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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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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小徑外除了那片竹林與長滿荒草的耕地, 往下走便是高崖,崖底有一片湖。這崖岸不高, 若是有繩索之類,可以下到湖中順著水流去探路,自古有水源處便該有生的機會。只是如今沒有繩索與船,只能等外界找來了。

雖在這裏過得不舒服,溫夏也是第一次有這野外的經歷,置於高處望著山崖下湛藍的湖水,站在這風口中, 竟有些想入畫。

霍止舟問:“想在此處為你畫幅畫麽?”

“你知道我想什麽?”溫夏笑了起來。

“在這裏作畫,是想讓夏夏凍出風寒,還是想你們倆都凍出風寒。”戚延冰冷地打斷。

溫夏興致全無, 雖然戚延說的在理,但完全掃了她的興。

又在林中挖了些冬筍, 他們才回到草屋。

那竈房還烘著狐貍的皮毛,戚延一回來便紮進了竈房, 想今日就把這狐皮變成毯子。

他一直都在竈房忙碌,直到把那狐皮終於處理幹凈了,戚延勾起薄唇,起身出門。

他卻瞧見庭中的兩人時怔住,瞇起眼眸。

溫夏背靠桃樹坐在庭院中,霍止舟在旁鋪開桌案為她描畫。

戚延手掌緊握成拳, 冷冷走到霍止舟身旁。

畫中美人輪廓與溫夏一模一樣, 即便只有黑墨描繪, 也完全就是眼前人。若有彩墨, 細細添上細節,這畫技簡直是皇家禦用畫師的級別。

溫夏原本是抿唇淺笑的, 這一刻望見他來,唇角笑意也逐漸收斂了。

戚延深深註視著她,孤孑地立在原地。

她為什麽看不見他的改變?

戚延恨不得把這畫與畫畫的人都給毀了,可深吸著氣,他終究只是蹲到井旁,挽起袖子把平底鐵鍋刷出來,晚膳時好為溫夏做頓好肉。他依稀記得,她是喜歡用瓷碟烤肉吃的,還喜歡她自創的那套將肉片裹在青梅薄片裏吃。

直到他們畫完,溫夏起身來到他身旁:“需要我做什麽?”

井水冰涼,戚延骨節分明的手指凍得通紅。他本是對溫夏與霍止舟生著氣的,可溫夏這麽溫柔地問一句,他好像一點也再氣不起來了。

“你回屋去烤火,我給你屋中放了炭盆,記得敞開門通一點風。”

溫夏轉過身去。

戚延:“晚上我給你做烤肉吃。”

“嗯。”溫夏淡淡應一聲,回了房間。

戚延忍不住勾起薄唇,頗有些愉悅地挑眉,心中再無慍怒。

只是他晚上做的烤肉還是沒讓溫夏吃好。

入口的肉又柴又腥,她貝齒輕輕咬下一口,咀嚼好久才咽下,連忙大口大口地喝了一碗溫水。

戚延期待的目光黯淡下去。

霍止舟遞給溫夏他烤的那只腿:“嘗嘗我的。”

溫夏細嚼慢咽,輕輕彎起紅唇,嗓音低柔:“好香呀!怎麽做到的?”

霍止舟低笑著同溫夏說起如何把一些食材融進肉裏。

天色黯淡,庭中一地白雪,三人圍著柴火而坐,融融火光照亮這冰天雪地,給冷肅天地鍍上一層暖意。

溫夏忽然許久沒有再說話,戚延目光始終都在她身上,見她黯然失神,正要開口時被霍止舟截了先。

“夏夏想母親了?”

溫夏點頭:“還想雪團了,沒有我在,它會不會睡不好。”

“自有宮人會照料好它。”

被這些聽不懂的話隔在一旁,戚延皺起眉,好像他才是多餘的那個。

溫夏到底知不知道太後的詔書不作數,他才是她的丈夫!

但戚延終究不曾惱怒,直到吃過這頓晚飯,將他做好的狐皮地毯送去溫夏房外,他扣兩聲門。

溫夏披著一頭垂順的烏黑長發,寢衣外系了狐裘來開門。

戚延微抿薄唇:“這是我給你做的地毯,你起床總喜歡踩在地毯上,這下可以不用凍著腳了。”

她曾侍寢時,的確更喜歡他乾章宮龍床下的那塊虎皮地毯,一雙纖纖細足踩在上面,白皙幼圓的腳指頭可愛地躬著,每次見到他上朝回來,會慌張地放下裙擺遮掩玉足。

戚延高高地舉著,溫夏沒有接,他徑直走進了房間,將地毯鋪到床下,又拿出另一張小的。

“這是邊邊角角拼出來的,你墊在腳邊摩擦幾下,雙腳便不會涼了。”

溫夏無聲望了戚延一眼,這樣的他讓她很陌生。

眼前的戚延再無那恣意冷戾的模樣,他桃花眼裏一片靜謐的安寧。溫夏恍惚想到她是見過這樣的他的,在他十二歲的時候。

只可惜年少太過久遠了,她如今再去回憶,除了夢裏憶起的那些痛苦的事,他的輪廓已經沒有那麽清晰了。

她始終未再回答他什麽,側過身,無聲表示他可以離去了。

而戚延的確未再刻意地糾纏她,走到門口,只問她:“你明日早晨想吃什麽?”

“我四哥會給我做。”她說完,未再去看戚延的表情,也不關心他如今會是什麽表情,關上了房門。

溫夏怔怔望著地上那雪白狐毯。

如果這一切在她從青州行宮回去時就能發生,戚延在那時就可以做出改變,她也許是會放下從前受的那些罪,會好好做好一國之母,做好他的妻子吧。

可如今晚了,她心意已決,絕不會再同他回去。

躺到床上,溫夏許久都沒有睡著。

因為要省著蠟燭,不似以往宮裏頭可以留一盞燈,這屋子黑漆漆的。

好在腳下的狐毯踩著的確暖和不少。

翻過身,溫夏忽聽隔壁霍止舟的房間裏傳來的動靜,似重物打翻在地。

她忙起身去霍止舟的屋中。

房門沒有上閂,溫夏擡手觸碰便開了。

“四哥哥,你怎麽了?”

屋中點著一盞燭燈,霍止舟坐在椅中,泛白的面龐上,雙眉忍痛地緊皺,手按在舊疾處。

溫夏蹲到他身前,手心覆住他大掌。這般頎長高挑的人卻在病中連張榻也沒有,只能蜷在這小小的椅子上。見他如此痛苦,她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我無事,你不要哭。”

“這點疼……”霍止舟鬢角流下汗,打起笑安慰溫夏:“忍忍就過去了。”

溫夏起身抱住他,就像上一次陪伴他渡過那疼痛的一夜一樣。

霍止舟不再按著舊疾處,展開雙臂緊緊擁住溫夏。

她身上淡雅的香氣縈繞在鼻端,明明是花香,卻比藥香更撫人心,肋間疼痛一點點緩下來,竟真的不再那麽痛。

可霍止舟沒有松開手。

溫夏低柔的嗓音問:“你還疼嗎?”

“你抱著我我就好了許多。”霍止舟緊緊環住溫夏,下巴埋在她單薄的肩頭:“夏夏,我好喜歡你。”

懷中溫軟的身體微微一顫,她雙臂輕擁在他肩頭,除了氣息微促,只餘下一片安靜。

“你喜歡我麽?”霍止舟在溫夏耳鬢問。

滾燙的氣息烙在溫夏耳鬢,磁性低沈的嗓音蠱惑一般傳進溫夏耳中。

她心臟不可控地跳快,無法忘掉那一場雪地中七彩繽紛的夢幻,無法再忽視眼前這個芝蘭玉樹的兒郎。

她應一聲,很輕很輕的軟糯聲。

霍止舟彎起薄唇笑了,他捧著溫夏的臉,俯身含住她紅唇。

她微翹的唇上有可愛的唇珠,純媚兩生,她自己不知道這張唇有多好看。

霍止舟深深地吻下去,撬開她唇齒,舌尖掠奪一片軟糯的甜,摟著溫夏坐到他膝上,掌心一點點撫上她纖細軟腰。

溫夏卻無法專心地像第一次那樣應對這個吻。

戚延就在隔壁。

可她說服著自己不要再去顧及戚延的想法。

他把她趕回北地時,趕去青州時,也根本沒有在意過她啊。

大盛……她是回不去了。

霍止舟的吻比第一次更純熟,也開始充滿了男人的攻擊,他雖始終在克制著,卻不願停下。

溫夏手臂軟噠噠地勾在他後頸,軟了腰骨:“四哥哥……”

“夏夏,我愛你。”霍止舟輕咬她耳朵,又再次吻住她雙唇。

溫夏急促地喘息,直覺他已失控,忙推開他。

她一雙眼柔似水,睜開時卻被餘光裏挺拔卓立的身影釘在原地。

溫夏臉色一白,怔怔望著門口出現的戚延。

陰暗的光影也能照亮他一雙發紅的眼眸。

他披著碎跡斑斑的玄色長袍,雙手緊握成拳,無比冷戾地望著她與霍止舟。那雙眼翻湧著殺氣,痛苦,也似乎有溫夏看不懂的東西。

溫夏霍然起身,擡起袖擺想慌張地掩住臉。

可她忽然想明白,她為什麽還要怕戚延?

她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了。

溫夏一點一點垂下手,迎著戚延的視線,不再像從前每一次那樣畏懼在他這雙深眸下。

霍止舟起身想將溫夏拉到背後。

戚延卻快一步拽起溫夏,握著她手腕大步穿出房間。

他明明還沒有恢覆內力,竟在這一刻提氣將她帶到了屋頂上。

溫夏踩著瓦片上的雪,險些滑了下去。

戚延緊緊握住她雙肩,死死望住她雙眼。

“你放開我!”

戚延一言未發,一雙眼眶越來越紅,他擡起指腹擦拭溫夏紅唇,一遍一遍,不顧溫夏扭頭躲避,不顧霍止舟在檐下惱羞成怒喊他名字。

他扭正溫夏躲避的臉,用袖擺去擦。

麻布的粗衣只兩下便將那雙嬌嫩的唇瓣擦得紅腫了。

溫夏流下眼淚,痛苦地喊:“戚延——”

“你放過我吧,你看見了,我不會再對你好了,我也不會再回去了。”

“你放手吧,我心意已決,我再也不會相信你了。”

放手?

戚延流下滾燙的淚來。

他在柳曼娘那聽到過這兩個字。

那日柳曼娘說,想要皇後娘娘對他改觀,還有一個容易的辦法——就是放手。

柳曼娘竟然說,放手才是一個男子深愛的表現。

戚延覺得無比滑稽。

他做不到,他覺得柳曼娘說的這句無比可笑。

他想,他這麽愛溫夏,怎麽可能放手呢。是傻子才會放手。

他是皇帝,即便他用真心帶不回她,那就算是綁也要將她綁回去,他絕不可能放手的。

戚延去擦溫夏的眼淚,她一雙紅紅的杏眼卻無比堅定與冷漠,偏過頭拒絕他的觸碰。

戚延死死攥住手掌,掌心的傷還是養不好了,又是殺狐貍又是做狐毯,還為她烤肉,還在此刻被指甲戳破血肉。

他的疼,她好像一點也不在意。

“我必將踏平燕國。”

霍止舟在底下大喝:“我也不覷你!”

“盛皇真的以為踏平我燕國就是你愛夏夏的方式麽?你懂夏夏嗎,你知道她想要什麽嗎?”

戚延望著溫夏,冷漠地喝道:“朕不需要聽你講話。”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九歲的夏夏回到北地是怎麽過來的。”

“你根本沒有見過一個可愛善良的小姑娘怕黑夜,怕桃,怕面具……你不知道她是如何度過九歲到十一歲那兩年,你不知道溫家是怎麽一點一點把她從死氣沈沈裏拉回來。”

“身為帝王,你可曾見過戰場?見過流民?夏夏見過,我見過!”

“戰場伏屍百萬,被踏平的城中滿地狼藉,屍體橫著豎著,還有母親弓著身子護身下的稚子。活著的流民四處逃難,他們滿臉饑黃,全身上下沒一塊幹凈的地方!可他們是窮麽?不是,是兩國的戰爭讓他們再也沒有了家。”

“夏夏見過這樣的流民,夏夏給這樣的流民發過饅頭發過谷子,恭德王建過打鐵營,給這些流民養家糊口的飯碗。”

霍止舟堅決的嗓音從檐下傳來:“你知道夏夏希望天下太平的心願麽?我有無數次要好好勤政,壯強燕國,攻你大盛,砍下你頭顱的決心。可我知道夏夏不會。”

“她要天下太平。但既然你要打,那我霍止舟奉陪到底。”

冬季晚風冷冽砭骨,雪地裏映著一地清冷月光。

戚延一言不發,卻把每一個字都聽了進去。

溫夏迎著他視線,眼底的光似這白雪冷清。

可她還是流下眼淚,卻不是為戚延,是為底下的霍止舟這一席話。

戚延終於攬住溫夏,將她帶回地面。

可他這一招逆行沖破筋脈的提氣,讓他在落地後便倒在了雪地裏,整個人仰躺著,口中噴出一口逆行湧上的鮮血。

溫夏望著他許久。

她沈默無聲,好像經年的歡喜與疼痛都自她杏眼中劃過,最終落入漆黑的潭底,目中只餘下風平浪靜。

她回到房間,拿出竹筒裏他為她灌的熱水。

她把竹筒扔到了他身旁,轉過身,對關心詢問她的霍止舟道一聲無事,回到了房間。

戚延緊緊抱住了這竹筒,一顆淚從眼角滑落。

她是在乎他的吧。

她都給了他熱水。

可他擡起眼,望見溫夏拿著他做的那張狐毯送到霍止舟的房間。

她空手出來,纖長的身影無聲立在檐下。

戚延張了張唇,撐著力氣從雪地裏爬坐起來,發出嘶啞的聲音:“那是我為你做的。”

“你是送給我了嗎?”

戚延死死地點頭:“我怕你凍壞,為了做它,我掌心的傷口破了好幾處,我流了血,只是怕你擔心,我都不曾告訴你。”

“你還記得我五歲那年嗎,你將我趕出東宮,我知道你喜歡小兔子和我以前送你的雞爪,我就天天催著許嬤為我做好一個可愛的小兔子布偶,我帶上它和雞爪去你的學堂等你。”

“你當著我的面讓吉祥扔了。是你教我的,‘送給我的東西我自然可以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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