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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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聯邦上將的官邸內一片寂靜。
赫德森和宋書和向駐守在官邸外的守衛出示過通行令後, 這才進入了這座臨時的監牢。
奚問星畢竟是聯邦的上將，就算在他接受調查會的審查期間，調查會也不能將他關押進朗基努斯要塞進行看守, 只能將他軟禁在官邸裏。
“你們只有十五分鐘的會面時間, 必須在監控下的書房進行。”為首的士兵冷冷地囑咐道。
赫德森因為對方冰冷的口吻而惱怒起來，宋書和連忙拉住了他，連拉帶拽地將怒氣上頭的Alpha推進了奚問星的官邸內。
作為聯邦上將的居所, 書房的裝潢也太過簡單了一些, 絲毫不見繁覆華麗的花紋，只是被各種各樣的書籍包圍著，這讓宋書和想起了他們在銀翼軍校時的圖書館。
都說房間是一個人內心世界的具象化表現，奚問星的官邸幹凈明亮得一塵不染, 只看一眼就能猜到房間的主人大約是位極為喜愛潔凈的單身男子。
除了……宋書和的目光掃過窗邊一盆開得正艷烈的玫瑰。
殷紅帶刺的花朵和這個簡約單調的房間太不搭了, 突兀地佇立在那裏, 想不引人註意都難。
只是這蓬玫瑰仿佛是被人精心照料著的, 特意放在了光照最好的窗邊，枝葉嫩綠，綻開的花瓣上尤帶水珠, 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
宋書和有些厭惡地移開眼, 玫瑰的幽香若有似無地縈繞在房間內, 避無可避。
就跟它的女主人一樣，擅長蠱惑人心。
“我養的花開得不錯吧。”溫和沈靜的男聲從身後傳來，第七艦隊的指揮官斜倚在門邊, 含笑的視線落在花朵上，隱隱帶著幾分溫柔。
宋書和推了推眼鏡, 鏡片後的雙眼中毫不掩飾對奚問星的責備：“連這種毫無用處的俗艷花卉都視若珍寶，看得出來, 你已經開開心心地做上了花匠，把第七艦隊都忘到腦後了。”
黑發的青年徑自走到窗邊，微微俯身，白玉般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撫摸著玫瑰嫣紅的花瓣，他垂著眸平靜道：“既然你們來了，第七艦隊的嫌疑已經洗清了吧。”
“沒錯，調查委員會那群混蛋把要塞裏裏外外折騰了一遍，什麽也沒查出來！”赫德森雙手握拳，氣沖沖地揮舞起來。
“葉中尉怎麽樣了，她沒事吧？”
赫德森撓了撓金發：“她嘛，應該還在接受審查，調查會那些人說她是頭兒你的副官，必須慎重對待。”
撫摸著玫瑰的手指一滯。
“不過第三艦隊的艾德文上將也趕來了，調查會也不敢為難葉薇太久，”赫德森難掩話語中的喜悅，“最多再過半個月，卡斯帕那個老禿鷲就不得不終止調查程序，讓頭兒回來了！”
奚問星低低笑了一聲：“半個月後，和談應該結束了。”
“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就交給議會和軍部去煩惱吧，聽說他們現在為了主持和談的新任人選鬧得不可開交，頭兒現在能這麽清閑，也算是因禍得福。”赫德森揚起唇角，眼中往日來因為首領被扣押而帶來的陰霾一掃而空，澄澈的藍眼如碧空般明亮。
奚問星的臉上沒有一絲笑意，似乎洗清嫌疑，又放了一個帶薪長假，對他來說沒有分毫喜悅可言。
“頭兒，你怎麽了，要不要找軍醫來檢查一下？”赫德森一時間摸不著頭腦。
黑發青年站起了身，背脊挺直，本就白皙的臉上此時更沒有一絲血色，看向宋書和的冰藍眼眸中像是燃燒著火焰，聲音卻還是一如往常的平靜克制：“你的目的達到了嗎，宋大哥。”
宋書和臉上的表情紋絲不動，像是戴上了一張面具般堅硬。
“你們倆在說什麽……”常年游走在花叢間的赫德森對氣氛有著敏銳的洞察力，在那兩人之間，房間中的空氣似乎一瞬間就凍結了起來。
宋書和習慣性地用手扶住了眼鏡，寒光在玻璃鏡片上一閃而過，他的聲音還是那樣低沈渾厚，連說話的語氣都像是兄長關懷幼弟一般：“這是最好的局面，那些食腐的禿鷲會為了和談這塊肥肉爭鬥不休，而你作為促進和談最大的功臣，已經沒有必要再蹚入這潭渾水了。”
“宋說得對！我們就優哉游哉地看著議會和軍部的老東西們打破頭好了，這出鬧劇結束之後，第七艦隊的新兵也該開始實戰訓練了，到時候還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忙呢！”赫德森拍了拍宋書和的肩膀，讚許道，“明哲保身，還得看你宋參謀長，要不是有你在，頭兒恐怕會老老實實地被軍部立起來當靶子。”
只是宋書和一句話，赫德森立刻想明白了“路易”事件的原委，越發對自己這個多智近妖的死黨佩服起來：“路易那家夥都失蹤多少年了，暫時借他的身份用一用他也不會生氣，你是怎麽想到給他胡編亂造一個帝國佬身份的？”
“宋，你真該去寫小說，你的想象力實在太精彩了，把情報局都耍得團團轉！”赫德森哈哈大笑起來，卻被宋書和冷若冰霜的神情凍住了，爽快的笑聲戛然而止。
這好像，並不是宋書和的玩笑。
“路易的確就是狄特裏希，帝國的二皇子。”奚問星淡淡地說。
赫德森像是被人迎面狠狠揍了一拳，瞳仁緊緊一縮，不敢置信地瞪大了雙眼。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路易、路易他怎麽可能是什麽狗屁皇子，宋書和你說清楚，你到底布了什麽局！”
赫德森一把揪過宋書和的衣領，飽含怒氣的藍瞳狠狠瞪著他，“如果路易的身份真的有問題，你會害死頭兒的！！”
“不會有任何意外，一切都在計劃之內。”宋書和平靜地揮開赫德森的手，整了整淩亂的衣領。
“路易是作為質子被送來聯邦的，當初與帝國做了交易的是議長，卡斯帕議員不過只是嫉恨小奚的地位，一旦事情涉及議長，他就會極力將自己挑起的事端掩蓋下去。”
“你口口聲聲說為了第七艦隊，為了頭兒，是這樣嗎……還是，只是為了你自己呢。”赫德森喃喃自語，只覺得面前這個與自己相識多年的Beta陌生極了。
“隨你怎麽想好了，就目前的結果來看，第七艦隊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小奚也是。”宋書和的聲線仿佛在做戰略報告一般平靜。
“如果有一天在戰場上，為了達成你的戰略目的，你是不是會眼也不眨地讓我們去送死，宋參謀長！”赫德森激憤地一拳揍上了宋書和的鼻梁。
宋書和的軍靴沒有挪動分毫，完完全全地接下了Alpha這在暴怒情緒下揮出的一拳。
銀框眼鏡飛了出去，宋書和被迎面而來的巨大沖擊沖撞得向後趔趄了幾步，才勉強穩住了身形，深紅的血從鼻中流出，滴滴答答地落在光可鑒人的木質地板上。
他用手背揩去臉上的血漬，看著手背上的血色譏諷一笑：“赫德森，你到底是為了第七艦隊和頭兒抱不平，還是為了你心底那些見不得人的下流想法才這麽生氣……”
“住口！”赫德森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似的，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
宋書和冷笑起來：“承認吧，你就是一條只會朝著強者搖尾巴的狗，從前是對著奚流口水，現在竟然恬不知恥到覬覦他的Omega。”
“閉嘴！你在胡說八道什麽，我根本沒有……”惱羞成怒的赫德森完全失控了，充滿敵意的Alpha信息素朝著宋書和撲去的同時，他的第二拳也劃開空氣直沖著宋書和而去。
赫德森的拳峰離宋書和的臉只有一寸距離時，他硬生生地停下了。
奚問星擡起了一只手。
赫德森憤憤不平地退回奚問星的身後，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他現在的樣子的確如宋書和所說，就像是一只被主人戴上了嘴籠的狗。
“夠了。”奚問星再也無法忍耐，強壓住翻湧起的惡心，拿出手帕遞給宋書和，“你們都回去冷靜一下，現在最重要的是維持第七艦隊的穩定，不用再來探望了。”
赫德森怒視著宋書和，像是一定要走在他後面，要眼看著這個今天不知道發什麽瘋的參謀長離開才能放心。
宋書和似笑非笑地接過奚問星的手帕，將臉上和手背上的血汙都擦拭了個幹凈，然後將這條被汙染得面目全非的純白手巾不屑一顧地擲在了地上。
“你！”赫德森重重踏出一步，可是奚問星的背影穩穩地擋在了他和宋書和之間。
與宋書和這個Beta相比，奚問星的身形要更為纖細一些，況且他只穿著居家的常服，像是個初出茅廬的少年般幹凈柔軟，沒有上將軍裝和徽章帶來的權勢的壓迫感。
作為對Omega信息素極為敏感的Alpha，赫德森忽然聞到一絲不易察覺的香氣，那若有似無的香氣中夾雜著紅茶和酒的氣味，只是像是被加入冰塊般，使得這陣味道變得幽微而寒冽。
是葉薇的信息素。
赫德森這才想起來，頭兒他，已經被葉薇標記了。
所以他身上傳來葉薇的信息素氣味，再正常不過。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被Omega標記過的Beta，足以讓赫德森心生敬畏，不敢越雷池一步。
“到此為止。”奚問星冷冽的聲音不輕不重，卻像是敲響了一記警鐘般格外鏗鏘。
宋書和沒能抑制住心底的冷嘲，以一種極為挑釁的目光凝視著奚問星：“我最恨你這副假惺惺的樣子，小奚，你一定有很多話想說吧？你一定想問，卡斯帕議員是怎麽知道路易的身份，不，你不需要問，你早就知道答案了，沒錯，是我告訴了他。”
“這見鬼的和談就不該進行！我不懂你為什麽要給帝國茍延殘喘的機會，我們好不容易取得了這麽大的優勢，消滅帝國也不再只是癡心妄想……你變了，小奚，你現在變得心慈手軟，你早就把我們的約定忘得一幹二凈！！”
多年以前，軍校裏四個少年約定要一起締造和平，為此不惜舍生忘死消滅帝國。只是那個時候，他們都沒有想到，四人之一是帝國的皇子，剩下的三人又在今日分道揚鑣。
赫德森渾身緊繃，後頸處的腺體像被針刺般疼痛起來，他煩躁不安地扯開了軍裝衣領的銀扣，努力地忽略躁動的心緒。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空氣中那陣伯爵紅茶雞尾酒的信息素氣味似乎變得濃烈了些許。
但這陣信息素給人的感覺卻越發冰冷危險，連赫德森也不得不收斂了自己的信息素，以一種臣服的姿態避讓著奚問星。
縱然宋書和是對信息素的變化並不敏銳的Beta，他也察覺到了信息素中冷冽的敵意。他試圖從奚問星的臉上看出一絲發怒的跡象，最後還是一無所獲。
“你總是這樣，好像什麽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可你錯了，大錯特錯！只有你一個人希望和談成功，可你看看周圍，你以為所有人都這麽想嗎？現在就是你為了那份愚蠢的天真付出代價的時候！”宋書和拔高了聲量，語氣尖銳。
奚問星深吸一口氣，側過頭看向身後的赫德森，赫德森被宋書和戳中了心事，現在哪裏還敢跟奚問星對視，不等奚問星轉過頭來，他就低下頭避開了那雙洞察一切的冰藍眼眸。
“我知道和路易的友情早晚會被當做把柄，”奚問星的聲音依舊波瀾不驚，直視著宋書和，“我只是沒有想到，把刀遞出去的人是你。”
宋書和冷嘲道：“你當然想不到了，奚上將，你什麽時候把我放在眼裏過？我才是第七艦隊的參謀長，可勝利之後誰記得我的名字？是啊，戰略戰術都是你奚問星制定的，所謂的參謀長，也不過你用來了解凡人想法的一面鏡子而已，你可真傲慢啊小奚，看著我做出的那些戰略計劃，你一定覺得很可笑吧？”
奚問星聞言擡起眼，室內的燈光像是在他的睫毛上打了一層霜，“你一直是這麽想的嗎？”
一直嗎……不是的，在那久遠的少年時光中，他是真心實意地為了自己視作親弟弟的少年而驕傲，奚問星的每一次勝利都讓他與有榮焉。
是什麽時候開始變了呢……宋書和自己也記不得了。
“每一次的勝利之後，我都會覆盤戰局，我努力回想自己在戰役中起到了什麽作用，卻怎麽也想不出來。這些都是你一個人的功勞，因為你是伊卡聯邦百年難得的天才指揮官，你根本不需要什麽累贅的參謀！！奚上將，只要待在你身邊，我就永遠、永遠都是你的影子！”
說到最後，宋書和語氣中已染上了抹不去的悲憤，壓抑在心底已久的怨懟，還有他始終不敢承認的嫉妒終於爆發了出來。
宋書和迫不及待地去看奚問星的表情，他想知道，聯邦的稀世天才被親信背叛後會露出怎樣一副不知所措的蠢笨模樣。
可他還是失望了。
黑發青年眸光清冷，不為所動：“我知道了，你們走吧。”
宋書和像是一拳揍進了棉花裏，連對手下敗將的諷笑都凝固在了臉上。
赫德森連大氣都不敢喘，他不知道Beta之間的齟齬不合會這麽可怕，對Alpha來說，沒有什麽事是信息素不能解決的，如果有，那就用拳頭來說話。
但是對於Beta來說，暴力無法解決任何問題，他們更多的時候都是依靠頭腦來達成自己的意圖。
“你真的有心嗎，上將閣下，還是就像外界所說的那樣，你就只是一個計算精密的殺戮機器？”宋書和唇角洩出一絲不屑的冷笑。
奚問星的背脊挺直，眼眸中冰霜凍結，如孤狼般與宋書和對峙。
好似什麽都影響不了奚問星冷靜的判斷，只是那雙握緊的拳頭上暴露的青筋出賣了主人的心緒。
赫德森暗叫大事不好，頭兒已經氣瘋了，理智差不多也所剩無幾。那最後的一根弦一旦崩斷，他就會出手揍上宋書和那張喋喋不休的嘴。
頭兒肯定是打不過宋書和的。
現在他對自己的戰鬥實力也失去判斷了，一旦他們兩個Beta打起來，奚問星肯定要在宋書和的手下吃大虧！
赫德森喉頭滾動了一下，正要擡起雙手安撫兩人臨近崩潰邊緣的友情，信息素的氣味像是海潮般肆無忌憚地蔓延開來，濃烈冰冷的酒香充斥著敵意和暴虐。
奚問星呼吸急促，連眼尾都染上了不正常的潮紅，他站立不穩地半跪倒在地上，擡起顫抖的手指向門口的方向。
“滾！”
這是Omega的……信息素暴動。
赫德森腦子裏一片空白，怔怔地註視著半跪在地上、像是極力抵抗著某種不知名力量侵蝕的黑發青年。
他茂密而豐潤的黑發已經被汗水浸濕，幾縷碎發狼狽黏膩地貼在額間，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裏被打撈上來，可那雙赤紅的雙眼卻兇狠得像是擇人而噬的惡獸。
信息素暴動通常只會發生在剛剛進入分化期不久的少年身上，由於情緒起伏過大導致信息素腺體不受控制地發熱，尚未發育完全的腺體無法進行調節，信息素被毫無節制地釋放出來，在一些嚴重的情況下，甚至會導致青少年死亡。
頭兒，他是一個Omega。
赫德森仿佛身在夢中，腳步虛浮，他跌跌撞撞地朝奚問星伸出手，另一邊的宋書和似乎也反應過來了，下意識地弓起身去攙扶倒地的Omega。
比他們的動作更快的，是一道在空中劃過淩厲弧度的白光。
一件純白的女式軍裝外套像羽翼般罩住了已被痛苦折磨得蜷縮成一團的奚問星。
眨眼間，那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女副官已經跨步到了奚問星的身邊，小心而迅速地用自己的外裝將他包裹起來，以一種充滿占有欲的姿態將他擁護在了自己懷裏。
“我在。”女人低聲說，握住了他痙攣不止的手。
黑發青年發出一聲虛弱的低吟，從外套領口處露出的柔軟黑發輕輕動了動，聞到了熟悉安心的氣味，才像是終於放心下來那樣，外套下響起了幾不可聞的吸氣聲。
“葉中尉……”赫德森嘴唇蠕動，Alpha被信息素吸引的本能促使著他上前去搶奪正在釋放信息素的Omega，可他的雙腳卻像是被冰凍住了一樣，一步也邁不開。
女人的眼神淩厲如刀。
他和宋書和只能眼睜睜看著，高挑艷麗的女Omega一把將奚問星抱起，頭也不回地踏出了書房。
與此同時，第三雙眼睛也註視著葉薇離開的背影。
註視著監控的卡斯帕議員摩挲著修剪精致的胡髭，唇角向兩邊高高擴開。
“這真是……意外之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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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邦上將的官邸內一片寂靜。
赫德森和宋書和向駐守在官邸外的守衛出示過通行令後, 這才進入了這座臨時的監牢。
奚問星畢竟是聯邦的上將，就算在他接受調查會的審查期間，調查會也不能將他關押進朗基努斯要塞進行看守, 只能將他軟禁在官邸裏。
“你們只有十五分鐘的會面時間, 必須在監控下的書房進行。”為首的士兵冷冷地囑咐道。
赫德森因為對方冰冷的口吻而惱怒起來，宋書和連忙拉住了他，連拉帶拽地將怒氣上頭的Alpha推進了奚問星的官邸內。
作為聯邦上將的居所, 書房的裝潢也太過簡單了一些, 絲毫不見繁覆華麗的花紋，只是被各種各樣的書籍包圍著，這讓宋書和想起了他們在銀翼軍校時的圖書館。
都說房間是一個人內心世界的具象化表現，奚問星的官邸幹凈明亮得一塵不染, 只看一眼就能猜到房間的主人大約是位極為喜愛潔凈的單身男子。
除了……宋書和的目光掃過窗邊一盆開得正艷烈的玫瑰。
殷紅帶刺的花朵和這個簡約單調的房間太不搭了, 突兀地佇立在那裏, 想不引人註意都難。
只是這蓬玫瑰仿佛是被人精心照料著的, 特意放在了光照最好的窗邊，枝葉嫩綠，綻開的花瓣上尤帶水珠, 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
宋書和有些厭惡地移開眼, 玫瑰的幽香若有似無地縈繞在房間內, 避無可避。
就跟它的女主人一樣，擅長蠱惑人心。
“我養的花開得不錯吧。”溫和沈靜的男聲從身後傳來，第七艦隊的指揮官斜倚在門邊, 含笑的視線落在花朵上，隱隱帶著幾分溫柔。
宋書和推了推眼鏡, 鏡片後的雙眼中毫不掩飾對奚問星的責備：“連這種毫無用處的俗艷花卉都視若珍寶，看得出來, 你已經開開心心地做上了花匠，把第七艦隊都忘到腦後了。”
黑發的青年徑自走到窗邊，微微俯身，白玉般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撫摸著玫瑰嫣紅的花瓣，他垂著眸平靜道：“既然你們來了，第七艦隊的嫌疑已經洗清了吧。”
“沒錯，調查委員會那群混蛋把要塞裏裏外外折騰了一遍，什麽也沒查出來！”赫德森雙手握拳，氣沖沖地揮舞起來。
“葉中尉怎麽樣了，她沒事吧？”
赫德森撓了撓金發：“她嘛，應該還在接受審查，調查會那些人說她是頭兒你的副官，必須慎重對待。”
撫摸著玫瑰的手指一滯。
“不過第三艦隊的艾德文上將也趕來了，調查會也不敢為難葉薇太久，”赫德森難掩話語中的喜悅，“最多再過半個月，卡斯帕那個老禿鷲就不得不終止調查程序，讓頭兒回來了！”
奚問星低低笑了一聲：“半個月後，和談應該結束了。”
“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就交給議會和軍部去煩惱吧，聽說他們現在為了主持和談的新任人選鬧得不可開交，頭兒現在能這麽清閑，也算是因禍得福。”赫德森揚起唇角，眼中往日來因為首領被扣押而帶來的陰霾一掃而空，澄澈的藍眼如碧空般明亮。
奚問星的臉上沒有一絲笑意，似乎洗清嫌疑，又放了一個帶薪長假，對他來說沒有分毫喜悅可言。
“頭兒，你怎麽了，要不要找軍醫來檢查一下？”赫德森一時間摸不著頭腦。
黑發青年站起了身，背脊挺直，本就白皙的臉上此時更沒有一絲血色，看向宋書和的冰藍眼眸中像是燃燒著火焰，聲音卻還是一如往常的平靜克制：“你的目的達到了嗎，宋大哥。”
宋書和臉上的表情紋絲不動，像是戴上了一張面具般堅硬。
“你們倆在說什麽……”常年游走在花叢間的赫德森對氣氛有著敏銳的洞察力，在那兩人之間，房間中的空氣似乎一瞬間就凍結了起來。
宋書和習慣性地用手扶住了眼鏡，寒光在玻璃鏡片上一閃而過，他的聲音還是那樣低沈渾厚，連說話的語氣都像是兄長關懷幼弟一般：“這是最好的局面，那些食腐的禿鷲會為了和談這塊肥肉爭鬥不休，而你作為促進和談最大的功臣，已經沒有必要再蹚入這潭渾水了。”
“宋說得對！我們就優哉游哉地看著議會和軍部的老東西們打破頭好了，這出鬧劇結束之後，第七艦隊的新兵也該開始實戰訓練了，到時候還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忙呢！”赫德森拍了拍宋書和的肩膀，讚許道，“明哲保身，還得看你宋參謀長，要不是有你在，頭兒恐怕會老老實實地被軍部立起來當靶子。”
只是宋書和一句話，赫德森立刻想明白了“路易”事件的原委，越發對自己這個多智近妖的死黨佩服起來：“路易那家夥都失蹤多少年了，暫時借他的身份用一用他也不會生氣，你是怎麽想到給他胡編亂造一個帝國佬身份的？”
“宋，你真該去寫小說，你的想象力實在太精彩了，把情報局都耍得團團轉！”赫德森哈哈大笑起來，卻被宋書和冷若冰霜的神情凍住了，爽快的笑聲戛然而止。
這好像，並不是宋書和的玩笑。
“路易的確就是狄特裏希，帝國的二皇子。”奚問星淡淡地說。
赫德森像是被人迎面狠狠揍了一拳，瞳仁緊緊一縮，不敢置信地瞪大了雙眼。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路易、路易他怎麽可能是什麽狗屁皇子，宋書和你說清楚，你到底布了什麽局！”
赫德森一把揪過宋書和的衣領，飽含怒氣的藍瞳狠狠瞪著他，“如果路易的身份真的有問題，你會害死頭兒的！！”
“不會有任何意外，一切都在計劃之內。”宋書和平靜地揮開赫德森的手，整了整淩亂的衣領。
“路易是作為質子被送來聯邦的，當初與帝國做了交易的是議長，卡斯帕議員不過只是嫉恨小奚的地位，一旦事情涉及議長，他就會極力將自己挑起的事端掩蓋下去。”
“你口口聲聲說為了第七艦隊，為了頭兒，是這樣嗎……還是，只是為了你自己呢。”赫德森喃喃自語，只覺得面前這個與自己相識多年的Beta陌生極了。
“隨你怎麽想好了，就目前的結果來看，第七艦隊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小奚也是。”宋書和的聲線仿佛在做戰略報告一般平靜。
“如果有一天在戰場上，為了達成你的戰略目的，你是不是會眼也不眨地讓我們去送死，宋參謀長！”赫德森激憤地一拳揍上了宋書和的鼻梁。
宋書和的軍靴沒有挪動分毫，完完全全地接下了Alpha這在暴怒情緒下揮出的一拳。
銀框眼鏡飛了出去，宋書和被迎面而來的巨大沖擊沖撞得向後趔趄了幾步，才勉強穩住了身形，深紅的血從鼻中流出，滴滴答答地落在光可鑒人的木質地板上。
他用手背揩去臉上的血漬，看著手背上的血色譏諷一笑：“赫德森，你到底是為了第七艦隊和頭兒抱不平，還是為了你心底那些見不得人的下流想法才這麽生氣……”
“住口！”赫德森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似的，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
宋書和冷笑起來：“承認吧，你就是一條只會朝著強者搖尾巴的狗，從前是對著奚流口水，現在竟然恬不知恥到覬覦他的Omega。”
“閉嘴！你在胡說八道什麽，我根本沒有……”惱羞成怒的赫德森完全失控了，充滿敵意的Alpha信息素朝著宋書和撲去的同時，他的第二拳也劃開空氣直沖著宋書和而去。
赫德森的拳峰離宋書和的臉只有一寸距離時，他硬生生地停下了。
奚問星擡起了一只手。
赫德森憤憤不平地退回奚問星的身後，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他現在的樣子的確如宋書和所說，就像是一只被主人戴上了嘴籠的狗。
“夠了。”奚問星再也無法忍耐，強壓住翻湧起的惡心，拿出手帕遞給宋書和，“你們都回去冷靜一下，現在最重要的是維持第七艦隊的穩定，不用再來探望了。”
赫德森怒視著宋書和，像是一定要走在他後面，要眼看著這個今天不知道發什麽瘋的參謀長離開才能放心。
宋書和似笑非笑地接過奚問星的手帕，將臉上和手背上的血汙都擦拭了個幹凈，然後將這條被汙染得面目全非的純白手巾不屑一顧地擲在了地上。
“你！”赫德森重重踏出一步，可是奚問星的背影穩穩地擋在了他和宋書和之間。
與宋書和這個Beta相比，奚問星的身形要更為纖細一些，況且他只穿著居家的常服，像是個初出茅廬的少年般幹凈柔軟，沒有上將軍裝和徽章帶來的權勢的壓迫感。
作為對Omega信息素極為敏感的Alpha，赫德森忽然聞到一絲不易察覺的香氣，那若有似無的香氣中夾雜著紅茶和酒的氣味，只是像是被加入冰塊般，使得這陣味道變得幽微而寒冽。
是葉薇的信息素。
赫德森這才想起來，頭兒他，已經被葉薇標記了。
所以他身上傳來葉薇的信息素氣味，再正常不過。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被Omega標記過的Beta，足以讓赫德森心生敬畏，不敢越雷池一步。
“到此為止。”奚問星冷冽的聲音不輕不重，卻像是敲響了一記警鐘般格外鏗鏘。
宋書和沒能抑制住心底的冷嘲，以一種極為挑釁的目光凝視著奚問星：“我最恨你這副假惺惺的樣子，小奚，你一定有很多話想說吧？你一定想問，卡斯帕議員是怎麽知道路易的身份，不，你不需要問，你早就知道答案了，沒錯，是我告訴了他。”
“這見鬼的和談就不該進行！我不懂你為什麽要給帝國茍延殘喘的機會，我們好不容易取得了這麽大的優勢，消滅帝國也不再只是癡心妄想……你變了，小奚，你現在變得心慈手軟，你早就把我們的約定忘得一幹二凈！！”
多年以前，軍校裏四個少年約定要一起締造和平，為此不惜舍生忘死消滅帝國。只是那個時候，他們都沒有想到，四人之一是帝國的皇子，剩下的三人又在今日分道揚鑣。
赫德森渾身緊繃，後頸處的腺體像被針刺般疼痛起來，他煩躁不安地扯開了軍裝衣領的銀扣，努力地忽略躁動的心緒。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空氣中那陣伯爵紅茶雞尾酒的信息素氣味似乎變得濃烈了些許。
但這陣信息素給人的感覺卻越發冰冷危險，連赫德森也不得不收斂了自己的信息素，以一種臣服的姿態避讓著奚問星。
縱然宋書和是對信息素的變化並不敏銳的Beta，他也察覺到了信息素中冷冽的敵意。他試圖從奚問星的臉上看出一絲發怒的跡象，最後還是一無所獲。
“你總是這樣，好像什麽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可你錯了，大錯特錯！只有你一個人希望和談成功，可你看看周圍，你以為所有人都這麽想嗎？現在就是你為了那份愚蠢的天真付出代價的時候！”宋書和拔高了聲量，語氣尖銳。
奚問星深吸一口氣，側過頭看向身後的赫德森，赫德森被宋書和戳中了心事，現在哪裏還敢跟奚問星對視，不等奚問星轉過頭來，他就低下頭避開了那雙洞察一切的冰藍眼眸。
“我知道和路易的友情早晚會被當做把柄，”奚問星的聲音依舊波瀾不驚，直視著宋書和，“我只是沒有想到，把刀遞出去的人是你。”
宋書和冷嘲道：“你當然想不到了，奚上將，你什麽時候把我放在眼裏過？我才是第七艦隊的參謀長，可勝利之後誰記得我的名字？是啊，戰略戰術都是你奚問星制定的，所謂的參謀長，也不過你用來了解凡人想法的一面鏡子而已，你可真傲慢啊小奚，看著我做出的那些戰略計劃，你一定覺得很可笑吧？”
奚問星聞言擡起眼，室內的燈光像是在他的睫毛上打了一層霜，“你一直是這麽想的嗎？”
一直嗎……不是的，在那久遠的少年時光中，他是真心實意地為了自己視作親弟弟的少年而驕傲，奚問星的每一次勝利都讓他與有榮焉。
是什麽時候開始變了呢……宋書和自己也記不得了。
“每一次的勝利之後，我都會覆盤戰局，我努力回想自己在戰役中起到了什麽作用，卻怎麽也想不出來。這些都是你一個人的功勞，因為你是伊卡聯邦百年難得的天才指揮官，你根本不需要什麽累贅的參謀！！奚上將，只要待在你身邊，我就永遠、永遠都是你的影子！”
說到最後，宋書和語氣中已染上了抹不去的悲憤，壓抑在心底已久的怨懟，還有他始終不敢承認的嫉妒終於爆發了出來。
宋書和迫不及待地去看奚問星的表情，他想知道，聯邦的稀世天才被親信背叛後會露出怎樣一副不知所措的蠢笨模樣。
可他還是失望了。
黑發青年眸光清冷，不為所動：“我知道了，你們走吧。”
宋書和像是一拳揍進了棉花裏，連對手下敗將的諷笑都凝固在了臉上。
赫德森連大氣都不敢喘，他不知道Beta之間的齟齬不合會這麽可怕，對Alpha來說，沒有什麽事是信息素不能解決的，如果有，那就用拳頭來說話。
但是對於Beta來說，暴力無法解決任何問題，他們更多的時候都是依靠頭腦來達成自己的意圖。
“你真的有心嗎，上將閣下，還是就像外界所說的那樣，你就只是一個計算精密的殺戮機器？”宋書和唇角洩出一絲不屑的冷笑。
奚問星的背脊挺直，眼眸中冰霜凍結，如孤狼般與宋書和對峙。
好似什麽都影響不了奚問星冷靜的判斷，只是那雙握緊的拳頭上暴露的青筋出賣了主人的心緒。
赫德森暗叫大事不好，頭兒已經氣瘋了，理智差不多也所剩無幾。那最後的一根弦一旦崩斷，他就會出手揍上宋書和那張喋喋不休的嘴。
頭兒肯定是打不過宋書和的。
現在他對自己的戰鬥實力也失去判斷了，一旦他們兩個Beta打起來，奚問星肯定要在宋書和的手下吃大虧！
赫德森喉頭滾動了一下，正要擡起雙手安撫兩人臨近崩潰邊緣的友情，信息素的氣味像是海潮般肆無忌憚地蔓延開來，濃烈冰冷的酒香充斥著敵意和暴虐。
奚問星呼吸急促，連眼尾都染上了不正常的潮紅，他站立不穩地半跪倒在地上，擡起顫抖的手指向門口的方向。
“滾！”
這是Omega的……信息素暴動。
赫德森腦子裏一片空白，怔怔地註視著半跪在地上、像是極力抵抗著某種不知名力量侵蝕的黑發青年。
他茂密而豐潤的黑發已經被汗水浸濕，幾縷碎發狼狽黏膩地貼在額間，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裏被打撈上來，可那雙赤紅的雙眼卻兇狠得像是擇人而噬的惡獸。
信息素暴動通常只會發生在剛剛進入分化期不久的少年身上，由於情緒起伏過大導致信息素腺體不受控制地發熱，尚未發育完全的腺體無法進行調節，信息素被毫無節制地釋放出來，在一些嚴重的情況下，甚至會導致青少年死亡。
頭兒，他是一個Omega。
赫德森仿佛身在夢中，腳步虛浮，他跌跌撞撞地朝奚問星伸出手，另一邊的宋書和似乎也反應過來了，下意識地弓起身去攙扶倒地的Omega。
比他們的動作更快的，是一道在空中劃過淩厲弧度的白光。
一件純白的女式軍裝外套像羽翼般罩住了已被痛苦折磨得蜷縮成一團的奚問星。
眨眼間，那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女副官已經跨步到了奚問星的身邊，小心而迅速地用自己的外裝將他包裹起來，以一種充滿占有欲的姿態將他擁護在了自己懷裏。
“我在。”女人低聲說，握住了他痙攣不止的手。
黑發青年發出一聲虛弱的低吟，從外套領口處露出的柔軟黑發輕輕動了動，聞到了熟悉安心的氣味，才像是終於放心下來那樣，外套下響起了幾不可聞的吸氣聲。
“葉中尉……”赫德森嘴唇蠕動，Alpha被信息素吸引的本能促使著他上前去搶奪正在釋放信息素的Omega，可他的雙腳卻像是被冰凍住了一樣，一步也邁不開。
女人的眼神淩厲如刀。
他和宋書和只能眼睜睜看著，高挑艷麗的女Omega一把將奚問星抱起，頭也不回地踏出了書房。
與此同時，第三雙眼睛也註視著葉薇離開的背影。
註視著監控的卡斯帕議員摩挲著修剪精致的胡髭，唇角向兩邊高高擴開。
“這真是……意外之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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