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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槍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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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敗的庭院內,有顆梧桐。梧桐樹下,一個光著膀子的人將一桿槍舞的寒星點點,銀光皪皪。觀其架勢,乃標準的楊家梨花槍。譚元洲忍不住喝了聲彩,讚道:“好槍法!”

管平波仔細看去,發現他便是當日接住崔亮人頭之人。黝黑的皮膚,精幹的肌肉,標準的練家子體型。居然是孟志勇那慫貨的弟弟,哥倆個真不像吶。待到他一套架勢畢,笑盈盈的福身一禮:“聞得公子屈尊指點小子們槍法,特來道謝。”

孟陽秋把槍靠在樹幹上,隨意扯了塊手巾擦著汗道:“舉手之勞,不必言謝。”

管平波忙道:“要謝的。如今我們舉步維艱,公子願伸出援手,感激不盡。”

孟陽秋擦完汗,把帕子搭在竹竿上,又拿起水瓢從缸裏舀了瓢水喝了個痛快,才道:“閑來無事做耍,奶奶太客氣。”

管平波笑道:“我還是頭一回見如此精妙的槍法,著實佩服的緊。”

孟陽秋嗤笑一聲:“有話直說。”

管平波也不繞彎子,直接道:“實不相瞞,我們通不大懂槍法,不知公子可願與我們做個先生?”

“家傳槍法,不好外傳,奶奶休得寸進尺的好。”

譚元洲笑道:“公子似姓孟,不姓楊。”按規矩,武學都是傳男不傳女,傳內不傳外的。然而楊家槍卻是宋末紅襖軍首領楊安兒之妹楊妙真所創,不也照例傳的滿天下,成為了槍法大宗?孟陽秋的推辭實在太敷衍了。

孟陽秋瞥了譚元洲一眼,沒有接話,徑自進了屋。管平波跟了進去,屬於石竹特有的陰涼之氣迎面撲來,在夏日裏顯的十分舒爽。屋裏掛滿了動物的皮毛,可見此人擅於打獵,想必弓弩之物也不差了。

孟陽秋見人跟了進來,倒不好攆的。何況管平波一介女流,竟膽敢直面土匪,為夫報仇,令人敬佩。引人在堂屋前的八仙桌上坐了,翻出兩個竹杯倒滿了清水,算是待客。

管平波打破沈默,笑問:“公子覺著我的鴛鴦陣如何?”

孟陽秋有些冷淡的道:“我沒見過實戰。”

“土匪的屍首見著了,”管平波道,“可以猜的。”

孟陽秋看著管平波,半晌才道:“你想學我家傳本事,出什麽樣的束脩。”

管平波問:“公子想要什麽”

“我什麽都不缺。”

管平波輕笑:“非也。我借住貴地短短幾日,便知公子缺的多了。”

“哦?”

“一缺出人頭地,”管平波慢條斯理的道,“二缺善相馬者;再則,不提心中志向,便只安居樂業,也是不容易的。公子說是也不是?”

孟陽秋興致怏怏的道:“教了你又如何?”

“起碼比憋在百戶所裏強。”管平波繼續游說,“明珠蒙塵,豈不可惜?”

孟陽秋看了管平波一眼:“你說話文縐縐的,不像習武的粗人。”

管平波道:“誰說我是粗人了?我父親可是讀書人!”

旁邊的譚元洲摸了摸手臂,試圖撫平方才乍起的雞皮疙瘩。

孟陽秋也笑了:“小姑娘家家的,確實與眾不同。”

管平波:“……”

孟陽秋岔開話題道:“你可知你把周遭的土匪得罪了個遍?”

“嗯吶!”

“所以我教你們有什麽用處?出門就被殺了。”

管平波笑道:“公子此言差矣。人橫豎是要死的,所以就不吃飯了不成?我幫著你們發了註橫財,想是在貴所躲三五個月,令兄也是不好意思攆人的。我們練上三五個月槍法,未必就殺不出重圍。”說著指了指譚元洲,“他這樣的,我家有一群。到時長輩派人來接,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孟陽秋但笑不語。

管平波又道:“男子漢大丈夫,依附旁人過活沒意思。如今早不是先前,朝廷也管不著你們軍戶,何不出去闖一番事業?百戶所再好,也與你不相幹。朝廷制度,做次子旁支的吃虧。你從我們手裏賺兩個零花錢,也不費什麽不是。”

孟陽秋忍不住問:“你還有錢?不是都在我大哥家麽?”

管平波敏銳的聽出了孟陽秋言語裏的不滿,笑道:“我阿爺最是個講義氣的爽快人,那點子東西算什麽?公子這般本事,若在我們家,什麽好東西沒有?你不信我,就只問我們譚大哥。我不怕當著你的面說話,貴所之貧寒,我們可是生平僅見。”

軍屯是管平波見過最蠢的制度,沒有之一。按照朝廷規定,不獨不能離開衛所,連通婚都只能找軍戶。而衛所卻是世襲,就如孟家,孟志勇襲了百戶,孟陽秋就只得依附兄長過活。作為預備兵員,他不能離開衛所去行商讀書,但也得不到軍屯的田地。人口繁衍,幾代下來,旁支淪落的跟乞丐無二。又有重文抑武,文官逐漸形成了官家豪強,大肆圈地,擠壓衛所的生存空間。許多軍戶淪為了豪強或軍官的佃農,飯都吃不飽,就別提戰鬥力了。

衛所制度的初衷,是為了減輕朝廷壓力的同時有充足的預備兵源。然而人是活的,不是皇權手中的提線木偶。他們需要衣食住行,他們還有七情六欲。豈是一個制度就能解決所有?孟志勇當然可以慫,他再慫都有祖宗家業,有朝廷俸祿,還有兵丁可供驅使,不到天災人禍且餓不死他。而孟陽秋呢?憑他再有本事,也只能混個候補。朝廷雖有武舉,卻因武職為世襲,多半也是世職走個過場,跟這幫旁支無關。可謂是三百六十行,行行沒有路。陳朝不完才怪!

孟陽秋嗤笑一聲,懶得接話。從竇家的排場便可知他們乃地方豪強。去地方豪強家裏做打手,還不如他打獵來的自由自在。橫豎他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豪強許諾的“一番事業”,且打動不了他。

管平波本人是不大懂槍法的,她主要靠以前記的理論知識在長期的訓練中調整。然而研發畢竟沒有直接學快嘛!遂,繼續游說道:“今次百戶所發了一筆橫財,看著多,卻又真夠幾日嚼用?今年吃完了,明年呢?你們是軍屯,堡外大片的田野。可土匪橫行,卡住了水道與食鹽,到頭來你們辛辛苦苦種的糧食,還得與他們換食鹽棉花。一年到頭,盡為人做嫁衣。又有世間萬物此消彼長,石竹人口逐年減少,野豬自然逐年增多。你們種的田,還不夠野豬禍害的。日子一年不如一年,你堂堂一個習武之人,日日操心飯食,還有甚成就可言?我為何要殺入縣城搶上一把?蓋因我的人是該習武的,不是該上天入地覓食的。在此亂世之中,沒有自保的本事,早晚做了人家的盤中餐,還不如搏上一搏。我們立刻有了吃的,才能保持戰鬥力,不遭人欺辱。公子覺得我說的可有道理?”

見孟陽秋沒答話,管平波把那日從崔太太身上搶回來的嵌寶如意雲紋吊墜放在桌上,往前推了推:“此乃束脩。我等落難貧寒,還望公子莫嫌棄。”

孟陽秋瞠目結舌,寶石在石竹尤其難得,管平波出手也太大方了些。

管平波笑容不變。錢是死物。這話並非誇張,而是現實。就如孟陽秋所說,她把周遭的土匪得罪了個遍,隨時處在死亡的邊緣。金銀本是為了延續生命而存在。一個金吊墜換提升鴛鴦陣戰鬥力的法門,怎麽看都覺得劃算。之前的話是願景,但想打動人,金錢必不可少。可反過來說,只談錢不談情懷,同樣是不行的。因為她沒有足夠的錢去閃瞎人狗眼,就只好一半一半了。

金吊墜被推了回來。

孟陽秋道:“若只要我日常指點,你已送了份大禮,無需再給束脩了;若想我正經八百的收徒,那就等你們有本事活下來再說。土匪雲集雲寨,想宰了你下酒,你還是把心思放在如何逃脫上吧。”

管平波皺眉,問道:“你兄長會把我們交出去麽?”

孟陽秋笑道:“我們幾百年的鄰居,有什麽不能談呢?”

譚元洲臉色微變。倘或土匪只要他們的人頭,不追究百戶所搬走的糧食,孟志勇未必就不肯答應!孟志勇自然是想借著“李將軍的未婚妻”升官的,然而土匪若集結襲擊百戶所,孟志勇如何選,可就不好說了。

管平波同樣想到了此點,不是自己的地盤,終究有太多的不便。孟陽秋算好意提醒,當然也可能是恐嚇。希望他們自己圓潤的滾蛋,別給百戶所裹亂。

想了一回,管平波問:“他們果真都在雲寨?”

孟陽秋點頭:“沒了崔亮,他們的麻煩不少。”說著指了指自家墻上掛滿了的皮毛道,“我也得靠著他才能活下去。他是個會做生意的人,與沿河的土匪一家家談妥,但凡他的貨物,按規矩給土匪孝敬。至少石竹左近,走他的渠道,都是能把貨賣出去的。你一刀結果了他,幾個寨子都想接他的班,你說你遭人記恨嗎?”

管平波咯咯笑起來:“他們選不出老大,與我有什麽相幹?”

孟陽秋笑道:“你竟指望土匪講道理?”

譚元洲忙問:“公子能送信出去麽?”

孟陽秋道:“能,然而你家的救兵趕的及麽?”

管平波道:“何必救兵!”

譚元洲驚訝的道:“你有法子?”

管平波再次確認:“土匪都聚集在雲寨城內,消息屬實麽?”

孟陽秋道:“已在跟我大哥接洽了。”

管平波登時揚起了個大大的笑容,幹凈利落的起身,對孟陽秋道:“告辭!”

譚元洲追了出去,低聲道:“奶奶!”

管平波停在土路上,招手示意譚元洲附耳過來,然後就在他耳邊放了個炸雷:“虎自離山,千載難逢。石竹的小鹽礦,我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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