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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4章 舊信7月16日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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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舊信

江淮,前線。

虎賁軍的到來, 直接阻住了出連葉延肆虐的步伐。因為他驚悚的發現, 虎賁軍竟然有著完全不遜於姜戎的騎兵。主將不消說, 本來就是伊德爾精心養育的少年英才, 令他難以置信的是, 為什麽南方起家的虎賁軍竟有如此數量的優良戰馬?就算孔彰先前帶去的馬匹都跟耗子似的能下崽子,也絕無可能有今日之規模。尤其是孔彰的幾匹戰馬,遠遠看去便知不凡。出連葉延不傻, 這等架勢,必是姜戎有了內鬼。姜戎部族繁多, 野馬群更是數不勝數。那些小部族本就不服伊德爾, 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跟孔彰勾搭上實在太有可能。

出連葉延本就是看著隔壁的莫葫蘆源赫生意做的好, 賺的盆滿缽滿, 心裏生了嫉妒,才跑來江淮打個草谷。然出連到底與丘敦氏關系莫逆, 亦覺得中原的春風細雨比草原的飛沙走石舒服的多, 決定以大局為重,先回報朝廷, 徹查虎賁軍馬群來源為要。佯攻了幾次, 擄走了些人口和糧草,果斷退兵。

打了勝仗的孔彰沒有絲毫喜悅之情。他獨自坐在屋內, 手邊擺放著個樸素的木盒。此類木盒常見,六寸長、三寸深, 多用於收納信件。盒中的信件已然泛黃,上面熟悉的字跡卻似把尖刀,直插入他心底。

孔彰幾乎耗盡了畢生的忍耐,才沒有當即殺回京中。

“孔彰生於姜戎,兵強馬壯、治軍嚴謹,便是陳朝覆滅,單他的部曲,便是我們北上的勁敵。不若趁陳朝尚在,離間他與朝廷,收歸麾下。”

“據悉,朝廷不重武將,端愨肆意羞辱,可從中下手,逼其舍棄朝廷,不得不投奔於我們。名器難求,若得此將,定然如虎添翼,懇請阿爺務必用心。”

……

“金發箍已收到,多謝阿爺費心。兒媳即刻預備攻守事宜。”

一字一句,有如淩遲,將孔彰的心片了個血肉橫飛。把信件翻閱了千百次,直至每個字都深深刻進心裏,也沒看到半分作假的蛛絲馬跡。不是不知道竇宏朗忽然送信來,包含著萬千陰謀。但楊來來的存在,由不得他不信。楊來來確實出身竇家,確實與端愨乳母交好。諷刺的是,他在其間很出了番力。不是楊來來敬獻的計謀,孔嫻的發箍又怎會落到數千裏之外的管平波手上?最後,他把女兒僅存於世的遺物,送給了甘臨。

想起兒女與母親,孔彰痛的頭暈目眩。他從不曾喜歡過端愨,所以知道端愨殺他孩子逼死他母親的時候,除了恨,再無其它。然而他喜歡管平波。縱然有私心,但喜歡她的心情,絲毫沒有做過假。那麽,管平波面對他的表白,是怎樣的暗中得意?

一時間,管平波節制他的權柄,京中驟然興起的流言,方堅與白蓮的跟隨,齊齊擠進了他的腦海,然後再劇烈的脹痛中,串成了線。原來,管平波從來就不甘於做皇後,赫赫揚揚的上將軍,從來只想做女皇。

孔彰想大笑,自己數次愚蠢的在她面前提及野心,竟沒被一包金剛石粉送入黃泉,該謝她的不殺之恩麽?

親人接連離世,岳家反目成仇,愛人包藏禍心。前半生的無憂無慮,仿佛是上天對孔彰的刻意懲罰。為的就是給他顛沛的後半生雪上加霜。他不喜姜戎的治理,原本以為虎賁軍是他的世外桃源。卻不曾想,構建世外桃源的那個人,如此的心黑手狠,毫不留情。歲月剝奪了孔彰用哭泣宣洩情緒的能力,如此重擊,竟流不出一滴眼淚。攥緊的拳頭慢慢張開,他盯著自己的手心:你是上天留給我的,最後一個仇人麽?

京中的告示順著水路傳來。孔彰清晰的聽見,方堅洪亮的嗓音,打破了整個軍營的寂靜。

“將軍萬歲!吾皇萬歲!”

將兵們在方堅、白蓮等人的吶喊下如夢初醒。散落在戰兵堆裏的“機靈”人,紛紛奔走相告:“我們有從龍之功!兄弟們,我們發了!發了!”

原本呆滯的將兵在方堅的布局下,不自覺的大聲歡呼。喧鬧從虎賁軍向外傳遞,震的隔壁的竇家殘部呆若木雞。

虎賁軍營地邊緣的戰兵得意洋洋的沖著對面喊:“誒!你們皇帝死了!”他舉起手,用拇指指向自己,“我們的將軍當皇帝了!你們死去吧!”

帝後之爭由來已久,江淮大營的將兵霎時間陷入巨大的恐慌。就在他們瘋狂的打包著行禮,預備逃命的時候,虎賁軍聚集了幾百人,齊聲大喊:“投降不殺!對面的兄弟,投降不殺!”

輕易操控幾百人齊齊整整做同樣的事、說同樣的話,當下除了虎賁軍,沒有人能做到。竇家略有些見識的將領們被那雷鳴般巨響的勸降震的心氣全消。竇鐘麒頹然的跌坐在凳子上,閉上眼苦笑。楚朝的宗室,能降麽?

不必他做出決定,身邊的將領眼中閃過精光,幾個人同時拔出佩刀,頃刻間就將他削成了幾塊。鮮血噴了滿屋,頭顱咚的落地,咕嚕嚕的滾出了五六尺遠。

被提著發髻的頭顱穿過營地,留下點點滴滴的血線,把江淮大營的將兵們嚇的噤若寒蟬。方堅接待來投降的代表時,竇家的將領已損失泰半。也不知是真的忠於主家,還是被當了獻祭。戰兵的混亂很快被騎著高頭大馬的白蓮壓制,恢覆了軍營該有的秩序。後勤的炊事班火速入營,不多時,混著兔肉的米飯香飄十裏,漸漸安定了竇家戰兵的心神。

一頓飽飯後,虎賁軍“耕者有其田”的口號,傳遍了江淮大營的角角落落。戰兵從最初的惶恐變成了興奮。他們知道管平波不是騙人的,因為原先虎賁軍治下,就是耕者有其田!無數被地主磋磨過的戰兵,忍不住哭出聲來。哭聲好似會傳染,不多時,滿營皆聞啜泣聲。參軍打仗,出生入死,不就是想攢兩個銀子,回家買地,堂堂正正的做自耕農麽?不就是手裏有田,心裏不慌,不必年年歲歲去地主家跪求佃田麽?不曾想,遙不可及的夢想,以這樣觸不及防的方式實現。滿營鐵骨錚錚的漢子,哭的宛如受了委屈,撲到母親懷裏的幼童。

門被敲響,孔彰淡淡的道:“方司長麽?進來。”

吱呀一聲,提著個食盒的方堅晃進屋內。虎賁軍的制度裏,主將、鎮撫、後勤平級,但孔彰同時為副將與參謀部長,方堅便依然是他下屬。放下食盒,恭敬的行了個軍禮:“打攪將軍了。”

孔彰沒說話,方堅作為管平波的心腹,理應知道他幹過的蠢事,此時恰好能掩蓋他的異樣。

方堅也不在意,反倒是有些同情孔彰。孔彰與他們不同,他們本就只是部下,誰當皇帝,都是臣子。區別在於跟對了人,能混的更好。而孔彰則是以為自己才是主宰,如此顛倒,豈能輕易釋然?臣服在自己的女人腳下,尋常男人都是無法接受的。方堅萬分理解,若要他將來的日子跟娘們似的爭寵,還不如索性丟開手。斟滿了兩杯酒,舉杯,輕輕的說道:“將軍,請。”

孔彰拿起杯子,一飲而盡。

兩個男人沈默對飲,酒足飯飽後,方堅退出了屋內。預備等明日孔彰平靜下來,再來談心。走出院外,不自覺的看了看江淮大營的方向,竇鐘麒死了,有些可惜。江淮郡留誰鎮守呢?

方堅走後不久,莫日根強行闖進了孔彰屋內。親衛環繞,他的千言萬語堵在喉嚨裏。能說什麽呢?揭竿而起麽?元宵有了身孕,李恩會肯舍下妻兒義無反顧麽?可如果不反,憤懣便不可出口。天家威嚴,昔年的阿速衛舊部著實見了太多。莫日根有時候無比佩服漢人的創意,臣對君王,連怨望都是重罪。

孔彰慘淡一笑:“我沒事,你們放心。”

莫日根欲言又止。

孔彰揮揮手:“你去吧,我不想見人。”

誰料莫日根正欲出門,又被孔彰叫住:“你回來。”

莫日根折回,孔彰把親衛攆出了門外,在莫日根耳邊用極低的聲音道:“我們不日回京,待我陛見後……”

莫日根等了半日,沒有下文,疑惑的看著孔彰。

孔彰呆了許久許久,才幹澀的道:“你盡快通知岱欽等人,萬一宮中有變,趁著她沒有完全控制京城,策馬回舊都。”

莫日根震驚的看著孔彰。

孔彰的神色慢慢變的平靜,語調也不再有絲毫的波動:“草原不講那多氣節,我降了是我的事,與你們無幹。你們去舊都,帶著虎賁軍的練兵秘法,他……會接受你們的。你們本就是姜戎人,便是有幾個漢人,既是世居阿速衛,也不會被當外人。”

莫日根顫聲道:“將軍……”

孔彰接著道:“管平波此人,極為護短。李恩會娶了元宵,他不會有事,你們不必擔心他。”

莫日根心下發涼,孔彰是在交代遺言麽?

孔彰突然笑了笑,笑容裏卻滿滿都是苦澀:“對不起。我身為主將,無法護你們周全。再沒有比我更窩囊的主將了,十幾年,你們陪著我受盡了委屈,我只怕無力補償。”說畢拱拱手,“抱歉。”

莫日根扯出個笑:“我們為將軍部曲,將軍卻從未以家奴視之,我們心裏都是感激的。我托大說句心裏話,旁人不知,我素來拿將軍當兄弟。為兄弟兩肋插刀,義不容辭。將軍若有謀劃,不妨告訴我們知道。單打獨鬥,終究不如齊心協力。不怕將軍笑話,我派人回家鄉尋訪多年,也沒尋見過妻兒蹤跡。連連征戰,他們恐怕兇多吉少。我孑然一身,死有何懼?”

孔彰笑著拍拍莫日根的肩:“不必,我心裏有數。你按我說的預備便好。”

莫日根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麽。孔彰卻搖搖頭,渾身的疲倦將他淹沒,好似整個人沈進了一望無際的夜海裏,無法掙紮,亦無力掙紮。莫日根垂下眼,忍住濃郁的淚意,慢慢的退出屋外,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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