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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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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起身的瞬間, 溫夏險些絆倒,不顧一切接過香砂遞來的信。

[夏夏親啟

一別三載, 睽違日久。

未悉近況,拳念殊殷。

建始三年,吾於亂軍中與溫家軍失散,顛沛患疾,愈回記憶,已拾家門。家門有難,又為父守喪, 諸事纏身,吾不得脫身。昔聞噩耗,痛父罹難, 未及歸來,稽覆乞諒。吾今尚好, 府中諸務錯亂龐雜,又有病母日需侍疾。

今時今日, 唯嘆噫籲。吾思夏夏,吾念夏夏,吾憂夏夏。

書短意長,夏夏妝安。

海天在望,不盡依遲。

順頌春祺,並盼賜覆。]

溫夏已在這字裏行間中淚如雨下。

高興的是四哥哥還活著, 不僅恢覆了記憶, 還沒有忘記溫家人!

她反覆地讀這些字, 回憶著記憶中清雋雅致的白衣少年。

她多想四哥哥現在就在眼前, 她現在就能見到他。

白蔻遞上手帕,溫夏擦拭著眼淚, 卻是邊哭邊笑,忙問香砂:“是何人給你的信,可還能找到那人?”

“那人模樣記不清了,是個中年男子,但他說四公子知曉憶九樓。娘娘的回信可以放到憶九樓,他自會派人去取。”

“難道四哥哥也在京都嗎,那為什麽他不見我?”

溫夏落著淚,反覆讀著這封信。

四哥哥說他家中諸務纏身,且家門有難,所以他這些年該是有很多難處吧。那他為什麽不找溫家幫助他?

她起身急急奔向書房,找出紙筆回信。

今日於溫夏而言,是嶄新的開始,帶著許多希望。

她不僅給四哥哥寫了回信,還將此事告知給許映如與二哥哥、三哥哥。溫斯立已在回京途中,她便沒有寫信,而是等著將這個好消息親自告訴他。

人逢喜事,這幾日裏溫夏格外開心,在鳳翊宮聽起戲。

她從前也愛看戲,自從被戚延訓過後,這還是第一回 再召回戲班子。

臺上唱的是一出新科狀元回鄉遇惡霸欺女,正在斷案的戲。

溫夏未想戚延會來。

胡順高聲稟報皇上駕到,臺上戲子忙暫停落跪。

溫夏起身行禮。

戚延看了眼臺上,示意戲子繼續,坐在了溫夏身側。

“皇後近日心情不錯?”

溫夏微頓,想起戚延也幫她尋過四哥哥,斂眉道:“是臣妾的四哥哥找到了,多謝皇上之前為臣妾尋親。”

“這乃喜事,朕安排你們親人團聚,他在何處?”

溫夏搖頭:“四哥哥之前失憶,如今尋回記憶,家門有難,暫時不得歸來。”

戚延微頓了片刻,也許是在權衡與溫家的仇恨,終是沈聲道:“既然有難,你可以告訴朕,朕為你解決。”

“四哥哥不願再給溫家添麻煩,他應是有考量的。”溫夏未再提及此事,既然相認,便也有了歸期,四哥哥終會回來的。她專心看臺上的戲。

戚延順著她目光看去。

臺上男子長身玉立,頗有清臒文人之風,白袍腰間系了一只笛。

溫夏視線便盯在那笛上,不知想起什麽,杏眼中漾起溫柔笑意。

戚延微微挑眉:“你喜歡男子吹笛?”

“嗯。”

他手指敲擊在膝蓋上:“你的宮女說你會彈琴,是喜歡音律的?”

溫夏還是輕輕抿唇地點頭。

“既然你喜歡,那朕學笛給你聽,像那日杏花林中的男女,一起合奏。”

溫夏聞言終於有了些情緒的波動,視線落在戚延那雙常年握劍的手上。他的手骨節分明,連修長的線條感都自帶淩厲與力量。

這樣一雙手,吹得了笛麽。

“皇上是一國之君,應當以國事為重,臣妾不敢為這瑣事打擾皇上。”

戚延皺眉:“夏夏,你小時候活潑可愛,朕希望你能回到從前那樣,不必拘於宮裏這些條條框框。”

“身為皇後,理當有一國之母的職責,中宮要擔得起表率。”溫夏很平靜地說這段話。

戚延臉上神色一時僵凝,薄唇緊抿,似被她話給噎回去,眸底有些暗惱。

他不會不知道這些話是他自己說的。

溫夏心頭生起一股快意,但這幾日心情好,不願再跟他掰扯,終是給了他一個淺淡的笑臉:“臣妾看乏了,皇上還想看麽?”

“皇後歇著吧。”

戚延起身離開,回到乾章宮。

胡順將各式各樣的笛都找來了,有玉笛、竹笛、骨笛,且有許多都是古時候音律名家之物,十分寶貴。

一排排宮人皆小心呈著托盤中的笛供帝王挑選。

戚延看上了一支竹玉笛,管前後兩端是墨玉制成,上鏤刻祥雲烈焰,依稀可辨前主人不羈風骨。

但戚延只是拿在手中撫弄了一番,便放回托盤,選了旁邊一支白玉長笛。

此笛通體瑩白,一眼便有溫潤雅致之風。

戚延留心過溫夏,知曉她喜愛此種玉笛,他橫到唇邊試著吹出一聲。

宮中樂師已皆領命來到殿中,負責教授戚延學笛。

幾個朝臣來稟報政務時,便見到了這番景象。

龍椅上的帝王皺著眉頭握手中橫笛,十分難辦的模樣。

朝臣稟報完政務,戚延如今比從前多了耐心,都會聽完,拙令他們如何查辦。

刑部尚書躊躇片刻稟道:“皇上,還有樁案子本不該請示您,但頒布此令的是您,還請您定奪。”

刑部尚書細細稟來,原是京都中有戲班子排了出一見鐘情的戲,戚延之前下過嚴令,凡有唱這種戲、寫這種書者,一律抄家並罰當事者斬首。

現下此戲班子十二人皆被抓獲,但家中親眷鬧得很兇,說當今皇帝都可以一見鐘情,憑什麽庶民不可。遂已鬧得滿城皆知。

戚延聽得皺起眉,他與溫夏之事並未言明,是滿朝文武默認他如今接納了皇後,誰敢揣度他堂堂帝王是不是對皇後一見鐘情。只要他不再廢後動、搖國之根本,朝臣樂得不問緣由。不知這是從哪傳出去的。

戚延道:“不過一出戲而已,何必鬧成這樣,要將人抄家斬首。燕國註重禮儀文化,素來嘲我大盛粗通文墨,朕如今思量,這律令廢了吧。天下文人墨客,愛寫什麽詞,愛唱什麽戲,言論開放,隨他們去。”

刑部尚書聽得呆楞。

去年還在金鑾殿上龍顏大怒,限制此令的不正是龍椅上的人。

果然伴君如伴虎。

誰都無法知曉皇帝變臉的速度有多快。

朝臣退下後,戚延繼續學起笛。

他並不擅音律,但要記住教習之法並不難,只差勤練。

……

奉先殿長亭中,傳出陣陣斷頓的笛聲。

前來的阮思棟與梁鶴鳴皆笑戚延。

戚延冷眼掃過他們,指腹攏在笛孔上,繼續試著節奏。

梁鶴鳴取笑他:“皇上若是練好了,吹出一首好聽的曲子了,臣正好可以在你笛聲中打拳,陪伴皇上。”

戚延冷冷丟給他一個眼神。

阮思棟道:“皇上連笛都學了,是不是變得太詭異了些?”

戚延頓了一瞬,放下手中玉笛。

“在青州的最後一夜,朕帶皇後去做過船,岸上有一對鬧著玩的小童,演的有些像朕小時候,朕小時候也這麽欺負過她。”

戚延默了片刻:“當時她看見那女童哭,手上繡帕都要捏爛了,朕就知道她忘不了小時候被欺負的事。”

回宮後戚延不說,不代表他那晚沒看見。

溫夏的貌美,他初初只有強者征服之欲。後來腦中不斷浮現她幼時陪他玩,陪他讀書,陪他跪,藏著食物悄悄帶給他吃……

那他最初這欲望,是不是有點太不算東西了?

他有三個妹妹,皆是先皇與妃嬪所生。他七八歲便改了個暴躁性子,三個公主皆不愛與他玩。

只有溫夏陪過他啊。

阮思棟道:“皇後性格溫善,你都已這般低頭表態了,用不了多少時日,她應是會放下過往。”

戚延輕扯薄唇淡笑了下。

回乾章宮後已是深夜,胡順來道,溫家大軍還有四日便可抵京,禮部在安頓如何迎接,朝臣的意思是,希望由皇上親自在宮門內迎接,以示嘉誠。

若擱在以往,太後來安排戚延此事,戚延定會逆反,絕不去迎。

但自溫夏回宮後,太後好像一瞬間便在戚延的生活中銷聲匿跡般,除了前幾日那夜他歇在鳳翊宮時來傳過幾句話。

他的母後深刻地明白,她的存在就似戚延心頭一根刺。只要她不出現不打擾,戚延便可多接受溫夏。

今日腮幫子疼,戚延連飲水都痛,淡“唔”一聲答應了,擺擺手讓胡順下去。

他本欲早早安寢,但兵部急報入朝,說郯城關副將飲酒大醉,致使郯城關把守不嚴,令烏盧千人騎軍入城搶掠,奪走許多糧財物帛,掠走流民。

戚延已換寢衣,正挽袖凈面,聞聲臉色一變,俊美面龐皆是慍怒。

他厲喝:“何時的事?”

“兩日前。”胡順惴惴稟道:“八百裏加急送來的奏報,溫將軍已領軍去奪搶掠之物,要給烏盧教訓,還遞了請罪書,他管教不嚴,甘願領罰。眼下兵部幾位大臣正在殿外,等候召見。”

戚延緊繃薄唇,披上龍袍步出寢宮。

烏盧乃草原蠻邦,與中原兩國幾十年未曾征戰,只敢幹些燒殺掠奪惡舉。郯城關素來戍衛森嚴,歷代將士從不懈怠,已數年未遭此事。

如果是防禦不敵失守,尚有可原。

但卻是因為飲酒大醉,幾萬士兵敵不過千人騎兵,被奪了物帛不說,連人也被搶了,讓大盛國威何在,邊關百姓如何安穩度日。

因酒褻職,不管這是不是戰功赫赫的溫家軍,都足矣軍法嚴辦。

清晏殿燈火通明,龍椅上帝王龍威森寒。

胡順悄聲遣了個內侍:“快去向皇後娘娘通傳一聲!”

已是亥時,溫夏早已入睡。

得知此事,臉色一白。

胡順說,雖然主犯不是三哥哥,但三哥哥當日休沐不在軍中,也去了城中飲酒,未能及時看到軍中發出的信號趕回,有懈怠之責。

溫夏穿戴整齊,系著海棠色披風乘上步輦。

白蔻命宮人加快速度,又擔心溫夏可否顛得住。

溫夏眼底盡是憂色,三哥哥從未犯過如此差錯,從前也甚少飲酒,那便只有一個原因。

三哥哥知曉四哥哥還平安建在,高興才在休沐日去往城中飲酒,他一向與四哥哥關系最好。

溫夏有些懊悔,若她不在這節骨眼上給三哥哥寫信,便不會出這事了。

白蔻看出她的顧慮:“娘娘,此事不關您寫信,誰能料到烏盧偏在這個時候潛入我朝。待會兒見了皇上,您萬勿給皇上臉色。”

“我知。”

溫夏心中惶然,竟一時有些不知此時此刻,她這副皮囊能有幾分用處。

若是前幾日戚延留宿鳳翊宮時寵幸了她,勝算會不會多幾分?

她明明已經豁出去了讓他拿去,又何故扭捏至此。

夜涼如深冬,一盞盞宮燈由遠及近,又倒退在視野。

清晏殿中大臣已經散去,宮人說戚延已歇下。

溫夏跪在殿外:“那便請皇上安寢,本宮代溫家軍來請罪,所有人不必理會本宮。”

鳳翊宮的十幾宮人皆跪在她身後。

方才胡順悄聲稟報,戚延下令財帛可以拿不回,但被掠走的子民務必要救回來。溫家軍觸犯這等低級軍令,此次救回大盛子民後,副將與主將皆要革職查辦,按律回京領罪。若救不回人,也按律懲辦。胡順說,皇上十分震怒,約摸得判刑下獄。

若戚延想趁機削弱溫家兵權,真的將三哥哥關幾年,此次確是個良機。

溫夏眼裏的戚延,做得出來。

更深露重,溫夏跪在檐下,姣美玉面在宮燈淡黃光影下,更添嬌柔。

胡順道:“奴才進去稟報皇上!”

“公公勿去打擾皇上安寢。”溫夏出聲制止。

白蔻低聲示意胡順:“還請公公聽我們娘娘的,多謝。”

溫夏想演一點苦肉計,也是甘願為三哥哥領罰。

三哥哥性格爽朗不羈,受不了被囚獄中,但此次錯誤確實該受懲治。

於大盛律令與無辜子民,她求情不該。可於她的親人,她做不到無動於衷。

唯有擇一個折中之法。

才跪了一個時辰,溫夏便受不住寒氣與疼痛,輕蹙黛眉,玉面逐漸泛白,有些體力不支。

白蔻:“娘娘,您怎麽了?”

胡順早就熬不住了,頃刻打轉沖進殿門。

來到寢宮,隔著屏風喚了幾聲“皇上”。

戚延嗓音壓著一腔慍色:“又有何事?”

胡順稟報完殿外情況,戚延早已健步跨出殿門。

夜色中,溫夏跪在檐下,眉目楚楚,單薄身姿纖弱欲倒。

戚延緊繃薄唇,眼眸似這漆黑夜色,在她盈盈擡眼輕喚一聲“皇上”時,展臂欲扶起她。

溫夏搖頭:“皇上不必憐惜臣妾,臣妾是皇後,也是溫家人,哥哥與軍中副將犯錯,臣妾理當來請罪。”

她雖想救哥哥,可錯已犯下,哥哥便得受罰。

她只希望以退為進,屆時能免除哥哥的牢獄便可,即便是讓溫斯來與草原鏖戰,也好過囚於獄中幾年。

戚延瞇起深邃眼眸,緊抿的薄唇一言未發,橫抱起她,轉身走進殿門。

溫夏微顫,心中一片清冷明白。

她的苦肉計,他還是受用了。

她無聲靠在他肩頭,嬌弱桃腮楚楚可憐,黯然輕扯他衣襟:“臣妾還能再跪,皇上無需憐惜臣妾,臣妾於心有愧。”

她黯然的眼尾湮著濕紅,花顏楚楚,似月下一朵含情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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