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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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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0 章

《八》

第二年。

張晚螢聽到北邊傳來的消息。

驃騎大將軍溫立璋潰敗燕軍,初戰告捷。

又一年。

溫立璋擊退燕軍二百裏,攻下燕國朔城。

戚堅宣他回京受賞。

他好像不願歸來,姍姍來遲。

慶功宴上,張晚螢身著華美的鳳袍,坐在含笑的戚堅身側。

而殿下坐著越發成熟英勇的溫立璋。

風霜讓他的輪廓森寒而淩厲。

他不茍言笑,沈默寡言,不再是那個開懷朗笑又愛追著人講無聊的笑話的少年。

他的肩膀寬闊而堅硬,一人撐起了溫家滿門榮耀,不再是那個說要躲在兩位兄長身後去吃喝玩樂的少年。

對戚堅的關慰,他恭敬作答,言談仍是那個與戚堅交好的義兄。

可卻沒有看過她。

張晚螢沒有忘記。

她以為她能忘記溫立璋,可根本做不到。

她從來都不愛戚堅。

最初是局勢所迫,後來是感恩,是愧疚。

愧疚於他仁君賢夫的胸懷與慈悲。

她一杯一杯飲下薄酒。

溫立璋的目光這才落在她身上。

殿上觥籌交錯,臣子推杯換盞,春風由他深邃的眼眸不經意的拂來,雲過風輕的一瞥。他依舊巋然端坐在案幾前,如同春風與雲都不曾驚動。

溫立璋留在京都兵營編排整兵。

戚堅讓她負責兵權一事,希望她去點溫家的兵權。

她皺眉,知曉此事不妥:“皇上忌憚溫家嗎?”

“怎會,溫家滿門忠烈,如今只有子儒一人,朕感心痛。如今他為朕奪下燕國的朔城,朕很是欣慰。不是要你去收兵權,子儒還會上戰場,朔關不是他的終點。”

他溫潤憐惜的雙眼凝望她:“阿晚,朕信任你。這天下不光是朕的,也是你與延兒的。子儒開拓疆土有功,大盛有他戍守,這安穩也是他的。”

每次面對戚堅的信任與溫情。

張晚螢只有深深的愧疚。

她去軍營見到溫立璋。

他維系著君臣之禮向她行禮,喚她皇後娘娘。

他們坐在案牘前,只說軍政,不言其他。

可她會忍不住擡眼去看他,那些被塵封的昔年往事都化作秋日將冷卻溫的水,在她一雙鳳目裏瀲灩地流動。

溫立璋忽然不再談論公事。

他就那樣望進她一雙眼眸,像她看他那樣一動不動地看她。

軍中的烈日都沒有那雙眼睛灼燒人心。

張晚螢起身靠近時,他卻握著拳行禮離開。

他的禮總不夠周全,不夠嚴謹,不像是一個臣。

那是故意還是無意呢。

張晚螢會走神,會壓抑會痛苦。

她的身體會不舒服,一場秋雨就會風寒,一道羹湯太燙也會大怒。

她好像格外敏感。

五歲的戚延興高采烈背著小手跑到她跟前,小臉上藏不住笑意,脆生生地說:“母後你猜猜,延兒手裏藏著什麽呀?”

他高興得打亂了她擬寫政務的思緒。

她竟冷聲訓誡:“身為太子,你不該穩重麽,為何要這般毛躁莽撞?母後在擬政,沒工夫陪你鬧。”

戚延亮晶晶的眼睛一下黯淡下去,小臉上一點笑意也沒了。

他像犯了大錯又不舍得她生氣,眼眶裏蓄滿了淚水,卻謹記教誨而不敢哭鬧,紅著眼眶乖乖地向她行禮道歉,小心翼翼攤開背在後背的一雙小手。

“這是延兒跟父皇學的,延兒自己做的泥人。延兒今日功課有長進,太傅還誇我了,母後別生氣,延兒下次不會毛躁來打擾母後了。”

張晚螢望著戚延紅紅的眼眶,那張小臉像極了她與戚堅。

她忽然很厭惡自己。

她封住了所有心事,不去想她曾經有一個愛她的丈夫,有一個喜歡在她肚皮裏亂動的女兒。

她規規矩矩做著戚堅的皇後。

戚堅每月只會因為平衡君臣關系,去幾次妃嬪的寢宮。

他很多時候都陪在她的寢宮裏。

每一次,他都極盡的溫柔,照顧著她的感受。

張晚螢按部就班地接受著,也不會裝作很感動,更不會很享受。

她只有愧疚,對於戚堅的包容與他給予的一切,她根本沒辦法用他想要的感情去償還。

躺在他身下,她每一次都幹澀疼痛,卻從沒有表露出這種疼痛。

她望著戚堅,也許那眼神很冷靜,她應該是想說什麽的,可剛想開口便被戚堅打斷了。

“別說,阿晚,算我求你別說……”

張晚螢抿下了唇。

原本是想說什麽呢?

應該只是一些無關痛癢的話。

可越是無關痛癢,對戚堅來說越打擊吧。

她沒辦法。

除了愛。

她可以用她的全部去感謝戚堅。

溫立璋又去了戰場。

又一年。

他攻下燕國三座城池,廣招兵馬,讓溫家軍威名遠播,讓敵軍聞風喪膽。

朝中也再無人敢與他匹敵。

他擁兵七十萬,駐守在北地,上表奏疏,願以肉身築高墻,終身戍衛邊關。

他傳回請封世子的奏疏,他收養了三名義子,願讓溫家子嗣都為大盛效力。

又一年。

他沒有回京。

再一年。

北地好像成為了他的故土,京都再也不是他的家鄉。

他的軍隊越來越壯大,朝中已開始有不少非議聲。

戚堅每一次都表示對溫立璋的信任。

但還是詔他回了京。

戚堅對張晚螢說:“該為子儒籌備婚事了,他本就沒了親人,不能再讓他冷冷清清孤身一人。”

他說這話時仿佛全然忘記她曾是溫立璋的妻子。

就好像這些年來,他們所有人已經都放下了。

可張晚螢還是頓了頓:“臣子的婚事該由他們自己做主吧。”

戚堅說:“他不一樣,子儒是朕的義兄。”

張晚螢無話可說,不想讓戚堅去多猜她的反對。

戚堅讓她去安排此事,張晚螢沈默了許久,怕她的反對倒對溫立璋不利,終於還是應下此事。

她以為這麽多年沒見,她是不會再有當年那濃烈的愛意,也不會再有那樣的苦痛。

可再見到溫立璋。

張晚螢無法否認,那些被她封存的思念全都似狂烈的浪潮一般湧現,刻骨銘心到同她融為一體,是經年的歲月與他人的陪伴都無法磨滅的。

她說:“皇上希望你成婚。”

她忽然流下眼淚來,那麽多年都不會流眼淚了,她以為久坐皇後那把鳳座上的她早已堅不可摧。

溫立璋望著她:“你希望嗎?”

烽火沒有磨平他的棱角,反倒讓他鋒芒強盛,氣場越來越淩厲。

可在她與戚堅、戚延身前,他始終都沈默安靜,謹守君臣之禮,是一個挑不出任何錯處的忠君之臣。

他就問她:“你希望嗎,希望我娶妻嗎?”

張晚螢以為溫立璋已經放下她了。

可這短短幾個字,讓他們明白他們都沒有放下過彼此。

她並不知道答案,仿佛也是知道卻私自地不想去面對。

他等著她的回答。

許久,她說:“你去娶妻吧,你應該去成家……可我放不下你。”

說這話時,他們被無意撞來的許映如打斷。

宮宴上的許映如迷了路,無意聽到此言,她驚慌而恐懼,生怕被滅口,哪怕她救過張晚螢。

無憑的,張晚螢就是對許映如很信任。

她放許映如離開,哪怕她什麽都沒有下令,許映如也好像很懂她,不提方才撞見他們的交談,不提從前救過她一命,行完禮匆匆消失。

張晚螢以為許映如只是一個小插曲。

溫立璋頓了良久,被這一打斷,欲觸碰她的手終還是收回。

他看殿庭外的夕陽,看彎月與夕陽同升在天邊,留下一句話離開了。

“別難過,我希望你過得好。”

《九》

不久之後。

溫立璋成婚了。

與她以為只是一個不起眼的插曲的許映如。

戚堅把皇家賞賜一事交給她操辦。

張晚螢望著那些大紅的喜字,去想象許映如那張溫婉秀麗的臉穿上嫁衣是什麽模樣。

婢女許娟調查回來,說起許映如。

那是一個極不起眼的七品小官的女兒,母親死後,許映如的父親為了功名巴結上京中的貴人,入贅了貴人府上。

許映如前十多年都被扔在離州,如今她父親為了討好好色的常王,才將她接入京中,將芳齡二十的許映改成十六歲,好不容易送到前不久的宮宴上來。

許娟說,一個是被皇上下令要趕快成家的人。

一個是被府中吸血的父親逼迫的人。

好像他們有理由成為一對。

那天,溫立璋帶著許映如入宮謝過戚堅的賞賜。

張晚螢只敢遠遠看一眼。

溫立璋有一種頂天立地的挺拔。

許映如嬌小纖細,溫順地候在他身側。

她羨慕站在溫立璋身邊的許映如。

她也嫉妒,明明那是她曾經的救命恩人。

一月一月過去。

一年也過去。

遠在北地的將軍府中沒有傳來什麽喜訊。

她是自私又高興的。

可又落寞悲傷,發自心底地希望溫立璋過得好——哪怕那個人再也不會是她了。

溫立璋難得回京。

戚堅設宴款待他,筵席過後獨自與溫立璋說了許多話。

張晚螢並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

兩個月後,她聽到不知是喜訊還是噩耗的消息。

許映如懷孕了。

溫立璋回北地的前夕,入宮朝戚堅謝辭。

許娟攔下溫立璋的路,請他單獨一敘。

他被帶到她面前。

張晚螢靜靜地立在燭光下,眼前的溫立璋忽然不像從前那樣敢看她。

她笑:“恭喜你啊,我想了想,這句恭喜是真心話。”

他握了握拳,擡起眼眸看她。

那眼底有她讀不懂的深意,他卻只說:“嗯。”

他並不解釋一切,只是說:“若無意外,我應該很久不會再回京。若你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地方,不要怕麻煩我。”

張晚螢笑著說好。

他沈默,看她許久:“臣告退了。”

他說著臣,可不見君臣之禮,脊梁筆直挺拔,寬肩蓬勃有力。

他何時真的甘心在她身前是一個臣。

他轉過身去。

張晚螢:“你沒有什麽要同我解釋嗎?”

他並未回頭,只問:“皇上待你和太子好嗎?”

“他很好。”

他沈默許久,嗓音低沈:“晚螢,我自然希望你快樂。”

他離開了。

中間隔了兩年他才匆匆回過一次京都,張晚螢為了匆匆見他一面,沒有來得及照顧病中依賴她的戚延。

那一次戚延好像性情大變,對她開始疏遠。

她雖然會難過會自責,可總想著那是她的兒子,他只是一時的生氣。

再後來,她有三年沒有見過溫立璋。

她以為不見就能忘記。

可沒有人告訴她,有些感情,越是不見會越思念。

她一向穩重的性格也開始變得喜怒無常。

她明明是高興溫立璋生了一個女兒的。

她聽人說他很愛護他的女兒,將女兒保護得很好。

她會笑,很想很想告訴旁人“是啊他就是那個樣子的,以前我們也有過一個女兒,女兒還未出生他就做好了給女兒的木馬和衣裳”。

可她也會痛苦。

痛苦那個受盡他寵愛的女兒不是她所出。

痛苦她想要的,這輩子再也得不到。

她大病了一場,病中仍在看北地傳來的奏疏,一遍遍撫摸溫立璋的字跡,撫摸他的名字。

戚延撞見這一幕,惱羞成怒地扯過奏疏。

十一歲的小少年眉目越發有儲君的態度,可從前對她的那份依賴和愛,已不知在何時變作一種疏遠的戾氣。

她張了張唇,喚他“太子”,可他離開了她,甚至請旨離開了皇宮。

她大病了一場,病了一整年。

病到失去了味覺與嗅覺。

吃不下飯,滿桌的珍饈入口都是一樣的味道。

飲食於她而言不是品嘗,只是續命。

她快樂不起來。

哪怕強撐著替戚堅看一些政務上的東西,她也沒有精力。

後宮裏。

宋妃與賢妃爭寵,她處置得超乎從前的嚴厲,得罪了賢妃母族。

父親南明侯因她受累。

她也被賢妃的黨羽設計陷害,誤食了毒藥。

她不知道她為什麽會把生活過得如此糟糕。

戚堅出宮為她尋找解藥,跑遍了許多城池。

她一日一日疲憊地陷在睡夢中。

醒來總是分不清白晝和黑夜,只能聽見許娟在旁抽泣。

她勉強笑:“你哭什麽?”

“奴婢去請將軍來好嗎?”

張晚螢怔住,搖頭。

“可您在夢裏喚了子儒,你一遍遍地喊將軍的名字……皇上方才回宮來見您了。”

張晚螢瞬間撐起精神,警惕地問:“他聽見我囈語了?”

“沒有,皇上來時您喃喃提起女兒……”

女兒。

是啊。

她也有一個女兒,愛在她的肚子裏和她玩鬧。很多時候她和溫立璋的手掌輕輕落下,隔著薄薄的寢衣都能感受到女兒頑皮地踢她。

她喃喃自語,想見見溫立璋的女兒,想抱抱那從未見過面的孩子。

他的女兒應該長著他的樣子吧。

戚堅送來了解藥,並沒有告訴她那是溫立璋奔赴千裏送來的。

她服下了解藥,身體卻並沒有大愈。

她想見戚延,戚延卻一直不願回宮。

甚至朝中開始有人奏請廢太子,說太子紈絝浪蕩,不學無術。

她呵斥那些臣子,氣他們也氣戚延。

可她知道最失敗的應該是她自己。

看似擁有一切,卻是一無所有的自己。

戚堅終於帶給她一個好消息,說國師算出北地之處有祥瑞之兆,說戚延的太子位不會被廢,說溫立璋的女兒溫夏是將來的皇後。

張晚螢很是激動與欣喜。

可冷靜之後理智便回來了,她小心地問戚堅:“皇上忌憚溫家軍嗎?”

戚堅很是意外,目中也是受傷,卻不忍責怪她:“朕只是為了大盛,也是為了阿延與溫家。子儒盛極一時,必招禍患。與其如此,不如昭告天下把大盛的未來托付給他的女兒。”

“阿晚,難道你不想見見他的女兒嗎?”

張晚螢心動了。

可這於溫立璋與許映如卻太殘忍。

她以為溫立璋會拒絕。

他卻答應了戚堅,將女兒送到了京都。

她在驛站等他,親眼見到那個可愛的女兒。

她喊夏夏,他的女兒甜甜地喚她皇後娘娘,靠在她懷裏,又軟又乖。朝她笑時,臉頰生著和溫立璋一樣的酒窩。

那是張晚螢最開心的一天。

她向溫立璋保證會對小溫夏好。

溫立璋立在那個滿是流螢的夏夜裏,眉目裏倒映著寂夜風雪。

他問:“你身體還好嗎?”

她以為他不會知道她大病一場的事,搖搖頭笑:“我無事。”

她說:“我會把她當做我的親生女兒。”

可說完這句她卻沈默了。

也許她不應該說這一句。

溫立璋說:“我也希望戚延能對她好,我也希望她能喚你一聲母後。”

所以,最後一句才是他願意答應送女兒來她身邊的原因嗎?

張晚螢很是愧疚。

這愧疚讓她對溫夏無條件地寵愛,無理由地偏愛。

她把她能給予的一切美物都給了溫夏。

溫夏一笑,她就高興。

她的病徹底地大好了。

她一日日看著溫夏長大,看小女孩的眉眼像極了她的父親。

她總是很喜歡和溫夏在一起,勝過戚堅與戚延的陪伴。

哪怕戚延不喜歡溫夏,她也好像盲目地擯卻那份厭惡。

沒關系啊。

未來還長。

戚延是她的兒子,只要她多保護著溫夏,他總會看見溫夏的好。

有她是皇後一日,她就可以保護溫夏不受欺負。

可她身為皇後的這一日,竟那麽快終結。

《十》

戚堅因病駕崩了。

她身在宮外,連戚堅最後一面都不曾見到。

戚延恨她。

她解釋著:“你父皇讓我召你伯父回京,他知曉他可能撐不過,讓你伯父回京護你……”

“那不是孤的伯父,孤從未認他當伯父!亂臣賊子,孤不需要他的擁護!”

戚延拿出即位聖旨:“父皇已崩,孤在此謹遵父皇旨意即位,朕乃新君,眾卿聽令……”

沒有多少人聽信戚延的旨意。

有的老臣起身掩護他,有的人四下逃竄。

賢王之子聯合周王發動兵變,帶兵圍住整座皇城。

戚延卻臨危不亂,似胸有成竹。

張晚螢聽到他與暗衛提及江湖等字眼。

她有些失笑,就算戚堅送他去江湖學過幾招功夫,又怎能抵擋這千軍萬馬。

她臨危不亂召出溫立璋留給她的兵馬,兩方廝殺之際,那些人馬逐漸倒下。

她以為她等不來溫立璋了,卻聽到鐵騎踏騰,兵戈相接,轟隆隆的廝殺聲似滾滾雷鳴。

燒紅的霞光披在那人威武的鎧甲上,他浴血靠近,挺拔的身軀立在千軍萬馬前,立在她身前。

他深深看著她,在謀逆的黨羽悉數伏誅時,跪在她鳳袍前,跪在戚延身前,山呼道:“皇上萬歲萬萬歲,太後千歲千千歲。”

那一天起。

張晚螢成為了太後。

失去戚堅好像是失去一個常年隨她一體的左膀右臂,會有不習慣,會有身體的痛,可卻沒有心臟裏那種失去摯愛的疼。

這樣的情緒讓她更愧疚於戚堅。

於是便想盡可能彌補給戚延。

戚延厭惡溫立璋,不喜他出現在朝堂上。

滿朝文武都以為溫立璋會攝政。

畢竟她與溫立璋的流言還是被賢王等黨羽傳得滿朝都是。

她也希望溫立璋留在朝堂。

可他只是退居到京中的府邸,提拔心腹將領為皇城統領,整個溫家軍遍布在京都各處,全由她一人指揮。

他根本沒有參與任何朝政。

也不像流言裏那般要一手操控朝堂,做什麽攝政王。

羽翼不豐,戚延忌憚他的兵權,更厭惡溫立璋。

張晚螢坐在珠簾之後聽政,望著朝堂上躬身聽訓的溫立璋,在戚延充滿戾氣的帝令之中,沈喝:“夠了,皇上累了,退朝。”

散朝後,她獨自望著溫立璋。

他依舊沈默寡言,歲月給了他男人的沈穩,但在她面前,他沒有用那深不可測的姿態,他的眼神坦蕩而磊落,緊罩在她臉上時,又毫不掩飾那昭然的野心。

他們誰都知道戚堅死了,阻隔在他們中間這麽多年的阻礙沒有了。

可真的沒有了嗎?

應該是更多了吧。

戚延。

溫夏。

他的妻子。

她對戚堅的愧。

她沈默許久,對他道歉:“我會好好教導他。”

溫立璋聲音凝重:“他會對夏夏好麽?”

“會的,我一定讓他改。”

他未再反對,也不願讓她擔心。

他們開始因為朝政頻繁地接觸。

哪怕他並未現身朝堂,整個大盛的安定也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那天夜晚,殿中的燭火隨著風影影綽綽,像是盛夏的流螢,星星點點的絢爛。

張晚螢聽著他說朝政,他的聲線不似少年灑脫,是成熟男子的低沈渾厚。她不知道聽到了哪裏,視線都落在他翕動的唇上。

那雙唇吻過她的臉頰,吻過她的唇她的淚。

也在很多年以前,很多個夜晚吻過她的身體。

她在游神裏望見他越來越深邃的眼眸。

他放下了手上的竹簡,停下了語言交談。

他深深看她,身軀的挺拔足矣傾覆這山河,他一點一點靠向她的唇。

案臺的燭光燃盡時,他的唇卻都沒有落下。

逾越嗎?

他們的身體一點也不曾越過各自的軌道。

可是兩顆心呢?

燕國來犯。

那一年戚延已坐穩了朝綱。

溫立璋不願她與戚延母子疏遠,回了北地戰場。

臨走時,他們在城郊的別院飲過酒。

晚風一遍一遍拂過,滿院都是絢爛的桃花。

張晚螢的酒量很好,那時也並沒有醉。

溫立璋的酒量自然勝過她。

誰都沒有喝醉,為什麽彼此的眼神都像被烈酒醺過了,不再清醒純粹。

張晚螢握住了案上那只大掌。

他的皮膚依舊幹燥而粗糲。

他倏然地翻過大掌,緊覆住她的手。

有眼淚劃過張晚螢的眼角。

溫立璋坐在一樹桃花下看著她,他說:“等此戰歸來,等皇上能接受夏夏,或是安頓好夏夏……你願意嗎?”

他沒有說願意什麽。

張晚螢卻足夠懂。

她熱淚盈眶,不停地點頭。

她是高興的,離開他的二十三年,她在那一刻是高興的。可她什麽高興的話都說不出來,只是哭。

溫立璋無奈地低笑,終於像二十三年前那個少年,隔著案幾伸手拭她的眼淚。

“晚螢。”

他只喊她的名字,比世人稱呼她為皇後太後都動聽。

可那是訣別。

是張晚螢與溫立璋的訣別。

他死在了戰場。

張晚螢渡過了一個難熬的冬季。

春天來時,她大病不起。

夏日來時,她被胃疾纏身,痛得吃什麽都會吐。

她無法渡過秋冬,睜眼閉眼都是溫立璋低笑地問她,你願意嗎。

她以為她還盡了戚堅的恩。

她以為她終於熬到了可以重新做回張晚螢的時候。

她的大病讓戚延更恨她。

因為戚堅死的時候她並沒有這樣痛苦。

戚延的言行都在表達他對她與溫立璋的恨意。

可她宮殿裏十二個時辰不離身的太醫們,又都是戚延下了死令來守護她的。

她知道戚延對她又愛又恨,可她再也無力去改變什麽,也不願見到戚延,哪怕他是她難產生下的兒子。

她只願意見到溫夏,見到那張生著與溫立璋相似的五官的女兒。

她把溫夏當做女兒,既高興她喊她母後,又自責將她綁在深宮。

張晚螢時常後悔。

如果當初他們沒有離開那谷底的村子,她與溫立璋應該會很幸福吧。

如果當初離開村子時,她聽信溫立璋的話先留在城中分娩再走,她的女兒就會平平安安地活下來了吧。

如果……

她總有太多的如果了。

可惜這些如果都再也無法實現。

《十一》

張晚螢決心出宮去外面看一看時,戚延都已經長成了中年,她的孫女也都被她與溫夏一同養育到十五歲了。

她同戚延說起想出宮去看看,她以為戚延不會願意,可他毫無猶豫地答應了。

他欲言又止,終於還是告訴她關於戚堅的一切。

被南明侯氣暈的賢王並不至死,是戚堅派去的禦醫封了賢王的死穴。

戚堅要她依賴他,要南明侯府永遠依靠他的庇護,要她無法離開他。

溫夏與戚延並非天定良緣。

是戚堅讓國師改的卦象。

戚延說了許多。

他口中的戚堅與張晚螢記憶裏慈悲仁厚的戚堅完全不一。

張晚螢久久沒有回應。

戚延擔憂地問她:“母後,你難過嗎?”

張晚螢搖了搖頭:“沒有。”

人生已經暮年。

她不會很難過。

戚延口中的戚堅也許才更像一個運籌帷幄的帝王。

她只是後悔。

如果早知這一切,那她不會再懷著愧疚留在戚堅身邊。

可她也更釋懷了。

那她沒什麽再對不起戚堅。

她離開了皇宮。

戚延與溫夏,戚昭寧都在送她。

她一遍遍地凝望溫夏,望著這張美麗的臉背後,她熟悉的那個人。

她笑著坐上了馬車離去,在半途遇見許映如。

許映如說:“將軍出征之前有話同我說,他說有一個請求希望我能同意,等他出征歸來會同我商議,他說他可以把一切榮華都給我。可我不知他那時想說什麽,但我猜到他應該是想告訴我和離之事。”

“太後娘娘,將軍與我成婚,您最知道緣由。”

許映如說,溫立璋早早約定二人的婚姻是什麽模樣。他會給許映如力所能及的榮華富貴,名義上將軍夫人的尊重,但無法給她夫妻之實。

許映如很是同意,她本就要被父親獻給旁人作仕途的墊腳石,溫立璋於她而言自然是救贖。

“生下夏夏,是因為先皇賜的酒。”

許映如說,她和溫立璋都飲下了先皇的禦酒,她的衣裙顏色是張晚螢那日所穿的顏色。溫立璋把許映如當做了她。

“事後將軍未向太後言明,是不願太後與先皇生了隔閡。”

是啊,溫立璋總是獨自承受著一切。

她也在許映如懷孕那年之後調查過此事,得知這是戚堅的計,得知溫立璋不願她恨戚堅,她的心只會更痛苦。

許映如說:“我拿了將軍生前的印章擬下一份和離書……”

“不必了。”張晚螢笑:“人生遲暮,有些東西早已不需要文書與教條約束。”

她問:“你愛過他嗎?”

許映如沈吟了片刻:“如果不知道您,我會去捂熱他。可知道您,我感謝他,便希望他也真的開心。”

“我只是一個局外人。因為您,才有我。”許映如笑:“您說是嗎。”

張晚螢駕車離去。

馬車駛離了束住她一生的京都。

她回到了北地,那裏有一間木屋,是溫立璋還原的他們曾住過的屋子。庭中有她坐過的秋千椅,有雞舍,有桃樹……春日裏一片灼灼桃花絢爛地盛放。

她時常坐在秋千椅上,腳尖踮在地面輕輕地搖晃椅子。

溫立璋不在椅旁,可風和吹落的桃花都在。

她時常撐一把傘,在細雨中出門行走。

去看這座民風淳樸的北城,去看遠處水面灰色的薄霧。

一覆一日,她在這安寧的北地看盡春日落花,夏日烈陽,秋日枯葉,與冬季的雪共白首。

她很想用匕首用毒藥,用可以幹預的方式去結束她的生命。

張晚螢也不知道她怎麽能活得這麽長。

可她知道溫立璋希望她好好活下去。

春夜裏下起了一場冰涼的夜雨,張晚螢在淅淅瀝瀝的雨聲裏醒來。

她夢見溫立璋了,夢裏的他還是少年呢。

她起身走到鏡前。

鏡中是個穿戴幹凈的老婦,她已經六十五歲了。

她都已經這般老了,夢裏的少年卻還是威武挺拔,開懷朗笑的模樣。

《十二》

張晚螢穿進了這場夜雨中,如願以償地病了。

她不喝藥,甘之如飴地走向她自己鋪好的路上。明明已經耗盡所有,卻高興得像擁有了最快樂的好事。

許娟流盡了眼淚,通知了遠在京都的戚延與溫夏,昭寧與褚冼。

他們都趕到她身前。

何必要這樣讓她戀戀不舍呢,她並不難過的呀。

她對戚延說:“可以和延兒商量一下,我不入你父皇的帝陵,可以嗎?”

她的兒子已是中年,歲月並沒有多苛待他,他的面容依舊年輕挺立,那張臉上布滿了淚痕,朝她狠狠點頭說“當然可以”。

她死在戚延的懷中。

闔眼之前,她看見了溫夏身後來接她的溫立璋,心滿意足地笑了。

張晚螢葬在了她女兒的墓旁。

她的墓沒有碑文,墓穴裏也沒有琳瑯的陪葬品,她只帶走了她頭上的一只桃木鳳簪。

那是溫立璋在山谷村落的家中親手為她雕刻,在她的婚禮上親手為她所簪,屬於她與他的信物。

她的墓地離朔城威嚴磅礴的將軍陵不足百裏。

也許一場風來,便讓兩地沒了距離。

成片的桃花在這場暖春裏綻放,春風卷過,將她墓旁的桃花都吹去了不遠處的將軍陵……

遠方似有誰家的喜樂,鑼鼓喧天,唱著好聽的祝詞。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蔔他年瓜瓞綿綿,尓昌尓熾。

晚螢是夏日夜晚的流螢,會發出耀眼的光芒,它的生命只有五天到兩旬。

張晚螢穿上鳳袍時,成鳳成凰的晚螢就已經死了。

生命最初,青梅竹馬的時候,和生命最後,成為自己的時候。

她如願做回夏夜裏的一只流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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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病不禦》

文案:

桑非晚懲罰阿雀時,

在她娘的遺物中意外發現一本《寵嬌嬌》。

這才震驚地知道她現在打罵的小奴隸阿雀是這書裏的男主。而她不過是書裏的炮灰,被阿雀折磨至死。這書主要講成為天下霸主的他和女主小嬌嬌的情愛。

桑非晚才十一歲,看得小臉通紅。

望著被她吊在樹上的十六歲少年,他清瘦狼狽,一雙漂亮的眼睛卻黑亮有神,盯著桑非晚,似一頭蟄伏起來的小獸。

桑非晚哆哆嗦嗦,又很氣書裏的她被他那麽折磨。對他的虐待變本加厲,又時常矛盾地驚醒,拿了藥膏去示弱:“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求你以後別記恨我。”

陸東隅身世淒苦,受盡桑非晚這個相府中最不得寵的千金的虐待,她每受了氣都雙倍施加到他身上,他早已習慣了這種無人關心的日子。

相府宴會上,幾個世家子弟踩著他臉,笑著朝桑非晚邀功。京中誰人都知他只是桑非晚的一條狗。

桑非晚卻踮起腳尖把他護到身後:“不許欺負我的人!”兇著小臉給了人一耳光。事後她被桑相責罰,一肚子火又撒到了她手中的鞭子上。

陸東隅有一個小秘密。

他生帶一股內力,越被鞭打,這股內力越強大。

每次被桑非晚打完,皮肉痛著,四肢百骸卻格外舒服。

他攻下天下時,

鐵騎圍滿桑相府,桑非晚嚇軟了腰。

府中眾人見到他竟是新君,都面如死灰。

卻見他低下頭顱,把皇後之位與鞭子都送到桑非晚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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