檢查可以,也不能一開就是大半天呀,哪盞燈不好使,不是明睜眼露的事兒嘛,用得著點這麽長時間?老吳呢?這準是又偷懶,跑哪兒下棋去了,一天天地端著棋盤找對手,以為自己是東嶺棋王呢,臭棋簍子。多虧我發現及時,要是被上面領導知道了,非得成反面典型不可。你們啊,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凈給我添亂子。”

矮光頭奔到照明總開關控制箱前,離地一米八的箱門上掛著“禁止合閘,有人工作”白底紅字的標志牌,他不由分說一把摘下來,“這盒子也不知道是誰安的,缺心眼,安這麽老高!這幾個分開的是管棚頂的,貼著標簽呢。”馬祥翹著腳湊近了看,開關標簽事先寫得明白,“這個是前墻的,這個是後墻的,這個是左側的,這個是右側的,這個管什麽墻的?貼著條兒呢,這是個什麽字呢?一定是不用心寫錯啦,物字少了左半邊,那是儲物室的開關,準沒錯。來吧,全給它斷開!”自以為是的人兒將所有分開關扒拉開。

原來亮著的壁燈倒是滅啦,而那幾個罷工的卻倔犟地亮了,酷似打地鼠的游戲,這邊鉆進去,那邊又冒出來,好像有意跟他作對示威似的。

穿著保安制服的小夥子就站在矮光頭的身後,他憨厚地不錯眼珠瞅著站長操作,指著分布均勻的亮燈說:“馬叔,開關都分開了,它們咋還亮著呢?”

“吔,怪事啦,是不是這個開關接反了?閉是開,開是閉呢。”操作者推測有這種可能,他又推上開關要試一試,“嘿,真的開關接反了,你看,那幾個都滅啦,遇到問題得運用智慧,長腦子是幹什麽用的?是尋思咋回事兒的。”馬祥得意地對下屬炫耀道,用手指著自己的光頭。

“狗操玩應!是誰動開關箱啦!玩吶?電死人不償命唄?”一聲聲歇斯底裏的尖叫從一間屋子裏傳出來,隨即房門被個老頭子一腳踢開。沖出來的這位不修邊幅,亂蓬蓬的花白頭發、紮裏紮煞的絡腮胡子,活像鐵槍廟裏的西毒歐陽鋒,未到跟前就能感受到他的盛怒,用發指眥裂來形容一點兒不為過。

他的身後還跟著個年輕工人,和老師傅一個打扮,穿著檢修服,腰間系著牛皮帶,皮帶上套著五聯工具包,包眼上插著電筆、旋鑿、鉗子、扳手、電工刀。不同之處工作服是嶄新的,不像老師傅那樣邋裏邋遢。而且眼睛長得特別小,像兩只小老鼠躲在墻洞裏,讓人恨不得替他扒開眼皮,好好看一看這個多姿多彩的世界。

屋子的大鐵門原本是虛掩的,門上鑲著一塊白底藍邊的鐵牌子,上面漆著“配電室”三個大字。

“狗操玩應!差點兒沒把老子電死,是誰幹的?我今天跟他沒完。”

他看見了電源開關箱下方的站長,還有周圍一臉錯愕的幾個人,他用戴著線手套的右手輪番指著保潔員,“是你們倆誰幹的?我不是告哄的清清楚楚嘛,我在檢查,不許動開關,你們當我說話是放屁呀?”

“不是我啊,不是我。”

“我沒有。”

那兩個人本能地把自己從責任中摘出來,然後將目光齊刷刷地投向矮光頭,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了,直接告訴對方是站長幹的。

得知是矮子幹的,老電工的態度明顯有所收斂,“馬站長,是你動開關啦?你沒看見掛著‘禁止合閘’警告牌了嗎?我在定期檢查設備線路,辦了操作票,還有你的簽字,你是站長!怎麽能帶頭違反安全制度呢?好懸啊,我差點兒被電打著。”

“不是我,可不是我啊!你觸電不關我的事啊。”馬祥理直氣壯地擺著手,一副跟他沒有丁點兒瓜葛的神態,“我把開關都扒拉開了,是斷電,不是送電,劉小子可以證明。”

憨厚的保安小夥點頭稱是,但瞬間又搖頭否認,“不對,馬叔,咱們不能撒謊。這個開關不是裝反了嘛,一關,那些燈就亮了,是你給的電。”他伸出食指指著最後操作的開關。

這下矮光頭可尷尬了,頓時紅了臉,但他思維敏捷,立刻想辦法為自己開脫,“這不是我的責任,是你們電工裝反的,我說過你們多少遍了,工作第一要認真,第二要按規程辦事,不能你想怎麽地就怎麽地,你看看亂幹蠻幹,不是我及時發現,是要釀成大禍滴。再說,這個開關就管著你說的那路啊?”

“誰亂幹蠻幹啦?哪個開關裝反啦?”電工師傅聽他倒打一耙,火氣重新被點燃,“這個開關平時是要合著的,給事故照明線路提供電壓,一旦正常供電消失了,事故照明燈會立即聯動投入。”

初中文化哪能理解什麽叫聯動、什麽事故照明啊。馬祥聽得個糊裏八塗,他還堅持燈開著就會亮,關上指定得滅,既然開關在開位燈沒亮,關上了卻亮了,那一定是開關裝反啦。肯定是電工的錯,說得再多也是狡辯。

真是對牛彈琴,吳師傅被無知弄無語了,“它們是兩個控制回路,是帶聯鎖的,開關開著事故照明不亮,你把它拉了,正好達到了聯動條件,墻壁上的事故照明燈就亮了,控制回路才有電,我正在檢查呢,險些被電流過著。”

還是聽不懂,拿著無知當理說,這下老師傅可激了,“姓馬的,開關上方貼著‘勿動’呢,你沒看到嗎?還有,開關箱上的禁止提示牌你有啥權力給摘下來?你是白癡呀?人家白癡還有個怕勁兒呢,你是虎逼加白癡。有你這樣的領導沒好!這活兒沒法幹了,志國!跟不是人的說不明白,我們收攤,誰能幹誰幹,我是怕這條命被不明不白地搭進去。”

他一把解下電工皮帶,索性甩劑子不幹了。帶著徒弟一邊往配電室走,一邊吵吵嚷嚷發洩著不滿,“奶奶的,啥狗操玩應?這叫啥事呀?事先交代清出兒的,操作票也按要求辦了,怎麽能自以為是擅自操作呢?這麽下去,老命早晚得交代他手裏。”

“嘿嘿,這個吳瘋子又來瘋勁了,不是沒出啥事嗎?是被電打著啦,還是被嚇到毛啦?貼了紙條,哼哼,物動,明明是不認真少寫了偏旁,直接寫全是儲物室開關好不好?我看他是公報私仇,平日裏對我耿耿地不服氣,找個機會就捂了豪瘋的,看他歲數大,不稀的跟他一般見識,卻越恭敬越賽臉了。他是又錐子,又攮子的,我那霸道保準是他紮的。讓他裝個監視器,還意意遲遲的,這回對上了。小劉,你聽到了吧,他公然辱罵領導。”

“是,馬叔,老吳罵你是白癡,是虎逼,還說你不是人。我說不是,張姨、燕子姨,你們也說不是吧?”小夥子真憨厚,向著保潔員大聲地重覆道。

這話聽起來有些別扭,矮光頭不滿意地瞪了保安一眼,他突然發現了等人的小夥子,“唉,劉勝,你這個保安是怎麽當的?咋放個要飯的進來了,我們這裏又不是收容所。沙楞的,把那個披麻袋片兒的家夥弄走。”他瞪起了眼睛發號施令道,這回終於有地方耍威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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