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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嬉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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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仗在前開道,孔彰騎著馬,一路小跑至素心庵下馬,拾階而上。

素心庵乃定遠伯家廟。

當日陸觀頤所述陸家家風嚴謹,倒不是謊言。

定遠伯雖武將起家,卻最信理學那一套,對子弟要求極嚴,故在勳貴皆鬥雞走狗時,他們家還能出陸氏之父這般兩榜進士。

對女子要求更苛刻,第一代定遠伯為了明志,就修了素心庵作為家廟,用以贍養寡婦以及婆家無力養活的出嫁女。

也算老伯爺心裏明白,倘或想要人守寡,定是得給飯吃給衣穿,否則人家憑什麽守呢?正因此故,陸氏一門三百年,才無一人改嫁。

宗族繁衍,難免有貧有富。

久而久之,素心庵的寡婦們就想出了一些補貼家用的法子。

與尋常尼姑不同,素心庵的姑子是決計不許出門走街串戶的,門口幾層壯漢守衛,等閑不得出入。

她們就只得做做針線或飯食,吸引城中官眷來走動。

妙在素心庵是陳朝初立時所建,那時京城地多人少,定遠伯胡亂在城墻左近圈了一塊,哪裏知道後來變成了香餑餑。

官眷們在家悶了,一層層的往素心庵散心,鬧得素心庵香火旺盛,不是一等一的世家,竟是進不得門。

孔彰目不斜視的往裏走,他奇異的長相讓人難忘,守衛人紛紛磕頭見禮。

素心庵是不許男人進入的,然畢竟是陸氏家廟,裏頭許多守寡的婦人養了兒子,總不好攔著人家母子天倫,便又規定,凡母親居於庵內的,驗明身份,兒孫可以入內探望。

孔彰之母雖是寡婦,但孔家又不窮,犯不著出家,只陸氏在公主府內住的憋悶,帶著一對孫子來庵中小住,孔彰正是來看母親的。

陸氏父兄皆喪,一門死的只剩下她與遠在天邊的陸觀頤,算族中不得臉的,又不肯出家,按理說住不進家廟。

奈何她公公孔擇鄉為吏部尚書、天子心腹,養了個兒子又做了端愨公主的駙馬。

婦人麽,看父、看夫、看子。

娘家雖敗,然夫家興榮兒子爭氣,便誰都不敢小瞧她。

見她下帖子欲來消散,立刻齊齊整整收拾了三間凈室,原是在東廂,正屋的宴國公太夫人忙忙讓出來,道是不敢不敬皇家,硬是換了居所。

陸氏便帶著孔嫻孔博在正屋裏住了。

天氣甚好,陸氏帶著孩子在院中與宴國公家的閑話,孔彰進來,又是呼啦啦的跪了一地。

孔彰被陸氏的禮梗的胃疼,三步並作兩步的扶起母親,回了正屋。

進了門,孔彰低聲抱怨道:“母親也不怕折了我壽。”

陸氏嬌小,偏孔彰生的高大,她踮起腳才把兒子的頭拍了一下:“天下至貴不過皇家,我如何折你的壽來?”

孔彰不躲不閃,待陸氏拍完,攜著她進了裏間。

孔彰一家久居邊塞,生活裏帶了許多異域習俗。

譬如他們更習慣在屋內鋪上厚厚的地毯,席地而坐。

許久不見父親,兩個孩子都不大認得。

孔彰伸手去抱孔嫻,卻被她躲過,藏在陸氏身後,不肯出來。

孔彰笑笑,拿出幾顆亮晶晶的糖果。

小孩子總是好騙,陸氏怕他們壞牙又不許多吃糖,不一會兒,就被孔彰哄到懷中。

再一刻鐘,孔嫻已被孔彰逗的咯咯直笑了。

孔彰抱著一雙兒女,不住的親。

陸氏見孔彰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便道:“有什麽好事?高興成這般模樣。”

孔彰低聲道:“晉王答應我去河東郡平叛了。

我才在公主府接了旨。

此去不知何時歸,母親多多保重。”

陸氏垂下眼,天下母親皆是一般心思,獨生兒子,哪個願意放去戰場?只如今母子幾人的處境,確實艱難。

孔彰又心心念念要回西姜,如何攔得住?扯出一個笑臉道:“多的話我不說了,你自家一切小心,休叫我掛念。”

孔彰道:“我出門打仗,母親更出不了京城。

但也不是沒有機會。

外頭越發亂了,我將西姜的親衛都留與母親,但有紛亂,令他們趁亂帶你出京。

如今孩子也大了,不似以往行動不便。

只消出了京,立刻往南繞行,再西進。

若我那處戰況尚好,亦可來尋我。

匯合後,往西姜去找阿爹阿娘,我們一家才算真正團聚。”

陸氏強忍著心中酸楚,她生於中原,難免想念家鄉,故才提議孔彰帶著家眷回來走走。

路上發覺迦南懷孕,兩口子為了孝敬她,也沒往回折。

哪裏知道這一走,就走到了絕路。

看著孔嫻肖似迦南的面容,更覺愧疚。

是她的任性害死了迦南。

活潑的迦南,全不似中原女子的拘謹。

小時候就說要嫁孔彰,單於笑呵呵的應了後,更是日日跟孔彰一起瘋。

闖禍了,被閼氏追著打的時候,躲在她身後,理直氣壯的頂嘴:“我姓孔的,你管不著!”

母女兩個繞著她,一個追一個逃。

有時惹事了不敢回家,就死賴在孔家不肯回去。

美其名曰:“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做了漢人的兒媳婦,就學漢人的規矩,侍奉翁姑。”

把閼氏氣的倒仰,迦南就使眼色給孔彰,要孔彰去撒嬌。

西姜王庭的一大奇景,便是孔彰不肯讀書就往閼氏身後躲;迦南操蛋就往陸氏身後藏。

實在惹的長輩不高興了,兩位母親聯手告狀,單於使人揪了兩個熊孩子,親自一頓打,方才肯收斂些。

到底單於也是個死慣孩子的主,沒舍得下狠手,不出三五天,兩個熊孩子故態覆萌,陸氏和閼氏有時真是想掐死的心都有。

而現在,迦南去了,孔彰也不再操蛋,陸氏卻覺得安靜下來的家,壓的她喘不過氣來。

孔彰想去西姜她能理解,不說生於西姜的孔彰,便是她,亦懷念過去那“操碎了心”的歲月。

可是西姜不是凈土,單於也不僅僅是慈父。

從更西之處的邊陲,一步步吞下東姜,即將統一姜戎全境的單於,豈會只有慈眉善目?精讀史書的陸氏,又何嘗不知歷來戎狄對中原多有覬覦?孔彰回了西姜,翌日單於揮軍東進,孔彰能親手屠戮他的同族麽?出身千年名門的孔彰,便是叛出中原,他會被西姜單於信任麽?尤其是迦南已故,西姜王庭便已不再是孔彰的家。

孔嫻再像迦南,她姓孔,不姓姜。

可孔彰有得選麽?沒有。

不曾被中原善待過一日的孔彰,褐發綠眸的孔彰,從一開始,就沒覺得自己是漢人。

良久,陸氏問道:“我們走了,豫哥兒怎麽辦?”

孔豫和,是孔彰新得的兒子,孔彰卻是一臉嫌惡的道:“他有皇帝外祖公主娘,何須我們理會。”

又擺手道,“我難得出來一日,不說掃興的事。”

說畢,一手拎起個孩子,輪番拋著耍。

孔彰天生神力,兩個小娃娃在他手中似毫無重量般,穩穩的拋上,穩穩的接著,好不刺激!孔嫻姐弟興奮的尖叫,滿院子都是他們的笑聲。

孔彰雖被端愨逼出了一身心機,骨子裏依舊是那個被寵壞的熊孩子。

抱住兩個孩子倒回地毯上,笑鬧做一團。

人情骨頭香,時間隔絕不了父子天性。

游戲中,疏離化作雲煙,父子三個登時變的親密。

玩耍中,孔嫻突然伸手把陸氏的發簪扯下,陸氏的發髻立刻松了一半。

恨聲罵道:“這手多的毛病跟你一模一樣!”

不提還好,一提孔彰索性把另一邊發簪給拔了。

陸氏頭發散開,簪子搖搖欲墜的插的亂七八糟。

孔彰哈哈大笑:“比盤著好看。”

陸氏好容易用假發和簪子蓋住的幾縷白發全暴露了出來,惱的順手抄起個雞毛撣子就拍孔彰,孔彰帶著兩個孩子在屋中上躥下跳的躲。

孔嫻不知情況,只知道跟著爹一塊兒瘋跑,在三間正屋裏呼嘯來回。

陸氏哪裏追的上孔彰?她連孔嫻都輕易抓不住。

翻個白眼,自去梳妝臺前盤頭發。

有那三個祖宗,懶的再戴首飾,不過盤了個團髻。

她早就不去追了,那三個還跑的不亦樂乎。

不一會兒,竟是帶出院子,往後頭園子裏去了。

陸氏聽見隔了幾重房屋傳來的隱約的大呼小叫,輕笑。

走出屋外,看著屋頂切割出的四角天空,不由想起了西域氣勢磅礴的蒼穹。

敕勒川,陰山下。

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天蒼蒼,野茫茫。

風吹草低見牛羊。

吵鬧聲由遠及近,孔彰一手摟起一個孩子的腰,挾風沖進了屋內。

倒在地毯上,一陣大笑。

陸氏笑罵道:“被你們禍害一遭,我是再沒臉住在庵裏了。

起來,我們回去。”

孔彰滾在地毯上,欠抽的道:“又不是沒給錢,幹嘛不好意思住?我這是帶著孩子彩衣娛了所有的外家長輩,《二十四孝》都要記我一筆的!”

陸氏終於忍不住,對著孔彰的肚子就踩了一腳!

孔彰“啊”的一聲,吐舌歪嘴翻白眼,孔嫻也跟著倒下,接著孔博不甘落後的倒下,皆是一模一樣的動作,而後又齊齊爆笑。

陸氏:“……”

一片歡騰中,沒有人註意到,陸氏的陪嫁丫頭低垂著頭,掩蓋住了她的眼神閃爍。

而陸氏嘴裏雖不住的嘮叨,但見三個孩子高興的模樣,心中不由動容。

其實做個西姜人,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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