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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發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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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平波縮在籠子裏烤火,廳中的人來來回回的搬著箱籠。巴州比鄰洞庭, 程家主奴連同箱籠一並送上大船, 一徑往入洞庭至長江, 而後沿運河北上入京。那綠眸的將軍是個老練的,不一時就連人帶東西清的幹幹凈凈,廳內只餘他與洪讓並幾個隨侍的兵丁, 當然還有籠中的管平波。

至中午, 接到信的竇宏朗終於抵達, 進門便見到了管平波的狼狽樣, 演了好幾日戲的他一時沒剎住車, 未及與將軍洪讓見禮,撲到籠子跟前, 心肝兒肉的直叫喚。

那將軍登時有些尷尬, 原以為是私鹽案裏的女打行, 哪知居然是個良家。立刻輕聲吩咐左右開鎖。待兵丁過來,竇宏朗方醒過神, 急急走到廳中拜見洪讓。

不等竇宏朗行禮, 洪讓忙道:“還不快拜見孔將軍。”說完這句,自己都有些牙酸。好好的個駙馬不樂意當, 偏讓人稱他作將軍, 他這位表侄子當真性格古怪之極!

洪讓的表侄孔將軍,便是陸觀頤之表弟孔彰了。原襲阿速衛指揮使,前年回京述職,順道帶著青梅竹馬的異族妻子拜見長輩上族譜。哪知入城那日, 被路過的端愨公主瞧見,一眼定情,死活要嫁與他。他已有妻室,聖上如何肯?父女僵持間,恰孔彰之妻出門時驚馬跌了腿,得了七日風,當日便一病死了。聖上磨不過女兒,只得下旨賜婚。

孔彰卻是個倔的,生生守了一年的孝,方在去年年底完婚。端愨公主因此十分不爽快,只覺得先前的姜氏礙眼,把孔彰調離了阿速衛,任了同級南山營參將。如今姜戎自家打的你死我活,倒無甚邊患,孔彰便被公主留在了京中。

新婚燕爾,理當蜜裏調油。偏孔彰是個冷淡性子,連家中嫡親的祖父都不喜他,旁人更不用提。端愨公主卻是聖上掌珠,自來要什麽有什麽,對著孔彰的冷臉,才結婚就發了好一通脾氣。哪知孔彰就不是個小意殷勤的性子,便是公主怒的把新房砸個稀爛,他也只是跪著,半句軟話都不說。差點把孔家長輩急出個好歹。也是巧了,朝中徹查蒼梧郡私鹽之事,定了程知州罪,欲秘派欽差捉拿歸案,孔彰索性同聖上請了旨,聖上亦想著小兩口彼此冷靜一下,便使他往蒼梧郡來了。

故,管平波是著實冤的飛起,擱尋常的府兵,只怕還不夠她消遣的,偏偏上頭神仙打架,沒事來了個常住邊疆的大將,把她逮個正著,找誰說理去!

洪讓更沒處說理,打疊好精神迎接欽差,好麽!來的是自家該在京中侍奉公主的表侄子!見面先拜駙馬,表侄子臉拉的老長,聞得左右皆喚將軍,麻溜的改了口,心中已猜著是同公主拌嘴了。洪讓愁的頭發直掉,夫妻拌嘴是小事,可那是公主啊!有跟公主拌嘴的駙馬麽?你想死別連累全家好麽!?最恨的是孔彰才到同知府上,說完公事,張嘴第一句便是問陸觀頤,把洪讓驚的寒毛炸起,登時萬分感激老婆把人治死了,否則看她跛著腿,他非得被這位冷面表侄子弄死不可。偏生又影影綽綽聽見竇家收了個養女,使人去詐了一詐,發現不是,才大大松了口氣,把三魂七魄收回了本體。

就這麽一個吹不得打不得的表侄子,洪讓好幾日都不得安生。他不會哄公主,致使公主不滿,皇家可打可罵,可尋常人惹他一個試試?皇家能頭一個出來摁死!尋常的表侄子,可擺個長輩的譜兒;尋常上峰,也可有百般手段討好。然碰上孔駙馬,是酒也不喜,錢也不愛,美食佳肴更是懶看一眼,端的是個鐵刺猬,不知如何下嘴。洪讓現在想的是,趕緊把瘟神禮送出境,他才能把沒過完的年接著過好。這麽個冷面冷心的主兒,公主真眼瞎!

話說竇宏朗,哪裏認得什麽孔將軍,只瞧他神情嚴肅,又坐在洪讓上首,必然位尊於洪讓。他剛得了個七品縣令,對著洪讓且要行大禮,何況洪讓的上峰。規規矩矩的拜了兩拜,不料孔彰竟不傲慢,起身答一揖方坐下。竇宏朗又拜洪讓,洪讓亦回了禮。竇宏朗暗暗打量了上首的孔彰一眼,心道不知他是何來歷,能唬的洪讓夾著尾巴做人。如今程知州犯事,巴州只怕要落入洪讓手裏,偏生洪讓與竇家不對付,若能向上結交,亦有好處。便陪笑道:“內子年輕不知事,沖撞了將軍,請將軍降罪。”

孔彰只吐出了兩個字:“無妨。”

竇宏朗再陪笑道:“下官不知將軍駕臨,有失遠迎,萬分惶恐。將軍不遠萬裏而來,不知可否賞下官個臉面,讓下官略盡地主之誼?”

孔彰又吐出了兩個字:“不必。”

竇宏朗:“……”

管平波聽得想炸毛,她的身體越來越難受。大廳開著門,過堂風橫沖直撞,她跟前就一個小火盆,頂什麽用?衣裳被火氣烤的陣陣白煙,可冬日穿的厚,真不是一時半會能烤幹的,何況她身上有傷,急需治療。便是那綠眼睛的狗才飛的暗器沒有導致人破傷風的細菌,那麽大一個傷口,也極容易感染死亡。且身體越弱,熬過感染關的希望越渺茫。竇宏朗還在試圖套近乎,管平波忍不住喊道:“老倌!我想回家!”

竇宏朗噎了一下,孔彰從善如流的道:“送客!”

竇宏朗:“……”

重獲自由的管平波裝作沒看見竇宏朗不大高興的臉色,艱難的撲到他懷裏,嗚咽道:“老倌,痛……”

竇宏朗待管平波男女之情是沒有的,可到底一齊生活了四五個月,二人又沒鬧過別扭,見她臉色蒼白,心中不落忍。領著管平波朝孔彰與洪讓磕了頭,匆匆的退出了程家大廳,往家中趕去。

蒼梧郡自來就不養馬,故街上也無馬車。竇宏朗雇了一頂轎子,擡至碼頭時,管平波發起了高燒。想著她受到的寵愛,竇宏朗心裏有些慌,一面吩咐人去城裏請大夫,一面抱著管平波登船,催促著往家中去。待上了島,松懈下來的管平波已昏了過去。

肖金桃從家中接了出來,見管平波的衣裳似有潮氣,摸上一把,唬了一跳:“怎地渾身都濕透了?”

竇宏朗道:“我也不知,我去時她還叫關在囚籠裏。”

肖金桃跺了跺腳,忙吩咐道:“快把火箱架起來。”

練竹等人也跑了出來,忙道:“且先換了衣裳,放到熱水中暖和暖和才是。”

一行人七嘴八舌的擁著竇宏朗到二房,雪雁早先飛奔回來,備好浴桶了。二房院內沒有男仆,只有竇宏朗一個男子,陸觀頤與紫鵑趕上來飛快的替管平波拆著衣裳。哪知才把管平波翻過來,就見衣服上駭人的血跡浸透了棉衣。陸觀頤倒吸一口涼氣,手上卻不停,一口氣剝了個幹凈,才看見左後肩上深可見骨的傷口還在滲著血珠。

肖金桃娘家夫家皆非善茬,走近前來瞧了瞧,道:“還好,不致命。老二你把她放進水裏,托著她的肩膀別挨著水。阿竹你去廚房拿鹽配了水替她沖洗。寶珠你去我屋裏拿藥粉並幹凈的布條,好給她包紮。”

話音未落,就聽竇向東在門外道:“如何?”

肖金桃在內回道:“不知道,掙命吧。”

竇向東登時呆在了院中,想著管平波未練完的陣法,痛的好似被生生剜了塊肉!好容易大夫來了,入內診治,竇向東方才回過神,又急的背著手直繞圈。心中祈求老天,千萬放管平波一條生路!只要活著能說話,傷也好殘也好,竇家定養她一輩子!

竇正豪與竇崇成紛紛趕到,心裏皆是惶恐不安。跟著竇宏朗去接人的長隨早把程知州壞事告知了眾人,再多便說不清楚了。全家上下都等管平波的消息呢。

一時,外頭四個大漢擡了個足有六尺長的大火箱進來,肖金桃走出來道:“放到西廂的堂屋裏。”又喚廚房的人在火箱底部放了兩個炭盆,待火箱燒熱,用厚厚的草木灰把炭火蓋住,再放好架子,鋪上棉絮並被褥,將洗完澡包紮好的管平波安置在其間。

練竹擔憂的道:“她正燒著,下頭的火氣不要緊麽?”

肖金桃道:“所以我用灰罩了火,微微有些熱便好了。不然這大冷天的,她再著個涼,只怕神仙都難救。”

大夫道:“老太太說的極是,奶奶既是受了寒,萬不能再凍著了。”

竇向東見安頓好了,踱到屋裏看了一回,忍不住問大夫:“你看要緊不要緊?”

大夫苦笑道:“太爺,奶奶失血不少,小人可不敢打包票。”

竇向東無法,只得先請大夫去客房休息。雖心疼自家將才,到底不是骨肉,還算冷靜。肖金桃等人亦是難過的有限,唯有陸觀頤守著管平波,心如刀絞。練竹哭的淚流滿面,她卻是一滴眼淚都無,靜靜的在一旁呆坐。

一直守到天黑,眾人都散了,陸觀頤依舊不動彈。西廂的廳內點起了燈,雪雁擰了帕子,替管平波輕輕的擦著臉。碰觸到她滾燙的肌膚時,忍不住痛哭出聲:“姑娘,你說奶奶能不能好?”

陸觀頤心中陣陣抽痛,卻是無比堅定的道:“能!”

“真的麽?”

“嗯。”陸觀頤心中默默背了段孟子,伸手將管平波臉頰的碎發拂至耳後,輕輕道,“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你定能活過來,我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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