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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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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蘇霓兒入了皇宮。

重生後來到她前世生活過三年的地方, 走過蜿蜒的青磚和大理石板,蘇霓兒的心境漸生沈悶。

她對皇宮沒什麽好感,不過是富麗堂皇的金絲籠罷了。

不及市井的自在、沒有尋常百姓討價還價的煙火氣、更沒有家長裏短的喧鬧, 繁華的住所將一個女人的青春困在翻不過的高墻裏。

在領路公公的指引下, 穿過迂回的長廊、邁過假山和碧池, 在後宮的最南邊看見一座並不算奢華的宮殿。

這是未央宮, 貴妃娘娘居住的宮殿。

前世, 蘇霓兒入宮的時候,這座宮殿是一片荒無人煙的廢墟, 遠沒有如今的繁盛。

不過, 和其他宮殿比起來, 未央宮還是顯得樸素多了。

入了未央宮,一個低眉順眼的小丫鬟將她引自內殿。

內殿裏,佛香縈繞、木魚聲沈沈。

走近了, 能感覺到遠超世俗的寧靜和淡然, 不同於宮中女子對皇寵和名利的追逐,這兒更像是一個修身養性的避難所。

一個著青綠色裳裙的婦人正跪在地上拜佛,頭上斜插著一支簡單的玉簪子,旁邊站著個伺候的老麼麼。

小丫鬟朝婦人的背影恭敬地行禮, 說:“啟稟貴妃娘娘,纓兒小姐來了。”

貴妃娘娘頷首, 揮了揮手,小丫鬟便無聲退下。

蘇霓兒總覺得貴妃娘娘的背影甚是熟悉, 好似在哪見過, 一時半會又想不起。

蘇霓兒行了一禮:“纓兒見過貴妃娘娘。不知娘娘喚我來所為何事?”

貴妃娘娘在老麼麼的攙扶下起身。

聽見蘇霓兒的聲音, 她似是一怔,擡眸望向同樣詫異的老麼麼。

貴妃娘娘和老麼麼同時回頭, 看向月門處站著的蘇霓兒。

......這不是上回在佛恩寺遇見的婦人和麼麼麽?

難怪昨日見到的時候,就覺得婦人容貌驚艷,雖是穿得樸素,也絕非尋常人家。

可蘇霓兒全然沒想到,對方竟是貴妃娘娘。

蘇霓兒想要熱切相迎,記起對方尊貴的身份,將熟絡掩下。

貴妃娘娘卻是個熱忱的,幾步走過來,拉了蘇霓兒的手一同坐在軟塌上,細細地瞧了瞧,笑道。

“你就是纓兒?真好,合該是我們的緣分。”

昨日一別,貴妃娘娘時候才想起還不曾知曉小姑娘的名字,回宮的路上一直在嘆息,尋思著下個月佛恩寺禮佛,還得再去。

若是能遇上送她茶水的小姑娘,也是幸事。

老麼麼見是熟人,滿是皺紋的眼尾含了笑,讓伺候的小丫鬟端了瓜果和甜點出來。

貴妃娘娘招呼蘇霓兒吃用,讓她別客氣。

心裏頭藏著事,蘇霓兒始終是不自在的。

她再一次問貴妃娘娘:“娘娘找我何事?不妨直說。”

貴妃娘娘始終盯著蘇霓兒瞧,瞧不夠似的,就沒移開過眼。

那雙驚艷了時光的眸子,眼尾有細微的魚尾紋,蘊著太多太多難以言明的情愫。

貴妃娘娘給蘇霓兒遞了塊蒸糕,沒有回答蘇霓兒的話,而是反問她。

“你喜歡吃甜的?我沒什麽手藝,唯獨甜食做得還行。以後你常來,想吃什麽同我說,我提前給你做。”

頓了頓,又拿了張絹子擦拭蘇霓兒唇側的糕漬,語氣溫柔地像在哄三歲的孩子。

“慢些,別噎著。”

蘇霓兒便笑了,進來時的不自在就這麽消散得無影無蹤。

貴妃娘娘適才回答蘇霓兒剛才的話。

“原本喚你來,確是有事。等見著你人了,便知曉了答案,無事了。”

蘇霓兒聽不懂,貴妃娘娘又說,“聽聞你和大理寺少卿的婚事在下個月。是件好事,我會為你們祈福的。”

蘇霓兒沈默了,片刻後放下糕點,望向貴妃娘娘,正色道。

“可是陳木蓮是您的幹女兒,她那般喜歡哥哥......”

貴妃娘娘卻是不在意,“那孩子,被我慣壞了,總想些有的沒的。強紐的瓜不甜,少卿既然不喜歡她,何必勉強?倒是你,是個心善的,少卿娶了你,是他的福氣。”

蘇霓兒懸了一上午的心終於落下。

她以為貴妃娘娘宣她入宮,再不濟也會幫幹女兒陳木蓮說些好話,或者威逼利誘讓蘇霓兒放棄,不曾想對方竟如此通透豁達,不曾有半分脅迫的意思。

和世人傳說中的無理護女,全然不同。

更遑論身上無半分不可一世的傲慢,親切得似極了鄰家大嬸,哪裏有半分惑國妖妃的樣子?

蘇霓兒竟有些看不真切了。

兩人握著手聊了會兒,貴妃娘娘似是有話要問,卻又不知該從何問起,將蘇霓兒額間的碎發別至耳後,撫上蘇霓兒的眉眼。

“纓兒,你可知你的生父生母是誰?”

招纓兒入宮前,貴妃娘娘下了些功夫,知曉纓兒是個孤兒,自幼跟著殷娘長大,得了殷娘的偏愛。至於纓兒的身世,卻無從曉得。

貴妃娘娘的話倒把蘇霓兒問住了。

平心而論,她不想對貴妃娘娘撒謊。沒有原因,她就是莫明地信任對方。

可現實輪不到她坦誠。

她低下頭,醞釀了好一陣,才笑著望向貴妃娘娘,“我是被人丟棄在東巷的,其餘的,一概不知。”

事實上,蘇霓兒曉得些,卻也寧願從未曉得。

她想起八年前,她重生後沒多久,還是個七歲的小乞丐,被國輔大人設計陷害難逃一死。

為了活下去,她以玉佩作為交換條件,讓陸衛青約國輔大人見一面。

*

八年前,七歲的蘇霓兒按照約定的時間,去了郊外的涼亭。

涼亭裏,一位衣著富貴的中年男子正悠閑地品著茶。

男子是當朝國輔大人。

他正是仕途最得意的時候,三十六七歲的年紀,五官清瘦、膚色白凈,渾身散發著一股子文人的清風傲骨,怎麽看都是與人和善的。

然,蘇霓兒卻清楚得很,這張偽善的面皮下藏著怎樣的齷I齪和病態。

他氣定神閑地坐在涼亭的石桌前,桌上擺著一盞茶、兩個茶杯。

在蘇霓兒徑直坐到了他的對面時,那雙半掩的眸微微一擡,殺光畢現,卻又很快被他掩下。

蘇霓兒給自己倒了一盞茶。

涼亭裏沒有旁人,只有國輔大人和蘇霓兒,這倒也方便二人談話。小小的身子胳膊短,堪堪夠得著石桌上的茶盞,行動起來不甚利索。

她將冰冷的小手兒覆在茶盞上,望著水面上打著轉兒的綠葉,脆生生地開口。

“江南三月的銹釘子,長在南山最邊上,雨後新芽冒出的第一波,最是鮮嫩。”

國輔大人神色微怔,斜睨著眸子多瞧了她幾眼,慢吞吞道。

“陸衛青告訴你的?”

他沒猜錯,她一個小乞丐哪裏懂得這些東西?不過是上一世入宮後,無聊之際央著陸衛青教的。

“是,”蘇霓兒直接認了,“不過我來不是要說陸衛青,而是請您做三件事。”

國輔大人忽地大笑,似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樂得手中的茶盞一顛一顛的。

“好大的口氣,一個荒野丫頭也敢這般放肆?你可知我是誰?”

“知道呀,國輔大人。”

蘇霓兒搓了搓被暖得微紅的雙手,迎上對方犀利的打量,彎起燦爛的眉眼,笑得天真且浪漫。

“國輔大人好心思,送我上了黃泉路,還不忘給我安些名頭、讓我‘死後’成為人人喊打的小賊......嘖嘖,您這得多恨我呀,才能下這般死手?”

國輔大人拿著茶盞的手一頓,臉上的笑僵在唇邊,擰眉望著蘇霓兒似要看透她,她卻不甚在意。

“這些可不是陸衛青告訴我的哦。”

蘇霓兒飲了口茶,學著國輔大人的模樣,漫不經心地晃了晃茶盞。

“讓我猜猜,國輔大人為何如此恨我?我不過一個有爹娘生沒爹娘養的小乞丐,便是死在亂葬崗,也不會有誰多瞧一眼,怎配得上您花心思算計呢?”

“您要真不想我活著,七年前就該把我掐死在繈褓,又何苦勞累鄰裏大嬸一面打罵我一面讓我餓不死呢?”

蘇霓兒是國輔大人親手扔棄在東巷的。

當年,國輔大人暗地裏給了鄰裏大嬸許多銀子,交待大嬸——

——“好生看著這丫頭,不能讓她過得好,也不能讓她死太早,吊著一口氣就行。”

誰也不知上一世蘇霓兒親耳聽到這些的時候,她有多疼。

委屈潮水般蔓延,在千瘡百孔的心口暈染成一朵絕望的花兒,連著藤蔓和枝葉都是血紅色的。

她幻想過無數次和他對質的畫面,以為自己會忍不住顫抖著哭訴,甚至會不顧形象地嚎啕大哭,問他為何要如此絕情?如此殘忍地對待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

可她沒有,她平靜得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仿佛這件事從未發生在她身上。

她想,或許重生一次,某些事情她真的釋然了。

沒有奢望便不會有失望。

她對他,除了恨,再激不起半點旁的情緒。

國輔大人眸光幾番變化,有疑惑、有不解、更多的則是不屑。他居高臨下地掃了她一眼,言語振振、語調傲慢。

“無憑無據的閑言碎語,如何能信?”

蘇霓兒冷嗤,也不管對方怎麽想的,繼續自己的分析。

“想來是因為國輔大人過於恨我,得看著我在泥濘裏絕望地掙紮,被千人唾、被萬人罵,活成骯臟的泥,才能讓您感到一丁點的快I慰吧?”

“你!”

似被戳到痛處,國輔大人捏緊茶盞,那無甚表情的臉終於有了些許的惱意。

“你個無知蠢兒,再敢胡言亂語,本國輔可不容你。”

“你不會的,”

蘇霓兒淡定地拿出藏在袖子裏的美玉——陸衛青的美玉,將這塊玉推至他跟前。

“就憑我知道這塊玉的來歷,就憑我知道你某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

未央宮,蘇霓兒從回憶裏緩過神。

當年,她成功讓國輔大人許了她三個條件,其中之一就是放她一條活路。

時隔多年,她會感激當年他的不殺之恩麽?

不會。

她對陳國輔,除了恨,沒有一丁點兒旁的感情!

貴妃娘娘問她:“難道你就沒找過麽?不好奇你的父母是誰麽?”

蘇霓兒笑著,眸底暈染著濃濃的水霧,像一朵沙漠裏的雪蓮花,堅韌地在驕陽下肆意生長。

“我已經找到了。殷娘和她的丈夫,不就是我的父母麽?”

貴妃娘娘點頭,不好再多問。

提及殷娘,貴妃娘娘暗啞了嗓子。

“這些年......你娘她可還好?”

蘇霓兒:“好著呢,身體倍兒棒,多謝娘娘關心。”

貴妃娘娘擦拭了眼角,哽咽道,“她是個好人,是我對不住.....”,頓了頓,凝視著蘇霓兒的眼睛,“她命苦,你要好生孝順她。還有筠兒,是個懂事的,你倆婚後好好過日子。”

“筠兒”是陸衛青的字,除了身邊極親近的人,沒幾個人曉得。

這也就意味著......貴妃娘娘知道了陸衛青的真實身份,對殷娘愧疚自是難免。

當年的事......

蘇霓兒無法評價。

畢竟貴妃娘娘親手將陷害太子謀反的證物交給了聖上,才有了東宮事變、東宮近二百人才會被施以極刑。

可貴妃娘娘的下場......

蘇霓兒記得清切,前世陸衛青登基後,做的第一件事是為了太子平反,將參與陷害東宮的罪人一一懲處,其中就包括貴妃娘娘。

貴妃娘娘被五馬分屍、死得淒烈,未央宮也自此淪為荒蕪。

蘇霓兒入宮的時候,就看見未央宮的一堆雜草。

再看眼前活生生的貴妃娘娘,蘇霓兒感嘆造化弄人,一切孽果皆有因。

可讓她不聞不問,她也做不到。

蘇霓兒:“貴妃娘娘,當年的事我略知一二。解鈴還須系鈴人。您若是真有心,不妨想想哥哥最想要什麽。”

蘇霓兒拉過貴妃娘娘的手,在對方的手心緩緩寫下兩個字。

貴妃娘娘狠狠一怔,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蘇霓兒。

蘇霓兒放下茶盞:“娘娘,哥哥還在宮外等我。叨擾了,改日入宮陪您。”

言罷,蘇霓兒和貴妃娘娘客套一番,出宮了。

*

未央宮的宮外,陸衛青負手站在蜿蜒的長廊下。

他身量高大,隱在盛夏的金輝裏,整個人清冷又奪目。

他的指尖勾著一顆血紅色瑪瑙耳墜,隨意又慵懶地微晃著,在耀眼的日輝裏,刺目得緊。

瞧見蘇霓兒過來,他溫潤一笑,將耳墜漫不經心地收在掌心,靜靜地立在原處,等著蘇霓兒靠近。

也不知是不是蘇霓兒的錯覺,今日的陸衛青少了往裏日的淩厲,多了幾分捉摸不透的溫雅。

蘇霓兒:“你不是說在宮外等我麽?你的事辦完了?”

陸衛青幽邃眸光掃過她白嫩小巧的耳垂,略過微微張開的飽滿紅潤的唇兒、被他昨夜嘗過的唇兒。

他斂了滿身的駭人氣勢,放慢行走的步伐,與嬌小的她並肩同行。

他微側著身子,剛好擋住蘇霓兒頭頂的烈日。

盛夏的紫藤花開在木質的廊下,暑風輕撫,拂過兩人難得的寧靜和祥和。

送蘇霓兒出宮的小太監早已離去,路上遇著的宮人低著頭避開。

長長的青石板路,在錯落有致的腳步聲中,似乎一眼就能望到盡頭。

他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問她。

“可有為難你?”

他問的是貴妃娘娘。

蘇霓兒搖頭,說貴妃娘娘喚她就是單純地聊了些家長裏短。貴妃娘娘性子溫潤,還說會祝福他倆。

想起貴妃娘娘的慘死結局,蘇霓兒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竟當著陸衛青的面說了心底話。

“天下女子都身不由己麽?若不是那人要生生拆了鴛鴦,將她強搶了去,她也不至於心生恨意,做出那等......”

陸衛青腳步一頓。

“那人”指的是誰,兩人心知肚明。

坊間傳言,貴妃娘娘本是他人婦,同夫君青梅竹馬、琴瑟和鳴,奈何聖上一見傾心,將貴妃娘娘強I擄了去。

而貴妃娘娘的夫君也被老皇帝發配邊疆,至今不知生死。

這些事情,不是禁忌,卻觸碰到陸衛青心底最痛的那根玄。

八年前,就是貴妃娘娘親手將太子謀反的罪證交給聖上的。

陸衛青白皙的面色沈了又沈,卻是一句斥責的話也沒說出口。

他凝視著蘇霓兒,溫和的眸光不曾變過。

許久,他緩緩伸出手,在她的頭頂揉了揉,一如前世疼她至極的少年郎。

“以後莫要提她,我不喜。”

淡淡的語氣聽不出半分不悅,似是在說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卻異常堅韌,帶著不容拒絕的力度。

言罷,他同她再次並肩前行,身子不自覺地朝她貼近幾分。

*

回府的路上,蘇霓兒一直在思考,為何陸衛青對她的態度轉變得如此快?

想想,從那個不經意間的吻開始?亦或是更早?

她想不明白。

意外就來臨了。

這個意外,打斷了蘇霓兒所有的計劃,讓她臨時決定,她應該盡快把玉佩還給陸衛青,然後想辦法離開他。

造成命運轉折的,是蘇霓兒見過貴妃娘娘的第二日。

這日,陸衛青接到了三份聖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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