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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分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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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蜂識字不多,每每打探了消息,皆是派人傳口信。一則怕信上說不清楚,二則也怕遺失。然管平波正缺懂本地方言的人使,就把他給扣下了。竇向東想知道的事,由管平波親自執筆,寫了一封長信,令馬蜂的隨從帶去巴州。

不出管平波所料,竇向東暫不想跟老虎營撕破臉。他不曾聽過團結一切可團結的力量,卻是知道,成大事者最忌諱四處樹敵。他有的是地盤沒打下,有的是敵人沒制服。比起管平波,與巴州隔江相望的江城趙猛,無疑更有威脅。此刻跟管平波鬧翻,他立刻要陷入腹背受敵的地步。如今的天下,好比戰國,陰謀詭計、合縱連橫。故竇向東不單不會來打飛水,還得維持表面親熱。

跟管平波打交道是極舒服的,她很少讓人下不來臺。每次看似出格,實則留了分寸。最過分的一次乃大鬧祠堂,卻是裝作吃醋的模樣。要緊的人自是知道她有二心,然底下的人還只當她比尋常堂客厲害些罷了,在巴州的地界上,倒也不是什麽稀罕事。如此,竇向東捏著鼻子跟管平波玩父慈子孝的把戲,就無需同太多人解釋。要知道底下的人,糊塗的多,明白的少。這等合了又分,分了又合的戲碼演多了,他便嫌領頭的沒剛性無決斷靠不住,早晚生了二心,另投別家。

竇元福才從潭州回來,就被管平波打下飛水的消息兜頭澆了一臉。潭州的象征意義大於實際意義,奈何竇向東是個實在的人。打過潭州便知道,往日竇向東不打,無非是沒必要。覺得有必要了,隨時可以打。飛水卻是心心念念想奪回來,只沒機會。

父子兩個拿著管平波寄來的信,皆沈默不語。不跟管平波撕破臉,就要表現出“奪回”飛水的欣喜。一旦喜形於色,竇宏朗的砝碼必定加重。素喜潑辣堂客的竇元福,頭一回覺著巴州堂客當家的舊俗是如此的可恨!

竇向東放下信,緩緩道:“你弟弟是個什麽性子,無需我多說。底下人胡思亂想我們管不著,管事們你給我穩住了。”

竇元福沈吟片刻,道:“管平波是勁敵。依兒子看來,比趙猛還難對付幾分。”

竇向東道:“長遠來看,是難對付的多。不過眼前趙猛若南下,我們且有一場硬仗要打。”竇宏朗頓了頓,又道,“我們在水路上打了這麽許多年,趙猛那種豪傑,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如今都在哪裏?他不打算往北邊打,好端端的占了襄州作甚?兵家必爭之地,他是有了面子,也捅了馬蜂窩。朝廷立刻就派兵剿他。朝廷軍不堪一擊,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就譬如我們原先見過的孔駙馬,觀其行事,便知是個難得的將才。他若去打,果真也打不下?不提朝廷將領,趙猛不事生產,一味靠搶劫度日。天下糧食只有這麽多,他能搶到幾時?我閑來無事常看史書,都說打天下易坐天下難。可古今往來,果真能打了天下的,又有幾個不是事先坐穩了天下?舉兵起勢,動輒幾十年光景,光靠搶,都是不長久的。因此,於趙猛之流,我們有能耐打,也不怕他。但他不打我們的主意,放一放無妨。或許不消我們出手,他就自滅了。”

說到此處,竇向東苦笑:“那管老虎與趙猛正相反。她盡撿別人不要的山溝裏鉆。你可知,那些山溝裏也有寶貝,為何別人不要?”

竇元福道:“難打。”

竇向東嘆口氣:“是啊,難打,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她的強悍就在於此,貧瘠的地界,她能生出花來。三成稅收……這要真能做到,周邊蜂擁過去的難民就能把石竹的荒地全墾了!那深山老林立刻便成她的糧倉,我們還打不進去!這般角色,放著不管,不出三年,梁州與梅州就都成了她的地盤。阿爺是真後悔,去歲就不該抱著僥幸。各色機敏的戰術信手拈來,元福吶,你是真制不住她!”

竇元福低聲道:“阿爺,你說她想……做什麽?”

竇向東瞥了長子一眼,道:“她和譚元洲,是打不下這份天下怎地?八大金剛有一個算一個,除了出身,哪樣不比你們兄弟三人強。我們做主人家的,知人善用便好。可如今我們可不再是譚元洲的主人家。阿爺錯算的事多了,只沒料到兩樁錯處擠在了一起。譚元洲是孤兒,無牽無掛,我早該讓他娶妻生子的。當年他不願,我沒理論,哪知應到了今日。”

竇元福道:“拋妻棄子的男人多了,便是有結發妻子,又如何能比的了可助他打天下的女人。再則,管平波未必看的上譚元洲。”

竇向東揉揉太陽穴,他當然知道譚元洲還不曾得手。天下間哪個女人不想嫁個比自己強的?管平波現不把譚元洲放在眼裏,將來呢?人是會變的。竇向東不由想起譚元洲第一次上船,面對強敵時,那悍不畏死的姿態。那年譚元洲多大?十六七歲吧?渾身的血,渾身的傷,哪怕在高燒中,也一聲不吭。這樣的男人,降服管平波,不過早晚的事。何況,他們兩個,都還太年輕。

暫對付不了的事,竇向東只能暫時擱下。略一思索,就吩咐竇元福道:“你準備一下,下個月我們進攻麗州。”

“是!”

梅州,飛水,劉家集。

一片難得的平地上,群情激奮!為首的一個五十多歲,身著直裰的老者,憤怒的沖韋高義喊:“女人怎麽能算人頭!世間哪有這樣的道理!”

韋高義張大著嘴,不明白為什麽他主持佃個田也能鬧出這般動靜。老者名喚李光華,看樣子是讀過幾日書的,範兒端的十足,周圍一圈人擁簇著,好似什麽了不得的大人物一般。

旁邊一個穿著短打的粗嗓門漢子,名喚錢興運的嚷道:“就是!如果女人也算人頭,那不是養了三個女兒的袁德水家,竟可以佃十五畝,他哥哥家竟比他家還少了!女人家不頂用,他種的來嗎?”

在梅州,沒兒子的人家,常被公然羞辱。袁德水被點名,也不敢吱聲,縮縮脖子,躲到人群裏頭去了。

韋高義沒好氣的道:“十五畝怎麽就種不來了?女人不照樣下地!”

錢興運道:“能犁田嗎?不能犁田算個屁的下地!這般分法我不服!”

同來的侯勇聽不下去了,一擼袖子道:“你管旁人能不能犁田!說的好似你家的地一般。我們自己的地,愛怎麽租怎麽租,你管的著嗎?”

馬蜂抽出刀往田埂上一插!大喝道:“吵什麽吵!都別吵!有本事你們自己吵去,別拉著我傳話!”兩幫彼此說話聽不懂的人也能吵起來,當真邪了門了!

眾人齊齊被鎮住。馬蜂又用飛水話一字一句的道:“劉大戶家的田歸我們了!現我們要招佃農!每人可佃三畝,年底只收三成租子。這都是上好的水田,不趕上天災,一年輕輕巧巧能收一百五十斤稻谷,這般劃算的買賣,你們不做,有的是人要做。無非是看你們離的近,是本村人,才先問問你們。你們不滿意,我就去縣裏張貼告示,不怕沒人來。你們自己想清楚了!”

穿直裰的李光華不情不願的道:“自來女人家都不算人頭的。你嘴上說著三成租,可要女人也算人頭,女人也要交租了!這麽算來,租子不就高了麽?”

馬蜂冷笑:“對啊!你覺著劃不來是不?那就別租。”說畢大喊一聲,“願意租田的來報名,不想租田的就散了吧。”

那只見女兒不見兒子的袁德水,在人群裏天人交戰。他家是沒有田的,三成租的田著實誘人。劉大戶家的田還特別好,靠著水邊,種起來不費力。農忙時節請些人,把田給種了。再使女人去山上佃些旱地種紅薯,便是租子高些,田裏有水稻,也不怕。可看看左右,硬是不敢吱聲。

也有幾個有兒有女,只家族不大,勢單力薄的想佃,又畏懼李光華等人的威勢,皆不答言。看了看嚴肅的李光華,不住腹誹,你有田有地,原不關你事,怎地要攔著人家佃田了。

李光華也知道本村沒田的多,一味攔著,鄉親們嘴上不敢說,心裏必定怨恨。僵持了許久,他退了一步道:“女人不能算人頭,餘者隨便。”

袁德水眼神暗了暗,女人不算人頭,他能佃的就少了。兒子生的多的又是另一番想頭,跟著起哄道:“對!對!女人種不了田,沒必要算他們的。”說著就喊出了心裏話,“劉大戶家的田那樣寬,荒著不好,不如男丁可多種幾畝,豈不是產量更高?”

韋高義心中暗自罵娘,然後你們就把女嬰全溺死了!當老虎營傻啊!?女人的確不能犁地,飛水還好,借著產鐵的地利,有足夠的鐵農具。天下使木家夥的多了,那木頭家夥想挖進土裏,得是下死力,一百個女人裏九十九個沒這本事。要說田不給女人種是對的,可女人頭上沒頂塊田,就活不到成年。陰陽失調,是鬧著玩的麽?可這話偏不能此時告訴百姓,省的節外生枝,招來反彈。

馬蜂臉色一沈,自有一股煞氣。懶怠再廢話,喊上韋高義就走。

眾人眼睜睜的看著馬蜂一行人越走越遠,袁德水再也忍不住,喊道:“等等!等等!你別走啊!”

馬蜂和韋高義裝作沒聽見,一徑往前。想租田的生怕他們從外地招了人,呼啦啦的拔腿就追。韋高義的話他們聽不懂,團團把馬蜂圍住,陪笑道:“別惱,別惱,這不是商議商議嘛。我們飛水人說話吵,只是聊聊,不吵架的。”

馬蜂才松了口,道:“那便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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