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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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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被這寒風吹得極冷, 溫夏沒有開口,怕令戚延分心。戚延一刻不曾停歇, 也未同她講話,屏息提氣,她從未經歷過他這般快的速度。如今身處烏盧邊塞,他們務必要在今夜內回到大盛才算安全。

溫夏環著戚延,任寒風將耳朵都刮得生疼,她渾身也冷得有些打顫,一直強忍著。

戚延終於借了棵樹枝停下, 腳踩粗壯橫生的樹幹,扶她坐在樹枝上。

溫夏一面扶住旁邊樹幹,一面望著腳下高高的懸空, 心有餘悸。

“你冷了?”戚延解下腰帶,將外袍脫給溫夏。他裝束輕便, 今日也未穿大氅。

溫夏搖頭:“你穿上吧,我能受住。”

戚延緊抿薄唇, 將外袍披在她肩頭,他手指觸碰到她肩頸時,溫夏下意識想起那達胥撕扯她衣襟,忍不住輕輕一顫。

戚延微頓,深不可測的眼眸安靜收納她眼簾微垂的模樣,她那失魂落魄的游神顯然不是因為他。

戚延心上一緊, 作了最壞的打算, 心中只有疼惜, 忍著對達胥的殺氣, 斂聲問:“烏盧單於可有對你不敬?”

溫夏擡起眼睫,不知如何作答。

她水光漣漪的杏眼微紅, 強忍著所受的委屈。

戚延滿身的殺氣,深眸狠戾:“我會提他的人頭為你報仇。”

“沒有,他只是,只是看了我。”溫夏緊捏著肩頭戚延的外袍,強忍著那股難受,努力保持著鎮靜道:“我沒有丟了清白。”

“他兩只眼睛看你,那我就把他兩只眼睛挖出來。”戚延將披在溫夏肩頭的外袍窄袖系了個結,當做披風讓她禦寒。

溫夏眉目凝愁,問:“我們沒有答應烏盧的條件,我是否會牽連大盛?”

“跟你沒有關系。”

戚延很認真地望著她雙眼:“打仗是君主,是武將與朝官的事,王朝興衰也同女人沒有關系,不要被史書上幾篇紅顏禍水的故事蠱惑。若我輸了,那是我無能,同你無關。”

溫夏微微怔神,第一次這般凝望戚延。

她五歲便知他那些思想亂七八糟、異於常人,不想他會有這樣一番明白通透的見解。

戚延環顧漆黑的四周:“我歇片刻,你留心一些。若怕就扶好樹,或者扶我手臂。”

溫夏點頭,沒有再出聲。

戚延坐在她身邊的樹枝上,閉目在調整氣息。

溫夏抱著粗壯的樹幹,腳下懸空,高高的大樹離地面還有兩丈高。

四周一片寧靜,沒有烏盧的人馬再追來。

戚延調整好,睜開眼問溫夏:“是先皇的死士擄走你的?”

“嗯,他自稱叫符寧,眉間有一道青斑,還給了我太後的信物,我才輕信了他。”

“他們一路都對你做了什麽?”

溫夏搖頭:“我中了迷藥,再醒來已經在烏盧那處行宮裏了。”

“若有精力,你可將你這幾日在烏盧的所見所聞說給我。”

戚延扶起溫夏踩穩樹枝,攬著她重新施展輕功行路,在郊外一處廟中牽出他們事先備好的馬,帶著溫夏策馬行駛。

溫夏說著這幾日的經歷,將達胥兄妹間的對話也都說給戚延。

烈馬奔騰在廣袤的暗夜中,穿進林蔭小道,四下風聲獵獵。

忽然一陣嗖嗖的箭聲刺破長空,溫夏被戚延單手攬住,她尚未看清四下,便已聽幾聲長劍擋住利箭的聲音。

戚延抱著她躍下馬背,四面已湧來十幾名黑衣身影,為首之人正是符寧。

“別怕。”戚延道。

溫夏緊摟著他,跟隨他的步伐。她從未遇到過被人持劍團團圍住,那劍光寒利,她自然害怕,可她沒有露怯。

戚延睨著符寧:“既然你們這麽喜歡烏盧,朕也成全你們葬在烏盧這土地上好了。”

符寧道:“我等也不知皇上還有一身武藝,難怪先皇命我續養死士千人,可惜皇上趕盡殺絕,怨不得我等。”

溫夏聽不明白這話,怎麽會扯上仁慈賢達的先皇?

十幾人悉數朝他們四面圍上。

戚延滾燙的氣息傳進溫夏耳中:“待會兒我會將你送上馬背,你一路往南,我會來同你匯合,不要怕。”

溫夏尚未來得及回答,戚延便已護著她與那些死士廝殺。

劍聲。

風破聲。

利劍刺透血肉的噗嗤聲。

都令溫夏無比恐懼。

小道上布滿了屍體,都是戚延所殺,溫夏鼻端只有密不透風的血腥氣與戚延身上的汗氣。

她一直被他護著,分毫未傷,反倒是他身上被劃了兩劍。

如今只剩符寧與烏盧的一名武士。

二人前後合一,戚延又要帶著溫夏,不便將她撇下,也不便將她送上馬背。

溫夏雖不懂打鬥,也明白戚延是要等打敗其中一人後才敢將她送上馬背。

兩人前後襲擊,武藝高強。

戚延手臂又中一劍,索性靈活側避開,不算什麽大傷。

他已知這樣鬥下去,除非拖到雲匿等人趕來,否則極難獲勝。

符寧功力高強,不然怎麽當得了他父皇的死士。

戚延不再硬打,這一劍後,他借被中傷,直直栽倒在地。

他轟然倒下的身體也將溫夏壓在身下,他一手撐著劍,一只手撫摸她臉頰。

溫夏睜大了眼,只以為戚延被刺傷到了要害。

她嗓音哽咽:“你快起來,你身後符寧來了!”

戚延無力地笑了。

他口中安撫著溫夏別怕,假裝倒下的目光卻在留意劍上投映來的身影。

符寧提劍走來,冷嗤:“皇上幾招劍法學的是衛藺元的劍術?可惜,任這俠士再有名,你也不過是我等的手下敗將。這是烏盧最驍勇的武士,也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黑殺,衛藺元來了都只能和他平手。”

符寧高高斬下劍:“用你人頭換諸侯王位,不虧。”

溫夏一聲哽咽的“不要”落下。

噗嗤聲緊接著響起。

是戚延一個縱躍翻身,將劍刺入了符寧喉嚨,利落的反殺。

血噴濺到了溫夏臉頰,戚延飛快將她撈到懷中,口哨聲喚來烈馬,抱著她送上馬背,動作一氣呵成。

他深深凝望溫夏一眼,想擦她臉頰的血,這麽歉疚。

沒有多餘的時間,他只說:“不要回頭。”狠拍馬腹,戚延替溫夏驅走了馬,輕盈地飛落在那烏盧武士面前。

對方出招精準狠戾,單打已更顯此人功力的雄厚。

戚延同他師父過過招,很清楚符寧的話不假,這人功力完全在他之上。

他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這人截到溫夏。

旋身出劍,他聲東擊西,內力全運轉在沒有握劍的左手上,狠朝此人擊去。

對面鮮血噴湧,濺到戚延身上,對方也被他擊退數丈遠。

內力散去大半,戚延提著最後一口氣,持劍朝此人刺去。

健壯的烏盧武士倒地不起,可學的卻是戚延的招數。

戚延的劍刺向他身體的一瞬間,他翻身閃退,巨人般的高大,雙掌都擊在戚延頭頂。

戚延面目痛苦地扭曲起來,鬢角暴起的青筋蔓延至整個脖頸。

周身似被熱鐵澆灌,他好像明白他在經受什麽,卻被控住了經脈穴道,半分都無法抵抗。

雙眸布滿猩紅的血絲,戚延只有絕望。

寂靜山林間,馬蹄聲由遠及近,策馬的身影纖弱又堅韌,盈盈弱弱地朝他奔來。

戚延目中的恐懼更甚,薄唇翕動著,被對方強大的內力鉗控,他連一句“不要”都喊不出來。

溫夏下了馬背,撿起地上的劍,雙手都在發抖。

烏盧的武士捏著戚延頭骨,很是不屑地朝瑟瑟發抖的溫夏睨去一眼。

他大掌似彎刀,從戚延頭骨狠劃到脊椎。

戚延的面目全都猙獰地擠到一起。

有血從他目中流下。

他周身的痛苦已經無法再用語言去道明。

他在想,他不能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還拖累了溫夏。

他在想,師父說得對啊,他可以站在權力的至高處,但那不是武學的至高處。江湖之大,他只是那一隅的強者。山外自有高人。

四肢百骸都痛了起來。

猩紅的餘光裏,溫夏已經快靠近那武士。

她裙擺飄飛,擡著劍的纖細手臂都在發抖,怎麽可能傷得了此人分毫。

戚延用盡全力斂氣,沖破被鎮住的經脈,雙手終於可以行動。

他拔出腰間匕首刺入了此人心臟處。

對方倒下,不可置信地望著戚延,緊瞇起細窄的眼眸,忍著最後一口氣想滅掉戚延。

戚延再也動不了了。

他躺在地上,口中鮮血噴湧,望著想爬起身的武士,朝溫夏嘶啞地說:“刺他。”

溫夏哭了起來,怎麽也控制不好雙手,她明明不想抖啊。

她閉上眼,刀子狠狠紮進去。

“好了……”戚延嘶啞地說。

溫夏睜開眼,那武士已經不動了,她的劍刺在了他心口上,血染紅了她裙擺。她倏地松開手,跌跌撞撞去扶戚延。

戚延渾身無力,吹出哨聲讓馬兒躺下。

他身軀高大,溫夏扶不動他。

他便在地上爬著,溫夏拖著他手臂給他借力,終於將他馱上馬背,她坐到了他身後。

溫夏夾緊馬腹,策馬奔入夜色。

她知道戚延在流血,甚至這時間一點點過去,他都沒有再開口同她講一個字。

他死了嗎?

明明該是驚慌無措的,溫夏卻連一滴淚也不敢流,緊緊握著韁繩,纖細的手臂將戚延圈在她臂彎中。

“夏夏……”

“我在。”

戚延終於出聲了。

“你還會騎馬?”

熱淚這才湧下眼眶,溫夏問:“你要緊嗎?”

戚延連說話都已經慢吞吞的:“我殺了江湖上這麽厲害的高手,我殺的。不,也有你的功勞。”他無力地笑了。

溫夏在問他身體要不要緊。

戚延不再開口。

身下的棕馬已經被他噴湧的血染紅,他脊椎似都斷了,渾身無法動彈,也再也調動不了身體裏的一絲內力,他甚至已經完全探不到內息。

他被廢去功力了。

他自詡為傲的一身功力再也沒有了。

他許諾過溫夏要帶她飛去看杏花,要帶她飛進彩虹中去看彩虹。

這些承諾,他再也兌現不了了啊。

哦,她如今已經是霍止舟的人。

她已經和他無關了。

戚延無力地耷拉著腦袋,鼻子觸著馬兒身上濃厚的草氣。

他應該就死在今夜了吧。

可以死在溫夏懷裏,他與她這段短暫的姻緣也算有了歸處。

溫夏軟糯的嗓音帶著哭腔:“戚延,你醒醒,又有壞人來了,我害怕。”

只想好好死去的戚延終於忍著脊椎劇痛擡起頭,摸向匕首,提起最後一口氣警惕地望去。

道路盡頭提燈而來的清臒身影落停在前方,那飄飛的衣袂頗有幾分仙風道骨,身後也落停幾名高大的身影。

戚延不用細看也知道是他師父衛藺元。

他渾身一散,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說出“別怕”,脖子無力垂了下去。

……

漆黑無垠的夜色吞噬著天地。

大盛營地中,衛藺元帶著四名徒弟,擡著已經昏迷不醒的戚延疾步穿進帥營。

流淌的鮮血一路滴落在枯黃的草地上。

溫夏傻傻站在營帳門外,望著被戚延的血染紅的衣裙,臉頰一片冰涼。

直到望見得知消息趕來的溫斯來,溫夏雙腿一軟,倒在了他懷抱裏。

“夏夏!你回來了!”

溫斯來萬分驚喜,仔細檢查她身上帶血的地方,目中一紅:“你傷到哪裏了?哥哥帶你去醫治!”

“我沒受傷。”溫夏望著營帳:“戚延會死嗎?”

溫斯來楞住:“皇上受傷嚴重?”

溫夏點頭。

溫斯來帶她進了帥營。

衛藺元的四個徒弟站在榻前遞刀送水,衛藺元正用細窄鋒利的薄刃劃開戚延脊背上幾處皮膚。

他整個人都沒了知覺,俯臥在榻上,連刀割的痛覺都不曾喚醒他。

溫夏轉過頭,不忍再看。

溫斯來將她腦袋護在胸膛:“去哥哥的帳中吧,你先洗漱一番,我在此守著皇上。”

溫夏點頭,被溫斯來護著走出這滿是血腥氣的營帳。

溫斯來擔心烏盧會來偷襲,軍情為大,沒有時間陪溫夏,囑咐她好好在營帳中休息,戚延那裏一有消息自有人來稟報她。

溫夏讓溫斯來專心去忙軍務。

溫斯來的親衛為她打來熱水,這些人溫夏都認得,如今身處大盛的土地才終於安下心來。

可她卻擔心戚延。

他們之前的恩怨和今夜無關。

他能冒險去救她,還經受這麽重的傷,方才一路馬背上,她差點以為戚延要斷氣了。

他流了這麽多血,渾身也像被剝去筋骨般耷拉著。衛藺元滿面嚴肅,那幾個年輕俠士也滿臉的凝重。

溫夏知道,戚延這傷比她想象的還要嚴重。

她沒有多歇,洗漱完便換上小兵的葛布厚襖,一頭長發盤在腦後,用一雙竹筷挽住。

抱著三哥哥桌上的水與一塊餅吃著,溫夏第一次吃得這般焦急,草草果腹便去了帥營。

三個年輕俠士已經在帳中坐下了,唯有衛藺元在為戚延註入內力,一名俠士扶住他坐不起來的身體。

戚延雙目緊閉,頭顱沒有支撐地耷拉著,眼角凝結著血痕,薄唇也仍是方才被鮮血染過的紅。

他一身瞧著是觸目驚心的慘烈。

溫夏怔怔望了許久,幫不上忙,問一旁分著草藥的俠士。

“他好了嗎?”

“已經保下命了,但往後是躺著還是走著,只能憑他自己的造化。”

溫夏楞住,眼眶濕熱。

她是恨戚延,可他答應放過她離開後,她的恨意便沒有那麽濃烈了。後來留在霍止舟身邊,她每日都未再去想起他,只望著霍止舟溫柔的眉眼想著她的未來,籌劃著以後的人生,何曾再把戚延放在心上。

如今再面對他,她只希望他先好好打退敵軍,還大盛一個安寧。

至於往後他這人該受什麽報應,自有老天爺來懲罰。

可他卻是為她受了傷。

溫夏說不出心中滋味,她自然希望他好起來,把烏盧給打退。

三個俠士分著草藥,又找出藥丸。

溫夏道:“我能幫什麽忙?”

旁邊那人眉目英正,叫宋景平,他朝屏風後瞥去一眼,對溫夏道:“用不著皇後娘娘。我們都聽師父炫耀他有個當皇帝的徒弟,就多聽了些皇宮裏的秘辛,他以前那麽欺負你,你還給他端屎端尿啊?”

一旁那生得青澀秀氣,卻人高馬大的談晉也說:“皇後娘娘歇著去,你這麽漂亮的一雙手就不該幫他擦屁股,有什麽活兒我們叫侍衛來做。”

溫夏受著他們的好意,認真地說:“他真的已經性命無虞了嗎?”

“師父出馬,自然。”

溫夏點點頭:“那辛苦各位了。”

走出帥營,她回到了溫斯來的營帳中。

三哥哥今夜都在瞭望樓,親衛過來轉告她早些就寢。

溫夏側臥在硬硬的板床上,直到天快亮才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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