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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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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這是前日夜裏發生的事, 今日八百裏加急傳回。

“我要去救他。”溫夏杏眼中濕潤起來,“大哥, 我要去鄞慶!”

“不可,戰場兇險。”溫斯立道他與太後自會派兵去鄞慶,溫斯行定也會去與霍止舟交涉,有溫斯行出面,興許能救回戚延。

“可皇上如今是生是死都不知。還有,如今的四哥早已不是溫斯和了,他又怎會再聽二哥所言。”

“那你去就能救回皇上?”

溫夏說:“能。”

她知曉霍止舟對她的感情, 若戰爭真的已到無能為力這一步,如果還可以有所改變,她只能聽霍止舟的條件。

溫斯立擔心她的安危, 李嬌月卻很懂她,讓溫斯立答應溫夏離去。

溫斯立惱道:“為兄不同意!”他是上過戰場的人, 多清楚其中的兇險。

溫夏道:“我是皇後,皇後之命左相不聽?”她做下決定, 認真地道:“請大哥備一支精兵供我調遣。”

雲匿在也旁說必定會保護好她。

溫夏的決心不可動搖,時間不容耽誤,溫斯立再勸不動她,調派好精軍,把溫家最得力的死士也安排給她,擔憂地望著她離開。

這一路不曾停歇, 溫夏不敢耽誤時辰。

遠處阡陌縱橫, 四處都洋溢著春日的濃綠, 明明該是勝仗歸來的好時節。

溫夏忽然更明白虞遙所言, 若沒有在意,怎麽會在這一年裏來來回回寫這麽多書信呢。

她只深刻地知道, 她不要戚延死。

……

茂密山林間,翠綠的草葉沾著凝結的血,深深叢草中掩映著一具身體,那是身穿鎧甲的戚延。

他挺拔的側臉全埋在草叢中,斑駁光影落在他身上,緊閉的眼皮終於轉動起來。

睜開眼,戚延只望見這深深的綠叢,記憶也在此刻全都湧入腦中。

燕軍逃到二百裏外,那處地勢極妙,戚延有意將他們逼退其中布下伏擊,他禦駕親征,想一舉趕退終於親征來此的霍止舟。

卻未料這是霍止舟的計,盛軍一入領地便被前後包圍,兩隊精兵護送戚延撤離,卻遇頭頂盤旋的黑鷹窮追不舍。

那時夜色濃稠得看不見任何,唯有那黑鷹依舊緊隨。

戚延策馬停下,沒了內力連聽覺都差了許多,他屏息等候許久,總算確定方位,擡箭一擊擊中頭頂盤旋的黑鷹。策馬往前時卻沖進了懸空之處,幸得陳瀾義無反顧跟上護了他。

戚延撐著手臂坐起身,渾身似如車輪傾軋過的劇痛,也才瞧見不遠處躺在地上的陳瀾。陳瀾身旁還有幾只倒地不起的狼。

戚延聞到空氣裏腐肉的氣味,那狼不是剛死的,聞這氣味,恐怕此刻已經過去好幾日了。

戚延勉強站起身,高大身軀在枝影下搖搖欲倒,轟然栽下時,袖中手帕掉在了草叢上。

他小心拾起這方月白手帕,手上的血跡卻不小心弄臟了這幹凈的絲絹。深眸劃過一抹柔情,他跌跌撞撞走向倒在地上的陳瀾。

春風席卷而過,天邊艷陽緩緩落下,霞光灑落在這遼闊的天地間。



鄞慶軍營中,溫夏頭戴兜帽步入帥營。

戚延的鎧甲、備用佩劍、龍袍全都掛在墻上,可那一方太師椅上卻再也沒有他的身影。

她的到來讓知情的將領有了主心骨般的支撐,明明她只是一介女流。

溫夏開口問著軍中副將,他們回答道還是沒有尋到戚延的蹤跡。

她趕來此地花了四日,這四日竟一點戚延的消息也無。

“末將們已派出兵力尋找皇上下落,盛軍也在找皇上的下落,他們的黑鷹每日從天空上飛過。”副將劍眉凝重:“如今軍中人心惶惶,皇上一日未歸,眾將士恐怕一日難以振作。”

幾個副將稟道這幾日軍中又發動兩次進攻,都戰敗在燕軍的攻勢下。

“燕帝禦駕親征,他作戰十分狡猾,昔日父帥寫的兵法有二十五計,燕帝此人的計謀遠勝於此。”

雖然霍止舟是親征,但坐在鑾車之中並未露臉,兩軍相隔也遠,這些老將也不曾看清敵面那人是從前溫家的四子。

“我二哥呢?”

“將軍在前線鎮守,末將這就派人去通知將軍皇後娘娘來了。”

“不必,暫時不要告訴他,也不要傳出本宮已來軍營。眾位將軍辛苦,先退下吧。”

溫夏端坐到太師椅上,讓胡順鋪開筆墨紙硯,望著大盛的輿圖,執筆在明黃的聖旨上寫下文字。

她想和霍止舟做一個交換,用盛軍攻下烏盧的其中兩座城池換回鄞慶。

她的手腕隱隱有些顫抖,這樣的決定不是她應該做的,她甚至不知這樣做對不對。

可聽著將領們與胡順說起這三個月來的戰況,她很清楚霍止舟絕不退讓的決心,也清楚戚延戰到底的決心。

這樣下去,大盛的國力支撐不了太久,敗是早晚的事。

寫好這盟約聖旨,溫夏握過戚延的玉璽,纖細白皙的手落下了璽印。

她擡起杏眼,黯然地凝望胡順,似一種茫然的無措:“皇上會怪我嗎?”

“娘娘,如今的勢頭咱們,咱們……”胡順嘆口氣,不敢說出打不贏這三個字。

“您兄長便提過用草原的城池去換鄞慶,可皇上否決了。”

溫斯行記著與霍止舟的仇恨,戚延拒絕後他自然也未再提了。

溫夏起身,囑咐雲匿:“走吧。”

鄞慶自西以北,高高的城樓上重兵把守,迎風飄動的旌旗上映著“燕”字。

夕陽落下,天幕被濃稠的夜色籠罩,黑雲壓著滿城。

燕軍營內,帥營中燈火通明。

端坐在太師椅上的霍止舟豐神俊逸,他本是溫潤如謫仙的氣質,可神態冷漠狠厲。兵不血刃是他的戰場,明明手上未沾一滴血,他的一句言行卻足矣使無數人倒在血色戰場中。

副將匆匆入內:“皇上,城樓外有燕軍派來使臣求見。”他將一個匣盒呈上。

霍止舟從案牘間淡淡擡起眼眸,一身明黃龍袍的他神態波瀾不驚。

擎丘接過匣盒,很是暢快地笑道:“這盛國皇帝九死一生,他們這才派了使臣來求和?倒是算識趣了。”

霍止舟緊抿薄唇,打開匣盒的一瞬間,在那股綻放開的白蘭花香氣中顫動了心弦。

一雙漂亮的眼眸緊瞇,他的手幾乎有些顫抖地拿起匣盒中的手帕。

雪青色的一方繡帕,女子的樣式,上頭未曾繡什麽閨名,只包著一塊白玉牌,屬於溫家的玉牌。

盒中再無他物。

霍止舟卻明白這玉牌的主人是誰。

副將道:“他們的使臣正在城門外。”

喉結輕滾,霍止舟道:“讓她進來。”他匆匆起身;“去備馬車。”

夜色沁涼,春日的晚風裏夾雜著綻放的花香,熹微月光下,火把照亮城中一處瞭望樓。

這樓佇立在燕營三十裏之外,建在一處庭院之中,很像溫立璋的風格。

庭中皆是重兵把守的燕軍,火把照亮夜空,唯有那緊閉的房門外垂著夜風裏搖曳的燈籠。

溫夏步上臺階,雲匿被迫留在了庭中。擎丘彎腰朝溫夏行了一禮,為溫夏打開房門。

跨進屋中,房門被人從外關上。

溫夏望著燭光之下頎長的男子,他不再朗潤如清風,一身明黃龍袍無比威冷,那張臉依舊是記憶裏的模樣,可卻與記憶中那溫潤親近的人不再一樣了。

隔著昏黃的燭光,霍止舟負手佇立,深目落在溫夏身上。

她系著玄色的大氅,從頭到腳,連鞋面都蓋住,長長的大氅拖到了地面,不似女子款式,奢貴的錦緞中透著騰龍暗紋。那該是戚延的大氅。

她眉眼安靜,沒有從前那股信任與嬌嗔,望著他時,清冷得就像是第一次見的陌生人,似他們之間從不曾有過過往。

霍止舟滾動著喉結,清潤的嗓音響在這靜夜中:“好久不見,夏夏。”

溫夏安靜地凝望他一瞬:“好久不見,燕帝。”她的嗓音清冷禮貌得只是一個使臣。

霍止舟壓著心間的苦澀,被她一劍刺過的舊疾處忽然牽扯起一股痛覺,一瞬間撕扯到心臟。

他壓著這股痛,深目不願從她身上挪開。

已經整整一年零三個月未見,她的容貌越發嬌妍冶麗,美得奪目,甚至比從前多了一絲嫵媚。這種媚態卻絕俗清冷,不容褻瀆。

“燕帝。”霍止舟苦笑地勾起薄唇,“你代表盛國的使臣?”

“正是。”溫夏拿出盟約聖旨:“妾身代表我夫君,也代表我盛國的使臣,來求燕帝休兩國和睦,放過鄞慶。”

霍止舟逐漸斂了笑意,情動的雙目也恢覆一片冷色。

溫夏呈著那明黃聖旨,淡斂黛眉。

霍止舟從她一肌一容上挪開視線,望著她白皙的手半晌,伸手拿過。

他看完波瀾不驚,合上淩空落去了桌案。

“克蘭草原,遼拉滄河,倒是盛國攻下的最大的兩個部落。只可惜我燕國自己也能攻下。”

心頭一震,溫夏驀然凝望霍止舟,他冷淡自如,完全已是帝王的高深莫測。

她想過會被拒絕,可也想過他真的能念舊情答應。

一時沈默,溫夏開口:“那我代表盛國,誠心奉上多蘭草原,那裏人口、牛羊、糧產都不遜中原。”

“我燕國能攻下,又為什麽要接受盛國給的東西去退出鄞慶?讓我燕國再發兵去攻打瓦底,從遙遠的瓦底繞到烏盧去?”霍止舟道:“夏夏,我用一季的光陰攻下的鄞慶,攻下了烏盧三座城池。”

他踱步到溫夏身前,居高臨下的頎長身軀將她罩在光影之中。

“盛皇攻我南面三大關口,是我讓他攻的,我樂意看他覺得打贏了我,樂意把半坐鄞慶送給他,樂意讓他鉆進我的圈套中,看他戰敗,看他顏面掃盡。”

他一字一句,嗓音無比陰沈冷戾。

溫夏擡起杏眼,顫動的美目中不可置信,也竄起可怕的涼意。

霍止舟深深望著她:“你離開了我,我以為你會呆在北地,呆在大哥、二哥、或是三哥的身邊。可你為什麽要呆在他身邊?!”

“他是去烏盧救了你,可抵消得了他從前對你的傷害麽?我也可以拿命去救你!”霍止舟狠聲道,胸膛急促地起伏。

被溫夏刺中那一劍,他纏綿病榻半載,每次傷口都會劇烈作痛。

可他每每痛著,就想著他欠溫夏的就能多還一分了。

得知她被烏盧劫持,達胥要戚延拿半坐城池去換。他那時傷勢很重,卻堅決地從病榻中撐坐起來,不顧一切想去救溫夏。

可消息傳回遙遠的燕國需要時日,待他帶著死士剛出東都,便收到回信,說她已經平安被戚延救回。

他在路上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血,放心地倒下去。

後來,他望著暗探的一封封信。

她留在了軍營,留在了郯城關,受百姓敬仰,為百姓治理郯城,善後戰後的一切。

她竟然回去做回了盛國的皇後,明明戚延那般惡劣地對她。

“我就是要他死,我要你眼睜睜看著這天下之主是我霍止舟,不是那個什麽都不如我的戚延!”

溫夏顫動著長睫,對幾近瘋狂的霍止舟感到陌生和恐懼。

他再也不是她記憶中的四哥哥了。

“他不是什麽都不如你,為了讓我活下去,他可以拼死送我到你身邊。”

那日戰場上,戚延和雲匿拼死保護她時,他說的那些話溫夏記在了心間。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討人厭的戚延竟也有那樣的一面。

“他明明對你做過那麽多壞事!憑什麽他可以得到你原諒,憑什麽我不可以?”

“因為你害死了我爹爹。”

“那不是我!我阻止了,我從來沒有想害過父親,我也是受害者,明明我每日都活在悔恨中。”

霍止舟拉過溫夏的手,痛苦地緊捂在他心口處:“你給我過一劍了,夏夏,我這裏每日都痛,你報覆過我了,可不可以回來了?”

“你回到我身邊,我把烏盧打下來,讓你做大國的皇後。”他昂起頭顱,猩紅的眼眸祈求著溫夏:“你再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我是你的哥哥,我還是那個你可以相信的人,我求求你!”

回不去的。

溫夏凝望著眼前這雙痛苦的眼睛,霍止舟與戚延不一樣,他身後站著再也不會活過來的溫立璋。

她明明應該冷漠地拒絕,可想起此行目的,她終是放任自己在霍止舟身前流下弱者的眼淚,也是最後一次為那個陪伴她、守護她的四哥哥流下眼淚。

“如果我父親能活過來的話。”溫夏抽出手。

霍止舟擡起顫抖的手擦拭她的眼淚。

溫夏只望著案上那聖旨:“燕帝要如何才能放過鄞慶?”

她音容清冷,杏眼中再無波動,端莊雍華得只是大盛的一國之母,公事公稟的神態。

霍止舟眼底的光一寸寸黯下去,她的雍容華貴與清冷刺痛著他,舊疾上的痛刮著骨頭,他強忍著這難以承受的痛苦,眼眸也冷了下去。

“放過鄞慶,唯有一法。”

“除了盛國攻下的烏盧,我要你做我的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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